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头
来美后的第一个春节,我是在电视机镜头里度过的。
当时,为了挣点外快,早日还清我出国时欠的债,我到处找工来打。可是,我试了两次都没坚持下来,最后就动了去餐馆打工的心思。我住的地方附近就有一所中国餐馆,那天我决定去找那老板问一问。
那家中国餐馆就在我住的这条街的路口,房子比较矮小,有一张黄黄的招牌,到了夜间,就发出一种幽幽的黄光。加上窗户上的几盏霓红灯,红红绿绿的,倒也给街头增添了一些色彩。
我走进餐馆,餐馆有点冷冷清清的,看来生意不好。在收银机旁站着一位是个半老徐娘,我对她说我想见老板。她进厨房转了一圈,出来时身后跟着一位身材矮小但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他说他叫彼特。握手的时候,我发觉他的手很冷。
听说我要打工,彼特的眼光有点嘲弄的意味。他问我:“你以前做过餐馆工吗?”我一想,除了在餐馆里大嚼之外,我还真没有跟餐馆有过什么别的关系。我摇摇头。彼特说:“我们只要有经验的,看来我帮不了你。” 我没想到打餐馆工还要有经验,不禁有点发愣。
这时一个个子稍微高点的人从厨房里走出来,加入了我们的谈话。他的名字叫威廉,是彼特的弟弟。跟彼特冷冰冰的态度相反,威廉就表现得热乎多了。我们聊了不到一会,威廉已经知道了我住在哪儿,读什么学校,家庭背景,婚姻状况,就差点把我的社安号码也套出来。可我对他还是一无所知。后来彼特借故走掉,我和威廉却愈谈愈拢。
最终我们谈到一个共同兴趣,就是武术。威廉说他也练过几套咏春拳什么的,我正愁出国后找不到伴儿练武,就约他一起练。他忙说:“今晚反正没客人来了,我们一起去楼顶的天台练练如何?” 我点头答应,跟他上了楼。威廉的基本功不怎么样,可是拳术还是挺扎实的。他还有一个朋友叫汉斯,是个香港人,在餐馆里打杂,也和他一起练。我一路拳打下来,他们马上说要拜我为师,跟我学少林拳。
如此这般练了几次之后,他们还是回到他们的咏春老套去了,原因是,他们俩都已是奔三十的人了,不管怎样练,就是达不到需要的武术基本功要求。但威廉有一个计划,他想马上行动起来。他以前学咏春拳时曾学过舞狮,来美后很想在本地组织一个舞狮队。他自己会敲鼓,可没有武功好的人当狮头。现在见到我,觉得我当狮头没问题,就拉我入伙。我说没关系,但我有一个条件,就是让他教我怎么在餐馆里端盘子。
当时已接近春节,威廉想趁此机会在他哥哥的餐馆开个舞狮宴,请当地的名流和媒体前来共庆新春,也为他哥哥那半死不活的餐馆拉拉生意。他以美国人特有的效率从纽约买来了一副舞狮的行头,又发了很多邀请信。因为那时中国文化的东西在本地尚属稀少,所以威廉此举居然还引起了一个小轰动。有几个政界名流接受了邀请。有了政界名人参加,当地的媒体也闻风而至。当地一家最有名的电视台女主播也应邀做现场报道。消息传来,威廉兴奋得满脸红光。
就这样,我做狮头,汉斯做狮尾,威廉打鼓作指挥,我们这支小小的舞狮队就建立起来了。因为离春节没几天了,我们就每晚在餐馆楼顶的阳台上练习,有时练到半夜。
到了除夕那晚,彼特的餐馆张灯结彩,高朋满座,餐馆前面的空场地上围满了记者,摄像机和麦克风,还有给佳宾们准备的椅子。天一放黑,庆祝仪式开始,电台的女主播手持一根点燃的香,点燃了炮竹,顿时这异国的夜空里充满了节日气氛。
在爆竹的噼啪声中,威廉的鼓声响起,我们也就闻声起舞。周围镁光灯乱闪,鼓掌声一阵接一阵,我们的自信心越来越高,狮子也越舞越起劲。不管怎么说,能在异国他乡发扬中华文化,即使是很短的时间,这些天来练舞狮的汗就没有白流。
狮舞已毕,掌声四起,电视台的镜头对准了舞狮人,电视主播人的麦克风也伸了过来,就这样我第一次上了美国的电视。
在新年晚会成功的鼓励下,威廉又带着我们去给本地好几家餐馆舞狮冲喜。他收了人家多少钱我不知道,但他是一分钱也没给我。每次舞完狮,他就带我们出去吃汉堡包。有时是那些餐馆请客,威廉就一分钱都不用掏了。
如是几次之后,我开始向他打听在他哥哥的餐馆学端盘子的事。威廉开始支支吾吾的回答得很不干脆。后来,经不住我一再催问,他终于让我去他哥哥那餐馆,在没什么客人的时候,为一个客人端了一次盘子,并给我讲解了一些怎样拿盘子,怎样倒水,怎样写订单,怎样叫菜,怎样上菜等等一整套方法。就这样,我总算有了打餐馆工的经历。
不久,威廉有事离开了美国。我在另一家很忙的中国餐馆找到了一份周末工。等我忙完了大半年,喘过气来,回到彼特的餐馆找他们时,他们已经将餐馆卖给别人,自己也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