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在1987:庄严大会堂传来整齐驴声

肃穆殿堂黔驴声

(选自本人大学回忆录《八旗散记》)

    873(俺班的番号)在学校最露脸、并且被8687的所谓黄浦一期黄浦二期全体同学所终生津津乐道的,就是黔无驴事件。
   
中青院(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即中央团校)半军事化管理,凡开会前必拉歌,一个班唱完了,还要喊着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之类的儿歌,挑战另一个班来一首,十分地热闹,也的确能宣泄年轻的激情。我那时经常到北大去听课,他们就好象从来没有这种集体儿戏,年轻的精力没有被释放出来,难怪开大会的时候便经常嘘领导,成了燕园保留节目,弄得很多嘴上拿不起来的领导是绝不敢到北大讲台上去的。两相一对比,中青院的管理水平和管理效果自然远远高于北大,那是当仁不让的老大做派。
   
一拉歌,873基本是要被比下去的,因为散漫,缺少一个强有力的集体核心。这个没有核心的集体,唱革命歌曲也提不起精神,和唱江南小调差不多,被当时的年级主任直接贬为娘们调,很精辟。那时刚取消班主任制度,实行年级主任,我们原先的叛逆姐姐班主任刘岩自然是离开了领导岗位了,所以,873就更散了。
   
当时拉歌,基本都唱军训时学的部队歌曲,后来很流行的文革前和文革中的一些怀旧歌曲,还很容易被当作嘲讽现实的反调。那时,我们班就先排了一首《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唱法全是非主流,音节停顿全改了,比如太阳最红一节,被拖得很长,则很短,所以唱了几次,惊艳全场,被年级主任明令禁止此歌,反而导致此歌成为873班歌(必须是873唱法的)。后来听崔健改了调的《南泥湾》居然很流行,我们才知道其实自己都无意中走了摇滚路线,老崔没准就是从我们这里偷的师,可惜我们当时没有机缘被包装。
   
班歌不让唱了,大家就不唱,好几次全校大会,任凭会场上排山倒海地喊“873,来一个,我们就是闭嘴,马洪胜等几个纠察还恶狠狠地念叨着经过大多数人同意的纠察词TMD唱,掐死他
   
这样搞了几次,领导又感觉不对了,再动员党员、班团干部,甚至连寝室长(我在校最大的官也就是个课代表,还不够级别被动员),必须唱。重压之下,大伙儿就合计总不该让那些干部们被处罚吧,但又不能就这么妥协了。于是,合计出了集体朗诵《黔之驴》。关于这把火究竟是谁点的,已经很难考证了,但吴红列绝对是那个放炮的炮手,他人缘最好,就到各寝室串联、分工,有人负责到图书馆查原文,有人负责抄写。总之,散漫的873恶搞上凝聚了起来,排练《黔之驴》,那个开心劲儿,估计和其他班选干部的激动差不多。
   
这里为了行文的方便,我先把柳宗元的这篇名著抄录如下:《三戒"黔之驴》: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人、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狺狺)然莫相知。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之曰:计止此耳!'因跳踉大瞰,断其喉,尽其肉,乃去。
   
按照导演组的意图,要的是配乐朗诵,在驴一鸣后应有驴的叫声,我们班很有几个人学得一口好驴声,排练那几天熄灯后二楼便总有驴鸣;在驴不胜怒,蹄之后,要配一声响亮的,设计中除了大家使劲喊一嗓子之外,还要用敲椅子来增强效果,确切地说,不是敲椅子,而是把椅座翘起点儿然后使劲一坐。这是从军训检阅学的,检阅前,教官都关照要把冲锋枪的折叠式枪托拉开一点,喊敬礼的时候手掌一靠枪托,钢制的枪托便和枪身碰撞出又响又脆的一声,十分威武,也不伤手。后来,871班的大个子蔡梓林(有老师念蔡辛林,呵呵)从中悟出拍巴掌的原理,蔡氏巴掌就是把双掌微曲留出掌中空间,然后完全相对地拍下去(不是一般的有斜度的),十指交叉,那掌声便很洪亮,但有点另类,像鼓倒掌。87级、尤其我们873很多人都会这样的蔡氏鼓掌。今年我在澳洲带孩子看童话剧,小鬼子们一激动使劲鼓掌欢呼,我就来了几下蔡氏鼓掌,清脆之极,惹来好多小鬼子们羡慕,女儿很得意,那是,老爸长得不高大,但掌声却不小。扯远了!
   
排练完成后,首次献演便在果园教室,是一次年级大会,有学工部的领导参加。照例是拉歌,照例是“873、来一个的呼喊,我们保持着沉默。年级主任便有点沉不住了,眼光直瞄着几个党员和干部,于是,大家发动,开始齐声朗诵黔无驴……”
   
偌大的果园教室里顿时都摈息聆听。到了驴一鸣后,该有驴声,大家便顿了一下,那几个学驴叫挺不错的家伙们却临场拉稀,没叫出声来,大伙儿只好再往下背。到了驴不胜怒,蹄之,那一声的配乐倒真是十分地响亮,几乎都把吃奶的劲喊了出来。也都配了器,果园教室的椅子不是翻椅,没法按原计划,有的便敲桌子,有的便敲前面的椅背,有的敲课本,有的干脆就拍巴掌,总之,这一声,十分有气势,人声加器乐,比《英雄交响曲》的前奏还惊人。
   
整个教室哄堂大笑,2班那帮向来习气和个性与873相投的小子们高兴坏了,也跟着我们开始大声念。
   
台上的领导们是什么表情都有,想笑没敢笑,憋着,也有的沉着脸,疑心是在嘲讽他。那次大会,后来几乎就没人在认真听讲,都在盼着散会了可以好好笑一笑。
   
事后当然是要追查的,追来追去,不知怎么地,就瞄准了吴红列,叫去盘查,好在我们大家都商量了的,一是绝不承认这是捣乱,祖国优秀的文化,文学名篇我们拿来宣扬,没错呀,你可以在艺术表现上给我们指点指点,但不能指责这有问题呀;二是坚决不认帐,反正法不责众,谁的声音都混在集体的声音里了。最后是不了了之。这一集体承担的套路,后来我们班又用过一次,那是八九后要改选班委,一整个班级就是抱着疑似动乱分子高国杰不放,和系里僵持着。年级主任为此到我们班训话,大家就照前一晚排练的,集体发,都不用张嘴,直接从嘴角出气发声,全民皆嘘却人人不张嘴,把年级主任气得摔门而去,可怜了党小组长张海林被训了一顿(其实我们对年级主任的态度的确有点儿戏了,不够厚道)。
   
果园演出成功后,我记得后来在学校大礼堂也演过一次,驴叫自然还是没有的,但一声却因大礼堂的椅子都是翻椅而十分壮观整齐,全场肃然并愕然。听说学校保留了当年的很多音像资料,不知道有没有这一段,这可是中青院的绝唱。你想,在那么肃穆的大礼堂,刚刚庄严地唱完革命歌曲,就来了一片整齐的驴声,端的是有创意。
   
这次盛大演出后,朗诵便也被禁止了,没有人有心胸在每次大会都听到驴不胜怒,蹄之,当!。激情过后,873重新回到散漫自由的原生状态。
   
但是,果园教室一声驴响,却为873班送来了灿烂的驴文化。至今还在同学录上纠缠不清的张驴儿争名,就是代表。张栋和张海林究竟谁是张驴儿,其实已经不重要,但他们俩中绝对是有一个当年被赐予了这个绰号的。15年弹指一挥间,现在居然把吴红列也拖下水,无非就是因为红列的脸瘦长了些,这摊驴水便被搅混了。其实呀,古人就说过: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辩襄阳南阳?,没什么好争的,只要是873的驴,就算是驴,也都是好可爱的驴!
   
驴声被禁,大家心里没静,15周年聚会大会餐时,集体又朗诵了一回,也还是配了乐的,敲盘敲碗敲酒瓶都有,把餐馆服务员和食客们全看傻了。其实,要检验谁是真正的873,很简单,就让他背一段黔驴计穷就可以。
   
既然是绝唱,也就成了某种程度的资本,据说到现在还有人拿此来忽悠MM,证明自己年轻时叛逆得多有创意和魅力。至于我们班,我估摸着好几个臭小子能把老婆弄上手,这个段子也是立了大功的,因为凡我见过的嫂子们,几乎都知道这个故事,而且知道在蹄之后面要一声。
   
我唯一担心的是,到毕业50周年的时候聚会,一帮没牙的老不修们齐声朗诵《黔无驴》,那的一声怎么让它更响亮呢?

    (补充:在写这段回忆录时,我在网上看有关资料。CHINARENBBS上有个愤怒的帖子,抗议使用夜郎自大”“黔驴计穷,说贵州面积比韩国大,人口比韩国多,凭什么拿这两个成语损我们哪,应该改课本。而在贵州市民服务网中有篇文章,引经据典,说现今之贵州明朝才建制,简称,则是近代的事了,柳宗元时代所说的,还包括湖南、四川一些地方, 黔驴也并不一定就是贵州驴了。而在金黔网中,就更有意思了,说这则寓言,该读成对贵州人求实精神的赞颂,至少也应读成一种物竞天择的相互直觉,但在汉语里却把它误为黔驴技穷。其实,此技穷这驴并非贵州山水养育,何况,贵州这地方柳宗元并没有来过。
   
我家很有些贵州亲戚,读此我也释然呀,有趣至极,文字亦可佐餐,你我浮一大白如何?)

(选自本人大学回忆录《八旗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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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有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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