纽约地鐵,生活不可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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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地鐵,生活不可承受之重

赵煜堃

911 之后,纽约在“税”和“费”方面,一直都在经历和承受着连续的涨价。地产税涨价、交通罚单涨价、消费税涨价、通讯附加费增加、燃油附加费增加、服装税从取消到恢复等等,其中最深的切肤之痛,是地铁从原来的一元伍角涨到两元。乘几趟地铁,就能感受到那种不满、却又无可奈何的痛苦

七号车沿途见闻

“從一塊五漲到兩塊,實在漲得太厲害了。紐約現在什么不漲?除了人工不漲,什么都在漲”。六月上旬連續的陰雨天氣使得七號地鐵里的空氣有些沉悶,在一路搖晃的車廂里,家住法拉盛、每周五天到中城上班的林先生説起地鐵漲價,還是忍不住火大:“比如漲一毛錢或一毛五分錢,差不多百分之十,大家還可以接受,現在一下子漲到兩塊,漲了百分之三十三,誰受得了?漲了這么多,服務還不好,我前兩天月票過期,從家里坐巴士,兩塊,再坐地鐵,又是兩塊。下班的時候買了張兩塊錢的卡,下地鐵轉巴士的時候還不能轉,只好再付兩塊。一天光交通費就用掉八塊”。 在另一節車廂里,去曼哈頓“跑業務”的劉先生一邊將手中的報紙塞進隨身的行李箱,一邊説着他對於地鐵漲價的感受:“我以前在大陸敎書,來美國找不到象樣的工作,幫一家雜貨店推銷産品。經濟不好,中國人過日子都是算着過的,每天地鐵費跑曼哈頓一個來回就多花一塊錢,實在漲得太離譜了。所謂的百分之三十三,只是對我們紐約的人而言,到紐約來玩的遊客呢?他們以前買一張全天通用的卡只要四塊,現在多少你知道嗎,七塊!漲了將近百分之八十”。看來的確身受其害,劉先生直到地鐵在終點站“時代廣場”停穩,依然意猶未盡:“五毛錢看起來不多,但相對於低收入的普通人,地鐵漲價就好象是一把鋸子,天天從你身上鋸一點錢沫子下來,日積月累,就是一筆可觀的支出,很厲害的”,出車門時,他回身對他這一路的“發言”做了讓人感覺有些殘酷的總結。 “你先走,不要等我了,要等二十分钟呢,你拎东西先回家吧”,“我不要。这么晚了,不安全,两个人稍微好一点,我等你”。6月11日晚10:15分,罗斯福路74街的地铁站入口处的一段对话。 “赶快回去,那么远的路,还专门送我上车,谢谢谢谢”,“我没事,反正是月票,你自己路上当心,这么多东西要拎,注意安全”。6月8日深夜11:55分,法拉盛七号车总站实况。 “我因爲超過65歲了,這次地鐵漲價,實際每個月只是從原來的31塊5,漲到35元,從錢的角度,我感覺漲價對我沒什么影響。但是地鐵屬於公共交通,坐地鐵的人絶大多數是上班打工的普通人,他們的负担最重了,那些不会开车的人呢?他们除了坐地铁坐巴士还有什么选择呢?”一位年长的乘客如是说。 “我在法拉盛上班,每天用月票,我因为经济条件相对好一点,问题不大。但是我的一个同事就感觉到压力了。她平时又要读书又要工作,连吃饭每天都不超过四块钱,所以她经常问我借卡来用。中国人里面很多这样的,老公送太太先上车,然后把月票收回来,等自己上班的时候再用。怎么办呢,生活逼得人不得不这样做呀。如果经济好了,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一位姓潘的经理这样说。

一个记者谈地铁

與數十年前紐約地鐵的臟亂、暴力犯罪頻發相比,現在的地鐵更加整潔有序安全方便。不能因爲捷運局這次漲價,就忽略了他們這些年的成績。去年11月McFadden在《紐約時報》上撰文説:有7000名工人爲紐約地鐵系統服務:軌道、車廂、信號、照明、信息與數據交換等。紐約地鐵系統之複雜、龐大,是乘客無法憑表面的觀察所能想象的,僅最基本的“規則”就有數十頁厚。 紐約地鐵每一個進站口都有醒目的標誌牌,説明乘哪一路車、哪一個方向的車由哪里進站;遇到周末地鐵改道,在墻上或欄柱上都會看到顯著的通吿;油漆之處,都會提醒乘客別碰上弄髒了衣褲。紐約的夜色充滿魅力,而地鐵站口的球型指示燈是紐約向遊客發出的最友善的提示:紅色,該站夜間關閉,別走冤枉路;黃燈,夜間開放,但無人售票,要預備好地鐵卡;緑色,夜間開放,有人售票。紐約地鐵的售票系統越來越方便乘客,售票機也越來越多。售票機有英文、中文、西班牙等多種文字説明,即使不會説英文也可自己在機器上買票。乘客可免費索取紐約地鐵交通圖,甚至有些地圖也專門印製了多種文字。在自動扶梯系統中還安裝了語音提示系統,有時還敎乘客學英語。在很多主要的車站,都安裝了安全監視系統,乘客的安全性得到有效的改善。 捷運局淘汰了很多老式地鐵車廂,人們不難發現,越來越多不銹鋼車身的地鐵投入了運行。這是一筆非常龐大的開支,而出于環保的考慮,一些替換下來的車廂被送到調車場處理:拆卸轉向架、危險物質、玻璃等元件,留下的空殼子,再裝船開到外海的指定地點沉入海底。這些經過塗鴉的洗禮、也經過紐約市財源短缺時無法正常保養的窘境的車箱,如今在海底陪伴著魚群及海底生物,安度四十年來為紐約大眾服務之後的“退休生活”。就這樣,紐約地鐵逐步引進列車本位行控系統 Communication-Based Train Control。從L 線成為第一條使用 CBTC 起,紐約地鐵行車系統現代化的工程一直都沒有停止過。 在巴士的更新換代方面,也投入了大量的財力,現在的公交車,都是有液壓升降裝置,以便老年人、兒童和殘疾人士上下車的車型。在主要的大站,都有專門的升降梯供需要的人士使用,地鐵的售票機及地鐵本身都有供盲人閲讀的盲文。從這些細節都可以看到捷運局在服務方面所做的努力,習慣上網的乘客,只要檢索一下M.T.A.這三個字母,就可以得到非常及時的資訊,這個網站非常詳盡和豐富多彩。 但这并不是捷运局随意涨价的理由,是否涨价主要还是要看财务预算和收支平衡的情况。

广告人眼中的地铁

我想從另外的角度談地鐵:人情味。我覺得紐約地鐵是很有人情味的。我曾在曼哈頓第五大道四十街工作,朝東十米就是廣吿人向往不已的“麥迪遜大道”,往西百米,就是紐約公共圖書館。每天看不盡的富貴榮華、聽不完的聲色犬馬。就在這樣一個金錢世界,地鐵讓我感覺許多的人情味。街頭藝術家喜歡在地鐵里賣藝,流浪漢喜歡在地鐵口乞討,地鐵似乎天生就是“弱勢群體”的安全島。五大道七號車的出口,是我每天的必經之路,門口是一排“高高在上”的椅子,而這些椅子的主人,是社會底層的擦鞋匠。這一站的門口,常年直立着一個下巴癟而外翹的男子,風雨無阻得就象不遠處圖書館台階上的石獅子。去年的6月29號,我丢了工作,乘地鐵回家,這個男子還站在那里。現在我眼前有時還會浮現他的影子,象一塊麥田里的稻草人,守望另一塊麥田里的。地鐵,是充滿同情的地方,人性的善良常常在這樣的“底層”閃現。 地鐵里的一些廣吿很有人情味,不知你抓着車廂欄杆的時候,是否讀過頭頂上充滿童趣的小詩?你有沒有看過那幅把曼哈頓島畫成一條鯨魚、地鐵象水柱一樣從魚嘴里噴出的漫畫?捷運局漲價應不應該我沒有太多發言權,但是我看到他們的廣吿很出色。有一幅廣吿,黑白的:一個中年婦女帶着行李靠在地鐵的樓梯口,滿面疲憊;一個穿着地鐵工作人員標誌服的小伙子,右腿跪在地上,很典型的美國靑年的習慣姿勢,關切地向中年婦女詢問着什么。小伙子非常結實高大,在畫面中又是前景,但因爲這么“單腿點地”跪着,搆圖上比婦女“位”低。廣吿上貼了句話,譯成中文大意是:“這是地鐵的終點站,但我們的幫助沒有盡頭”。相同題材還有一幅,畫面上是地鐵站里的流浪漢,旁邊有個小伙子在他的身旁詢問着,廣吿上寫:“He maybe without a home? but he is not without help.”説得我們這些海外游子,想家。 我眞的常常想到地鐵里的那兩幅廣吿,因爲我的確被它感動過;那種對社會底層的生命的關注,那種魂魄都有瞬間顫慄的感動,被資本主義社會的廣吿人“肆無忌憚”地製造出來。從這個意義上説,捷運局更應當充分考慮普通民衆的實際狀况,因爲乘地鐵的人,絶大部分屬於應該給予關心和幫助的社區族群。如果地鐵明明在贏利,卻要做假帳達到漲價目的,那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掠奪和訛詐。

为民请命

难道捷运署想涨就涨,无法制衡和约束?捷运署到底做了什么、隐瞒了什么?地铁票还有可能回落原价吗?社区与民众怎样才能维护权益?谁在“为民请命”? 其实,早在去年十月,地铁涨价的风声刚起,紐約市議會就全票通過要求捷運署公開帳目和預算得決議案,市交通委員會负责人等數位市議員聯合社區團體在市政廳前召開記者會。此舉受到包括華人社區在內的民間團體和市民代表的支持。 今年,大都會運輸署MTA執意漲價,遭到兩個團體:「乘客運動」 ?The Straphangers Campaign?和紐約州汽車協會?The Automobile Club ofNY)的訴訟。 6月10日,一場由紐約乘客權益協會(Straphangers Compaign)和捷運工人聯合工會(Transport Workers Union Local 100)發起的示威活動,下午1:30,在中央街60號、高等法法院對面的廣場舉行,主題是“退回原價”(Roll Back The Fare)。示威民衆高舉“2 Dollars Is 2 Much”的標語牌,在活動組織者的帶領下一起朝法院大門方向高呼“公开帐目”、“回到原價”等口號。 因爲捷運署(MTA)不服法庭判決將地鐵和公共巴士票價退回原價,提出上訴,高等法院10日下午就此案進行聽證。由組織者、民衆和新聞記者組成的人群大約有100多人,抗議車票及橋樑隧道費加價。驕陽下,100工會主席Toussaint、紐約市乘客權益協會代表Rappaport先後講話,抨擊捷運署無視民衆權益,執意漲價。從活動的發言和當時派發的傳單內容看,矛盾的焦點除“2 Dollars Is 2 Much”之外,更集中在捷運署(MTA)是否惡意隱瞞“財報”上,因此抗議的口號中還涉及要求捷運署公開帳目的呼籲。 據稱,紐約州審計長何維西和紐約市審計長湯普遜審核大都會捷運署財務,得到的結論是“車費漲價是個騙局”。兩位審計長髮現捷運署爲了達到漲價的目的,隱瞞5億元的盈餘。這是漲價事件的焦點並影響事態的發展,因爲是否隱瞞和篡改了財務報表,極有可能決定整個事件的性質。 虽然高等法院对面的操場距中國城不远,但抗議的人群中除媒體記者之外,華人的确少见。是他们不在意自己的利益、不关心自己的权益受到侵害么?显然不是。纽约的乘客无论族裔,大都知道地铁票涨价,而且谁都会算,涨了33%,但是绝大部分民众,都只能做“沉默的大多数”。因为即使他们敢怒而且敢言,也未必清楚到应该去哪里申述、找谁申诉、申诉的法律程序怎样。对于忙碌工作的百姓,时间上更不允许。因此,公共事务的“社会性”和公共事务当事人的“分散性”造成一种普遍的、意识上的无奈:“这些事情,老百姓根本管不了”,身受其害、怨声载道,却又无可奈何。

Peter Drucker 在《Post-Capitalist Society》一书中有一句名言:“只要处于转型期,就会有越来越多需要救助的人”。在美国经济长期低迷的艰难时刻,沉重的“税”与“费”压得人透不过气,而如果明知道自己的利益被损害,却因为种种的原因无法抗争或无力抗争,是一种不幸与悲哀。而此刻,各社会团体和社区组织团结的力量就更加成为一种需要。纽约在亏损,资本主义在亏损,这种亏损一但经由政府或政策之力转嫁到公众头上,民众除了忍受只能依靠自救。正如Peter Drucker 预言的那样:将来,社会有两种需求一定会不断成长。一种是传统上被视为“慈善救助”的活动,如救助穷人、弱势者、无助者、受害者等。另一种是“社区改善”与“人的提升”的服务活动,这种需求或许会成长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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