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的那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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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9 岁那年夏天,我的父母因工作关系,搬迁到陕西礼泉县一个石油仪表厂,哪个厂当时才刚刚开始建设,在礼泉县城南护城河边买了很大的一片荒地,厂子划定了区域,每天基建队挖地三尺,我没处去玩,天天到南关护城河边看基建队挖地,希望能看到挖出来什么惊喜,有时挖了兔子和黄鼠狼的窝,一下子从一个洞里窜出几只兔子和黄鼠,我就去追赶和击打,着实能让我惊喜好几天,但大多的时候,看到基建队挖出来都是些白骨,还有些腐朽的木片,听挖掘队的那些个民工说:这里曾是坟场 , 历史上的礼泉县一直在这一带处决犯人 , 所以这里尸骨累累 . 这些散发着泥土气息和朽木味道的出品 , 让我感到些毛骨悚然 , 好几天都觉得恶心 , 于是不再感到好玩。我百无聊赖的沿着护城河与厂子的围墙盲无目地的走,走到厂区围墙的拐弯处,我没有再顺着围墙绕到厂大门口,而是径直穿过一片庄稼地 , 看到宽 30M, 深 10 几米的城壕 , 在壕沟里 , 流淌着差不多 2M 深 ,7-8M 宽的河沟水 , 当时的我 , 就把它叫一条河 , 河水顺着礼泉县南城蜿蜒东走 , 河水清清亮亮 , 河边苔藓和野花碧绿旺盛 , 看着很是有些诱人 , 我不知道这水从哪里来 , 流向哪里去 , 只是马上脱个精光 , 一个猛子扎到水中央 , 追捉那些在河水里嬉戏玩耍的小童 , 我偶尔在水里闷得久了 , 会碰上大鱼咬我的脚后跟 , 然后我麻溜的爬上岸 , 喊叫那些小童 , 快去抓鱼 . 那些童子们瞪着眼睛,象看妖怪一样的瞅着我,我是真的和他们玩不到一起了,他们看来什么也不懂。这一带的农民从不吃鱼 , 我没见过他们带着他们的孩子在河边捕鱼和钓鱼。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
夏天结束后,我回到学校 , 当时的镇办学校连电灯都没有 , 冬天来临后 , 昼短夜长 , 天亮的很晚 , 晨读时间 , 教室里每个课桌上都点着一盏油灯或者蜡烛 . 教室窗户上的玻璃从来都不完整 , 北风从没有玻璃的窗孔中吹进来 , 几盏油灯刹时熄灭 , 教室里半明半暗 , 一片学童的嬉戏之声 , 在班主任陈老师的威严的目光下 , 一切都复归于平静 , 只是互相再借火点亮灯光 , 并拌有学童的穿梭游走的动静 . 教室里再一次增添了些晃荡不定的灯火 , 靠在窗户边的同学 , 从书桌里拿出厚些的课本 , 堵在了没有玻璃的窗空里 . 那时我的生命似乎就是一盏在寒风吹拂下的烛火 , 十分的微弱和不定 , 但是从来没有感到消沉和冷酷 , 尽管班主任陈老师永远穿着一件黑色的棉袄 , 腰上系着一条围带 , 将自己捆扎起来 , 仿佛是一个农民 , 又似乎是一个利索的壮汉 , 整天扳着严肃的脸 , 好象一个青铜的雕像 , 眼里射出来的永远是严峻的目光 . 陈老师站在最前排课桌旁 , 冲最后一排的一个已经留了两年的高大学童喊到 :“ 李铁柱,把昨天的作业拿来 .”
李铁柱在班级中比其他学童大两岁 , 长得体格似乎也威猛强壮 , 鼻子下流淌着永远擦不干净的两条粘稠 “黄河” . 他用袖子在鼻子下胡乱的扫荡了一番 , 低下脑袋在课桌抽屉里翻来翻去 , 并出声问同桌的袁新才道 : “你看见我的作业本没?”
袁新才不满的回道 : “你什么时候有过作业本?”
陈老师反背着双手再一次催道 : “你磨蹭什么 , 快一点拿来 . ”
李铁柱半天在抽屉里找到一个没有封皮也没有封尾的本子 , 其中还有不少的缺页和半片纸的作业本 , 走到陈老师面前 . 我的座位正是第一排靠边的位置 , 陈老师站在我的桌前 , 李铁柱走到我的旁边 , 交出了他的作业本 , 我稍稍抬头一看 , 满篇的大红叉 . 我伸了伸舌头 , 赶紧又收回来 , 我很怕哪些大红叉粘上我的舌头 .
陈老师拿着作业本 , 扫了一眼 , 然后盯着李铁柱 , 抖动着本子 , 大声喝道 : “这是去年的作业本子 , 还有脸拿来 . ”说完 , 一下子把作业本摔到李铁柱的身上 . 李铁柱表情木然 , 从地上拣起作业本 , 又走回到他的座位上 . 我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 从此以后 , 我从来也不敢怠慢老师的作业 , 每天放学 , 一定是先写完作业 , 才出去玩耍 . 可李铁拄已经习以为常 , 下课后 , 首先离开座位 , 追打那些平时嘲弄他的同学 . 这段刚开始的礼泉学龄生活 , 至今也忘不了陈老师的严厉和李铁柱的木然 . 一年过后 , 我升到二年级 , 班级同学之中 , 再也没有看到李铁柱的身影 , 听说又和新一界的新生做起了同学 . 大约我上三年级时 , 学校里辞退了这个强壮身板的李铁柱 .
如果多年过后基建挖掘队里出现一个很象李铁柱的身影 , 我将不会感到吃惊了 . 我没有任何的学而优则士的目的和意思 . 我只是体悟道 , 每个人的命运和遭遇 , 也可能是先天性的 . 外界环境的压迫所带来对人的本性的改变实在是太有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