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20)

纵浪大化中 不喜也不惧 应尽便须尽 无复独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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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连长安到美国不久后给家里打电话,父亲接的,“长安,今天收到非扬寄来的汇款,你让他以后别寄了。你也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国内太久,放假了就赶紧回国。”

“我和他离婚了。那钱你们看着办吧,至于以后他寄不寄也不关我的事。”

父亲在电话里一阵沉默,之后犹犹豫豫地开口说:“长安,连生也想去美国上学,要不你帮她联系看看。”

“爸,我尽力,你让她好好准备考试吧。”连长安淡淡答道。

连生!

想到这儿,连长安一激灵,噌地从地上坐直身子,屋里一片黑暗,她摸索着拧开了客厅里的灯,夜已深了,她到连生卧室一看,没人,这么晚,她去哪儿了?

到了地下停车场,车没了。她一惊,连生还没拿到驾照呢。

她只好去敲公子的门。

“连长安!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公子骂骂咧咧地开了门。

“公子,连生不见了,你开车带我去找找她。”

连生他们学院的大楼所有门都锁上了,连长安和公子进不去,打连生电话也没人接,她开始心慌。她并不太了解这个妹妹,也不知道她素来与谁交往密切,就连她向来存的心事,也是今日才得知。

“连长安,你和你妹发生什么事了?”

“公子,你别问了,一两句话也说不清。她还不怎么会开车,应该开不了太远。要不你带我四周转转。”两人把学校周围几十个街区找了一遍,还是没有连生的影子。

连长安突然后悔,为什么打连生那个耳光,从小她不是已经习惯了凡事让着这个妹妹吗?月光皎皎,她想起连生刚来的时候,她带连生去一个停车场练车,她们回家的路上,连生说:“长安,你看,月亮是红的。”连生少有地用那么温和的口吻跟她说话,她从天窗望出去时果真看到了一轮红色的月亮。

想到这儿,她一闪念,“公子,你快带我去林肯公园的那个停车场。”

停车场里形单影只地停了她那辆白色的雅,她一颗心算是落下一半。连生坐在驾驶座上,她敲敲车门,连生不开,她只好掏出备用钥匙开了车门,“坐旁边去!”连生不动,连长安道:“连生,我找了你很久,好累。公子还等着呢。”连生方才挪了座。一直到家,连生也没有开口跟她说话。

连长安第二日给自己的医生打电话咨询流产事宜,医生告诉她必须去专门的诊所,且费用不在保险范围之内。她从医生那儿讨了诊所的号码,打电话过去时,居然一周之内都已约满,她心里不由冷笑,原来这夺人性命的勾当竟如此门庭若市。

晚上,程慈航的电话不停打进来,她索性关了手机,又上网把他的电子邮件和MSN全部屏蔽。隔了两日,程慈航用FedEx发来一封信,连长安签完字顺手就扔进了门口的垃圾箱,可第二日这信居然又回到了她的信箱里,不知道是哪位好心的邻居。她想起自己感恩节的时候似乎买过一台碎纸机,不妨让它磨磨牙。这一场连长安认为“不行”的邂逅,她愣是在“行”里走到了头,却终究只得一堆碎纸条的结局。

流产并非如她所想那么简单,法律规定手术前二十四小时之内必须接受专业人员的问询和心理辅导,连长安暗忖,无非是又一个收费的借口罢了。她填表格的时候,心情烦躁,为何这世上,即使最龌龊的事情,都可以找出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呢?填到紧急联系人一栏时,她把金刚的名字写了上去,又胡乱绉了一个电话号码,心里不免对远在北京的金刚生出些歉意。

当心理咨询师问她为什么要做流产时,她情绪激动地站起来,在狭窄的小屋里踱了几步,回身几乎把脸凑到咨询师的鼻子前,“我可不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是性侵犯,我们有义务通知警察局。”

她彻底崩溃,“是我没资格做一个母亲,行了吧?你满意了吧?”

“女性怀孕期间会非常敏感,易激动,易怒。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再接着谈。”

连长安一直以为女人对女人是怀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慈悲心肠的,这使得她们之间的交流远远比与异性的交流来得容易和亲近。然而当交流变成一种探寻,且以职业作为幌子,那么即使是带了慈悲,那样的慈悲也显得下作。

她身心俱疲地出了小屋,还有下一位医务人员在等她,负责向她讲解流产过程。当她看到桌面上放着的栩栩如生的生殖系统模型时,拼命压下呕吐的冲动。女士非常负责地开始解说和演示,连长安终于没忍住,跑到卫生间吐了个够。她抬起头看到镜中一张苍白的脸满是泪痕,她问自己,是什么时候流的眼泪?她想不起。对了,是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背着父母抽烟,从那时候,眼泪就流到了今天。镜子里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孩,留着齐眉的刘海,嘴角挂着冷笑,指着她尖利地说:“连长安,你这个坏小孩!”

次日,连长安躺在了手术台上。一位操伦敦腔的年长护士一直握着她的手,给她讲天花板上贴的每一张明信片,这张是泰姬陵,那张是大本钟,还有那张是塔西提岛……连长安想,一定不能哭,一定要把这样的痛记一辈子……。然而耳廓上还是开始有湿漉漉的感觉,护士不停地用纸巾替她拭泪,她喊了声:“妈妈!”

诊所的人帮她叫了出租车送她回家。她出车门的时候,看见程慈航站在公寓门口抽烟。连长安有点脚步虚浮,可是面前这个男人又不得不挺直脊梁应付。

程慈航看到连长安的样子时吃了一惊,扔了手中烟头,嘴唇嗫嚅了半天,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

连长安面无表情,与他擦身而过。开门的时候却被他拽住了胳膊,“长安,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使劲欲挣脱,小腹却一阵阵痉挛,下体一暖,身体再由不得自己逞强,软软地下坠,程慈航揽住了她,“你怎么了?”

连长安苍白着脸,牙齿使劲咬着嘴唇,身体瑟瑟发抖。

程慈航也慌了神,抢过钥匙,开了门,打横抱起她进了公寓楼,到房门前将她放下,摸索一阵钥匙,终于进得屋来,连长安被他安置在沙发上。连长安小腹绞着一样疼,想起医生给她的止痛药和抗生素,示意程慈航将包递给她。

她从包里找出药来时,程慈航又追问了一句:“长安你到底怎么了?”

连长安懒得解释,“麻烦你给我倒杯水。”

程慈航从厨房出来,小心翼翼递上水。乘连长安吃药的空当,仔细打量了药瓶,皱着眉头问:“怎么吃这些药?”

连长安冷笑一声,象下定决心般把包里一堆纸张掏出来扔进了他怀里,夹在其中的那张黑白超声波照片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毯上。

程慈航弯腰捡起来,看了一眼,透出些诧异,再一打量那堆白的、黄的、红的纸张,身体渐渐僵硬,嘴唇抿得紧紧的,拳头攥了起来,积蓄了半天的力气,终于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连长安嘴角漾起了笑,盯着程慈航,轻轻地一字一字地说:“我想告诉你的时候,你正在和我妹妹上床呢!”

程慈航象一条被抽了骨头的鱼,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掩面,开始抽泣。在每一声抽泣的间隙,沙发配合地发出轻微的颤动,象涌动的潮汐,令连长安以为,这是从前某个遥远的夏天,她一个人,独自在湖面泛舟,远处有低矮的山峦,山峦之上,霞光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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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arborough 发表评论于
看着命运对长安开着一个又一个残酷的玩笑,觉得心疼。

让程慈航去哭去痛吧。却也减不轻一点长安的痛。
longhair 发表评论于
没想到事隔那么多年,会在看到关于那样经历的描写时会再一次流泪....

希望看完这个故事.无论如何, 谢谢你的文字,真的很好.
仲城 发表评论于
那就学靖哥哥改写九阴真经呵!
江入大荒流 发表评论于
回复仲城的评论:

后面的故事,想展开又不想展开。写多了怕露馅儿,写少了好像又没有改的必要。烦!
仲城 发表评论于
这个细节描写,看得疼。
Aacc 发表评论于
该得好!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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