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西娜
种族之间的嫉妒、仇恨和歧视,是一个国家走向灭亡的罪恶之源,也是妨碍经济、文化和科学发展的绊脚石。我和西娜是一对没有嫉妒,没有仇恨,没有歧视的朋友。
西娜是一个曾经有过男朋友的和曾经有过梦想的美国黑人女性。她年近三十了,还没有结婚,但她已有一个三岁的男孩子,所以她是一个未婚妈妈。至于孩子的爸爸哪里去了,这个只有天知道。
在我认识西娜之前,她长期找不到工作,她对职业渐渐地有点心灰意冷了。单靠每月政府发给她抚养孩子的赡养费、母子俩相依过日子,这样的生活,乍看起来倒也逍遥。
西娜是住在我家附近的一所公寓里,所以很容易就能见到她。
我是怎样认识西娜的呢?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有一天中午,我站在她住的那所公寓门前的车站候车,她见了我就连忙过来打招呼,接着说她孩子饿了,没钱买吃的,可不可以给她两块钱。我想:只要不做拦路抢劫或打家劫舍的勾当,有困难时不得已向人开口,也是可以的。于是,我便随手给了她两块钱,她说了声“thank you”就走了。以后每当见到我时,她都是用同样的方法向我要两块钱。每次我都给了她,她很高兴,总是对我说长道短的,她的话儿像流水般叮咚叮咚的说个不休。说英语我是半桶水,我的话她都能听懂,而她的话我却不全听懂。她不会因此觉得厌烦,她常用手势或反复多说几遍,直至使我明白了为止。
刚放上炉子的水是凉的,但烧的时间长了,水就温了、热了、开了;刚把茶叶投入壶里,茶是淡的,但泡的时间长了,茶也就浓了。我和西娜之间,时间长了,见面的次数多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渐渐拉近了,感情也渐渐地温了、热了、浓了。
有一次,那也是最近的一次,我忽然在她住的那所公寓门前遇见了她。她穿着上部敞肩下面不过膝的连衣裙。过去,她头上扎着一百二十多根小辫子(我没点数过,是她自己说的),可现在都不见了。只见她把长长的头发盘扎在头上,扎出一个别具一格的发型来,倒也好看。她个子并不很高,身材有点苗条,在这服装的衬托下,仿佛比过去年轻多了也漂亮多了。见到她时,我迅速思索着身上有没有两张一元的钞票。这时,西娜早已站在跟前了。她向我问好,大力地拥抱住我,接着在我脸上着着实实的热热辣辣的吻了一下。真庆幸我脸上没有开出一朵小红花,因为她还来不及塗上口红。登时,我身上、脸上热呼呼的,心也在忐忑不安地跳着。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女人拥抱的,倘被熟人瞧见了怎么办?他们一定会胡猜瞎想。历时半分钟后,她终于为我解了绑。她问道:
“我的朋友,要到哪里去?是上班吗?”
“不!今天休息,要到一家公司去买东西。”
“请稍候一会。”她说完便走进了公寓。不一会儿,她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朵带茎的粉红色的康乃馨。她微笑着说:
“你喜欢这花儿吗?”
“我很喜欢这朵花,正如我喜欢你一样。”
“你喜欢这花儿,我就把它送给你好了。”
我把花朵接过来了。我说:
“谢谢你的花,我希望这朵花永远地开在我的花园中。它会带给我一个美丽的希望,也带给我一段美好的回忆。啊喲!我差点儿忘了,你今天需要两块钱吗?”
“不!我不需要了,谢谢你!最近我常去帮别人剪草、修剪果树和整理花园,我很喜欢做这类工作。”
西娜牵着我的手,我们边说边走,不觉走过了两个街口,我说:
“谢谢你陪我走了一段路,你也该回去了!”
“你为什么总是要赶我走呢?我们不可以一块儿吃点东西吗?过去你同情过我、帮助过我,我很感激你,今天该我请你吃东西了,我想你是不会不领情的吧!”
我同意了她,我俩一起走进了一家三文治店,是她挨着我坐,我们一共吃了两块三文治、两杯雪糕,还喝了两杯鲜奶,是她抢着付了钱。我们将要离开时,她笑着说:
“下次我们到哪里去?是一块儿吃东西还是搞什么愉快的活动?”
我想,这里是美国,美国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于是我告诉她:
“下次,下次我乖乖地跟随着你,到你最喜欢的地方去,一起做我们喜欢做的事情,一直玩到精疲力竭才罢休。”
她听了我的话,发出了一串响亮的笑声。最后,她再度拥抱了我半分钟,这趟我进步了,我心不跳脸也不红了。我们在三文治店门前分手了,她回公寓去了。我没有逛商店,带着那朵康乃馨回到家,把它养在瓶子里。几天后,花儿谢了,但那段细长的茎仍是绿青青的,我知道它有顽强的再生力,把它栽到花盆里。一个多月过去了,那段花茎果然长出了一对嫰绿的侧芽来了。当我每次给这棵康乃馨的新苗浇水的时候,我总是想起西娜来。
近来,我的头脑有点不正常了,常常出现一些虚幻的景象来。有时坐在公共汽车上,闭上眼睛来,搜索枯肠地寻找文学上的灵感,可是这灵感一直不见出现,而经常出现在面前的却是西娜。我看见她穿着上部敞肩下面不过膝的连衣裙。她微笑地牵着我的手,她说要一块儿去喝咖啡、吃雪糕和三文治。当我睁开眼的时候,她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这也太令人惊异莫明了!每次我都在内心呼喊着:西娜,你为什么总是待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才出现呢?别害羞,我在这儿等待着你,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呢!凝视窗外,一辆辆车子疾驰而过,习习的凉风吹进来了,使我头脑清醒许多了,知道这个时候她是不会出现的。
我常想:西娜的皮肤是黑黑的、亮亮的。一个人除了一颗心,外表哪里黑了都不要紧。倘若一个人,心是黑的,尽管外表从头到脚都粉饰得洁白如银,这也是坏的、糟的。
人的脑子是那样的狭小,却常常要容纳那么多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有时候想驱走其中一部分实在不容易。今天,我不得不承认,在我脑子里的某一角落,从现在起,已是属于西娜的了,她是最近才搬迁进来的。要想把她从脑海里赶走,已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了。
地球上不同种族和不同肤色的人与人之间,常常筑着一道高不可攀的铜墙铁壁,或许有人日以继夜、呕心沥血为这道墙添砖加瓦;或许也有人在坚持不懈地努力,一点一点地拆除这道可怕的墙。而我呢?我一直在希望,希望栽在花盆里的那段已经长出了新芽的康乃馨,它能绽开出红的、黄的、白的和黑的艳丽花朵来。开出没有嫉妒的、没有互相歧视的花朵来。
开吧——西娜赠我的那棵康乃馨,我在期待。www. longpma.pk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