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上不了情(四)- 兴安岭扑火

作者 涟漪

 

那年初冬,一场荒火烧遍了黑河地区的三个县,仍以迅猛之势继续向孙吴以北地区蔓延……

     六团组织了三百人的扑火队, 团俱乐部杨副政委进行了简短的战前动员,明确此次扑火任务是阻止山火烧过小兴安岭,坚决不能让它越过边境。他语气低沉而有力,命令坚决而果断,让人肩上好像一下子压上了千斤份量。二营由罗宏带领从各连队里抽调的五十名知青,坐上卡车沿着黑北公路连夜直奔火场。临行前,他们每人领了一把镰刀,一个空面袋和两盒火柴。营教导员还特意从家里拿来一袋自家淹制的“不留克”咸菜,叮嘱罗宏:“进山扑火—去不知多少天能回来,带上这袋咸菜,保准能用上”。北京知青守一还把自己一件家传的日本军大衣换给了罗宏。这是件毛皮大衣,比兵团发的绿棉大衣暖和多了。大家坐在车箱里,人挤得满满的,相互遮挡着风寒。每个人都把头缩进竖起的衣领里,揣着双手夹住前胸,浑身只露出口罩上的两只眼晴。寒夜漫长难挨,车不停地颠簸,闭上眼,睡不着觉。凝神仰望蓝天,数不清闪烁的繁星有多少,任思绪如脱缰野马在荒原上驰骋。后半夜,卡车在进山的边防检查站停下来,大家排队走到一座小木房前拿出空面袋,每人领了五斤饼干,这是进山的干粮。稍事休整,卡车直往兴安岭深处驶去。

     天亮了,一片凄凉的景象赫然呈现在眼前,三米宽的公路两边到处是烧焦的土地和光秃秃的过火林,远处是腾空翻滚的烟云。进入火场,眼看路边的山火已窜到公路上,知青们迅速跳下卡车。罗宏抽出镰刀,带领大家每人砍了一支长长的桦树条,立即投入扑火战斗。浓烟笼罩着山林,火烤得人脸上热辣辣的难于上前。“喂,不要乱扑,骑着火线向烧过的方向打!”罗宏冲着一个叫小白脸的知青大喊道。小白脸是天津知青,他的确是第一次上山打火,似这水火不留情的场面,真的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二十多岁鲜活的生命,一下子被推到鬼门关上,他犹豫了、胆怯了、身子发软,腿不由自主地往后溜。

     山火像一头恶魔,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山林,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乘着风势它疯狂地向公路上猛扑,像是企图闯过边关。人在临战前也许都会犹豫和胆怯,但当真的双方滚在一起杀红眼的时候,已心无杂念,只有拼死相争。大家分成五人一组,先放过火头,随后紧追不舍。身上起了火苗就地滚灭,烟呛得呼吸困难,就趴在地上透几口气。没有水喝,嗓子渴得像针扎,嘴唇烤干了,抿一抿就裂开了缝,流出殷红的血。啊,吸吮一口,原来这血是咸滋滋的,舔几下也能润润口。五十个战士像是组成的一道人墙,奋臂挥舞着桦树枝与烈火猛烈搏斗。远远看去犹如一群骑在火龙身上的勇士正降龙伏妖。当年的知青们,扑火没有任何工具,手中只有一把桦树枝,凭着一颗纯真的心灵和一腔青春热血,不惜一切地捍卫着那片养育了他们的黑土地,难道世上还有比这黑土情更为可贵的东西吗?

     连续几个小时的战斗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火势暂时得到了控制,此时才想起了自我,感到浑身疲劳,饥渴难挡。最需要的是水,但是无法得到。只得把饼干放进嘴里,咀嚼后无法下咽,又吐出来,真的找到了当年上甘岭战役的感觉。那个叫小白脸的知青,不知何时从一块石头后面走出来,他看着大家熏黑的脸,干裂的嘴唇,烧焦的棉衣,捂着脸羞愧的哭了。

     罗宏听着远处树林的燃烧声,望着路旁的草丛灵机一动:如果主动点火先烧掉路边的荒草和灌木,不就等于加宽了防火道,能阻止住山火过路吗?于是,大家按原来的小组分头点起火来,不停地边烧边扑,以控制住火势。烧过的地方,明显形成了一条宽宽的防火道。将近傍晚,他们不觉又走出了十几里路。

     行进中,突然发现前面出现一个新的路口,有一条岔路一直伸向树林深处。往里望去,浓烟滚滚遮挡住视线,什么也看不清。是路、是火?必须弄清情况。大家争相往里闯,罗宏喝住了大家:“谁也别动!”只见他用一条毛巾把嘴和鼻子围住,拖起一条树枝冲向路口。“等一等,我和你去!”只见小白脸从人群中窜出来,眼里露出激动的目光,似在乞求大家的原谅和信任。罗宏回身拉起他,两人一起冲进浓烟里。他俩跑了很长一段路,只见浓烟不见烈火,呛得透不过气时,就爬在地上用手扒个土坑喘一会儿气。仔细观察,发现这一带树林稀疏,再加上这牛车路形成一条天然的隔离屏障,因此挡住了山火的蔓延,他俩喜出望外,立即跑回去。像是走出了雪山草地的红军,大家立刻相拥在一起,欢呼雀跃起来。晚上,知青们分头驻守在公路旁,警惕地监视着山林,以防死灰复燃。初冬乍寒,知青们在山火烧过的空地上点起了篝火,大家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真切地体会到“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味道。蓝天上闪烁着无数晶亮的星,传说每一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在北大荒这个无法入眠的寒夜里,他们在默默地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颗星…… 

     经过几昼夜奋战,二营五十名知青被换防了。中午时分,他们走进了一个叫清溪垦区的屯子。团领导需要事先和屯子里的老百姓做工作,知青们被暂时安排在屯子外面的一块菜地边待命。大家疲惫的坐下来,不知是谁无意中从菜地里扒出了一个萝卜,原来这是一块刚收获完的萝卜地。于是大家一窝蜂似的扑过去,用双手扒开初冬的冻土,搜寻起“漏网”的萝卜来。此时,每个人身体中的水分几乎都被蒸发掉了,偶尔找到哪怕是一小块萝卜,都会捧在手里,如获至宝,好歹在棉衣上蹭几下,便狼吞虎咽地啃起来。他们觉得是那么解渴、那么幸运、那么满足。以至那块远在兴安岭深处的萝卜地,为知青们所带来的那份意外惊喜的感觉,在后来的若干年里,再也没能找到过。啃完萝卜,大家裹在大衣里,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再也拾不起个来。天上洋洋洒洒地飘下了大朵的雪花,渐渐将他们埋没,五十个知青任意的躺在那块丰腴的黑土地上,却毫无察觉,酣然入梦,像躺在母亲的身旁一样踏实和安宁。母亲似乎怕惊醒了儿子,又怕儿子着凉,正小心翼翼地把一床厚厚的棉被,轻轻地,轻轻地盖在儿子身上……

     晚上,二营五十名知青被安排到十家庄户里过夜。屯子里的男人们都被派去打山火了,每家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孩子。东北大炕从东到西七八米长,每家腾出一大半炕,住上六七个知青,塞不进去的就睡在地上。老人紧搂住孩子,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妇女不情愿的从地窖里掏出两颗白菜,抄起菜刀在案板上剁一通,然后“哗啦”推进大铁锅里。水开了,再抓上两把大盐粒,算是招待知青们的晚餐。

     那天夜里,知青们真的是睡的太沉了。第二天早上才听说,夜里山火包围了屯子,关键时刻六团杨副政委调动其他营的力量,与山火展开了激烈的搏斗。后来屯子里的男人们也都赶回来参战,最终保住了全屯的安全。似乎一夜之间,村民们改变了态度,转而把知青们当成了救命恩人。清晨,知青们起床后,像解放军小分队开进林海雪原的夹皮沟一样,帮老乡家挑满水缸、劈好烧柴、扫净院子。罗宏的房东是六三年哈尔滨支边青年,如今已是三个儿女的父亲了。他让出最热的炕头给知青住,还炒了一锅“毛嗑”给大家吃,对待知青特别热情,房东还让十岁的儿子小胖带领罗宏他们到清溪去逮鱼。清溪屯两面环山,中间有一条二十多米宽的清溪河,浅浅的一湾碧水,潜流涌动、清澈透底,阳光下溪水泛着鳞光,溪边一群群的小鱼游来游去,清晰可见。小胖是个很朴实的农村孩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透着机灵。看来他是逮鱼老手了,只见他拿出一个“虚笼盆”在网口边抹上面糊,熟练地将盆子甩进水里,把绳子留在手上。须臾,一群小鱼鱼贯而入。小胖掌握好时机,顺手猛的几下把盆拉上岸,哇!足有半盆鱼。罗宏他们学着小胖的样子做,不大功夫,逮了两满盆鱼。回到屯子里,熬了好几锅新鲜可口的鱼汤,让知青们着实补了补身子。

     又过了一天,团里召集会议,杨副政委讲:这次打火,大家表现很好。目前山火已基本扑灭,黑河地委通报表彰了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巩固战果,防止死灰复燃。听当地人讲,这里有座“王八脖子山”,很有灵气,我们巡视一下火场,顺便去拜访一下“王八脖子山”,看它到底灵不灵?杨副政委带着各营的领队乘坐卡车,盘山路而行。说也奇怪,车刚到王八脖子山顶,天上就下起了雪粒粒,忽而又变成了鹅毛大雪。这一下可把大家乐坏了,杨副政委连连说:“看来,这王八脖子山还真是灵验呢!”

     站在山顶上远远望去,高高兴安岭、茫茫大森林,它像是北大荒高耸的脊梁。宇宙婉若一个辽阔无涯的大舞台,苍穹上挂着灰色的天幕。天幕上正袅袅婷婷的纷飞着硕大的雪花,一团团、一片片、洁白如玉,轻柔似锦。知青们迎着飞雪,站在这崇山峻岭之上,曾经用他们最宝贵的青春,书写过在那个难忘的年代里无愧的人生。

馄饨侯 发表评论于
谢谢你的留言。可惜我不认识她。兵团太大了,知青太多了。好像有个网友的留言提到过类似的一个人。
doubletreeY 发表评论于
Hou,

Do you know Wang, Xiao Chi? She was a very beautiful girl. But she lost her nice face during the fighting with that terrible fire @ 兴安岭, about 35 years ago. I miss her so much.

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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