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13)

纵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惧 应尽便须尽 无复独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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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姚非扬?

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哦,对了,那时她大概是十九岁。可是一件事情如果发生太久,就不要太指望记忆的准确性甚至真实性。金刚把这当中的原因归于“选择性记忆”。金刚不是别人,金刚是连生口中连长安高中的“朋党”之一,从小就立志要去北医六院工作,大学毕业后如愿以偿成为安定医院的高尚职业者之一。虽然偶尔会很困惑,给连长安打电话说不知道自己是病人还是医生,但大多时候,他对自己饰演的角色有泾渭分明的定义。他最喜欢的病人,是一个“钟摆”。这只钟摆大体还称得上尽职,他每个白天都站在病房里左右摇晃,准点的时候就报时,不差一秒。金刚?似乎离题太远?可是爱拽文的金刚在高中时代就灌输了连长安一个概念“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必须承认,世界的确很小。

时间要追溯到大二开学,连长安刚刚结束军训,从怀柔回学校。军训的最后一周,军营里红眼病肆虐,连长安未能幸免。金刚来看她时,被她的尊容吓了一跳。当然,那时候,金刚还只是医学院的一个愣头青,但眼睛里的悲天悯人已初见端倪,而连生则在几千里之外的故乡开始了她的复读之旅。

“连长安,两个月不见,怎么就成兔子了?你看看你这头型,十足一个蘑菇。啧啧啧,本来就不白,还晒成这个德性。虽然咱说好了,如果你嫁不出去,我就勉强收了你吧,但你也不能太为难我金刚呀。”

“金医生,你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金医生少不得要救死扶伤一把,“我宿舍里还有点儿普洱,要不去我那儿,给你用茶水熏下眼睛?”

连长安的自行车停在宿舍楼前,俩月没动,现在已经踪影全无,“妈的,一年丢两辆,什么世道?”

金刚在一旁好整以暇地骑在单车上,左脚支地,“上来吧!”

连长安坐好,金刚脚一撑,蹬了出去。用另一位朋党蒋美人的话来说,“连长安,没想到你人这么瘦,上个自行车,动静比飞机起飞还大。”后来举凡那群哥们儿骑车驮她,都是等她坐好了才出发。

“要不跟小马哥说一声,保准一周之内又给你攒一辆出来。”金刚取笑说。

“你少来!人家可是清华的高材生,俺蓬门小户的,不敢高攀。”

小马哥姓马,其父老马哥是连长安他们家老爷子过命的战友。连长安虽说不招父母待见,却偏生入了老马哥的法眼,打连长安小时就嚷嚷着要结这门亲。好巧不巧,高中时小马哥成了连长安的同班同学,两个尴尬人都心有共识地想躲着对方,可惜一个班长一个副班长,又每天一个教室上课,能躲到哪儿去?连长安每次见他那规规矩矩的样,就浑身憋得慌。

医学院仅一条马路之隔,俩人不一会儿就到了金刚宿舍。金刚找了两个杯子,冲洗干净,取出勐海七子生饼,连长安一看,问“几年了?”

金刚低头泡茶,答了句,“没多久,三年多吧”。

连长安一听,“金刚你暴敛天物呀!”

金刚笑笑,“走时候别忘了带上。”

“金刚你老实交待,你们家那个茶庄黑了人民群众多少钱?”

“得得得,我看你就只有在你爸妈面前才老实,一到外面就张牙舞爪的。给!”

连长安一听,不说话了,接过杯子,乖乖把眼睛罩到杯口上。她乘金刚不注意,偷喝一口,却烫了舌头,呲呀乱叫,金刚在她脑门儿上重重敲了一记,“不是说好了都给你吗?”连长安呵呵一乐,又把头埋了下去。

“下午四点半十强赛第一场,咱去哪儿看呀?”金刚问。

“老地方呗,普老板那儿。”连长安低着头答道。

普老板在连长安他们学校西门外开了家餐馆叫“抚仙居”。连长安第一次看到这家餐馆就揣测大概是老乡开的,后来一次高中同学聚会,连长安提议去抚仙居,从此认识了普老板。连长安和金刚离得近,三天两头的就去打秋风。普老板也喜欢这两个小孩,每次就收点成本费。

金刚和连长安到抚仙居的时候,已经开始奏伊朗国歌了。普老板笑嘻嘻地道:“知道你们俩准来。”普老板长得象那个唱《纤夫的爱》的歌手,他一笑,镜片儿后的小细眼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连长安高兴地扬扬手中的茶,“今天有普洱喝。”

“赢了这场球,我请喝酒!”普老板道。

下半场刚开始不久,李明攻进第二球时,连长安嗓子都快叫哑了。

“少安毋躁!少安毋躁!”金刚在一边说。连长安哪管那么多,可劲儿地拍桌子。

“太吵了!要不换一家吧。”门口有人说。

寻声而去,两个男生,是那种光线见到他们都要绕道的人物,连长安立时就起了自惭形秽。这时听到金刚冲着刚才说话的男生道:“丁啸北?这么巧。”说着就招呼他们过来坐。店里的小妹麻利地拉椅子、上茶。两个男生不好推辞,于是过来坐下。

金刚介绍道:“丁啸北,我隔壁寝室的。连长安,我高中同学。”

丁啸北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并不介绍他旁边的男生。那人接过话头,自我介绍说:“我叫姚非扬。”

他的声音和人一样又干净又和煦。连长安忽然想起自己的红眼睛,四周搞不好还留着杯印。还有,金刚说头发象蘑菇。对了,下巴上昨天刚冒出一颗豆豆,一会儿可不能再吃辣的了。这么想着,自然就伸手托住了下巴,把视线转回到电视上。

范志毅在禁区里对阿里代伊犯规,之后二十六分钟内伊朗队连进四球,一屋子的人全傻了。普老板唉声叹气;金刚踹了桌子一脚,又疼得弯下腰去揉,嘴里不停地骂“我操”;丁啸北仍然冷冷地,一言不发;姚非扬则说:“老板,有什么好吃的?”

小妹赶紧递上菜单。姚非扬刚点了“鸡枞火腿”,连长安马上说“不要不要,北京的鸡枞都是罐头的,一点儿不鲜,有机会去我们那儿吃。”姚非扬笑笑说“那就换气锅鸡”,然后把菜单递给连长安,“还是你来点吧。”

连长安接过来道,“我用不着这个。普老板,你看着办吧。”

姚非扬结账的时候,金刚和连长安并不推让,金刚说:“下顿哥们儿我请。”姚非扬道:“就这么定了。”

四人告别之后,连长安拉住金刚,“金刚,你陪我去剪头发。”

金刚哈哈大笑:“有人春心萌动了!”

1997年9月13日星期六,中国队先赢后输,败给了远道而来的伊朗。连长安年轻的心,头一次没有因为中国队输球而郁闷。北京初秋的夜,依旧可以闻到一点点夏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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