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華夏西部邊緣的漂移與確立
在商代,商人曾稱西方人群,或西方某一人群為羌。羌是商人的異族概念,所以在商亡之後,羌這個概念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在商末,戎起初可能指渭水流域善戰、好戰的人群,包括姜與姬。在周克商之後,以姬姓周人為首的人群開始東方化,相對的,未東方化的逐漸被視為異族或野蠻人。因此「戎」逐漸成為西方或北方異族的代名詞。在西元前771年之後,華夏與戎的界線完全確立。在秦人與受其征服的戎人都成為華夏時,華夏的西方族群邊界需要被重新定義。這個新的族群邊界被稱作「氐羌」:商代文獻中的「以羌」,在戰國時可能被誤為氐羌,用來指傳說中的西方民族。稍後,當華夏認識隴山以西的人群時,他們稱天水到洮河、白龍江一帶的人為氐與羌,氐在東而羌在西。這個過程大約完成在秦與漢初。
當漢代中國的勢力逐漸擴張至甘肅河西走廊、西域,青海地區的河湟,以及西南夷之外的西方地區,並與當地人群有往來接觸時,原來被稱作戎、氐羌或羌的西方邊緣人群不斷融入華夏,於是漢人心目中「羌」的概念也向西漂移。隴西是一個出發點,漢人心目中羌的概念由此向三個方向擴張。往西北,在西漢中期「羌中」這地理概念由隴西栘往河西走廊。往西方,西漢中晚期之後羌人逐漸成為河湟土著的代名詞。在西南方面,漢人心目中的氐由甘肅南部擴及四川北部,荒的概念則沿漢代西疆南移。終於,在《後漢書·西羌傳》的寫作時代,大約是漢末魏晉時期,所有在廣漢、蜀、越嶺郡之西的人群都成為羌。
如果我們將漢代的河湟羌、參狼羌、白馬羌,大烊夷種、龍橋、薄申等羌與旄牛羌,由北至南連成一道線,這條線便是漢代以「羌」的異族概念來劃分的華夏西方族群邊界。由商代到東漢,這條線由豫西、晉南逐步西栘,所過之處的人群都成了華夏。終於在漢末魏晉時它移到青藏高原的東緣(見圖十)。
在第四章中,我們曾說明河湟地區的遊牧化過程,這過程大約在西元前600年左右已完成。顯然,河湟的自然環境使得人們難以用農業手段來利用它。中國文獻中稱,中國亟欲控制此地區完全是為了政治上的理由,而非經濟動機:他們恐怕匈奴與西方甚至西南的異族聯繫起來。在這地區,河湟土著只能賴移動、分裂性政治結構,平等自主的社會原則來求生存。這樣的社會,與以定居、中央化政治權威、階層化社會的中國適成對比。中國難以將這兒的人變成華夏,這兒的人也無法接受中國式的農業、社會結構與中國式的政治管轄。所有青藏高原邊緣的人群,無論是遊牧的、或是在山上過著混合經濟生活的都有類似的情形。於是,華夏與非華夏的族群邊界便沿著河湟與青藏高原的東緣形成,並維持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