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学校工作的时候,每星期的周二和周四中午系主任都来找我打球,我们喜欢去学校的体育馆打壁球(racquetball)。这种球有点象网球,拍子比网球拍小一点,球是空心橡皮球,也比网球小。场地相当于半个网球场,好像把一个网球场球网两边的场地合并到了一起,两个对打的人站在一个场地里比赛。比赛在室内进行,在一间有地板的屋子里,把门一关就是球场了,上下左右前后的墙上都是光滑平整的木板,可以让球反弹。正面墙上有一条醒目的横线,大约与网球场内的球网同高,横线的作用也与球网一样,当你把球打到网上方的墙壁,就算把球打过网了,球从墙上弹回来,就好像是对方球员把球打过来了,这时候你要再把它打回去。打球时可以自己玩,也可以和对手玩。通常我们都是捉对撕杀,这样比较激烈、刺激。打球时,奔跑剧烈,运动量很大,室内又无风,打到一个小时以后,背心短裤就都被汗湿透了,没有一点干的地方。有时就干脆脱了背心赤膊上阵。因为球速很快,特别是从背后来的快球很难躲闪,常常发生球打到人的情况。快球打到到赤裸的身上,啪的一声,就会留下一个圆圆的紫圈,要几小时以后才出现,要等好几天才消退。用身体阻挡对方,延误对方接球,是比赛中常用的招数,所以,有意和无意的身体碰撞,也常常在身体上留下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打球中受伤虽多,但我们从没有为这些红过脸。有时会为了一个球的落点是在线上,还是出界了而争论,但那种争论,是没有欺骗,完全诚实的君子之争,我们信任对方的判断就像信任自己的判断。在很多情况下,我们甚至会主动纠正对方判断失误而为对方加上一分。这种诚实的体育道德观和君子风度,不仅让我们成为能够互相信任的亲密的朋友和同事,也为我们工作中的愉快合作奠定了必要的感情基础。
我的系主任是爱尔兰后裔,和所有的爱尔兰人一样,长得矮小粗壮结实。他在高中和大学的时候是优秀的国际式摔跤比赛运动员。他好胜心很强,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得比别人好。打球也不例外,每次跟我打球都很认真,总想赢我。虽然打壁球是他教会我的,但是他毕竟年纪稍大了一点,只能用技术来弥补体力上的不足。一个小时过后,往往就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后来,我的技术越来越精,他获胜的机会就越来越小。就像他常常向我说的,他干什么事情都绝不认输,一定要尽最大努力而创造出绝路逢生的奇迹。每当输球的时候,他打心眼里不服,总要找出各种借口来扳回那一分。通常的招数是把三局两胜的比赛变成五局三胜,或者七局四胜的比赛。反正是他不赢,你就别想走。他是功成名就的大教授,我当时还在艰苦创业,立足未稳的阶段,上班时间不能总陪着他打球。就偷偷输球,让他赢了我就可以回去干活了。但是要做得巧妙,不能让他看出破绽,否则就会伤到他的自尊心。要输得不露痕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的窍门是,不打那种角度刁钻古怪,落点在犄角旮旯的球,也不打用那种落点忽左忽右让他疲于奔命的球,只是发大力往正面墙上的中心点狠打,让球高高地弹回来,落到场地中心,使他有充分时间判断球的落点而把球打回来。这种打法,我会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我借此多出力,锻炼了身体,又让他有赢球的满足感,一举两得。
每天打完球,洗了澡,我们就会到学校一家附近的餐馆吃午饭。我们是这里的常客,每次都坐在一个靠窗的固定位置,每次吃饭要的东西也类似。 坐下以后,不用吩咐,就会有一个熟悉的侍者端了满满两扎“红狼” 牌啤酒过来,砰的一声放在我们面前。杯子是预先在-20度冻箱里冰过的,啤酒也是冰凉的,在这浑身燥热、饥渴难耐的时候,连饮几大口凉嗖嗖的啤酒,真是天下最惬意的事情了。这时候边吃边聊天,谈话内容天南海北,无所不及。
近几年的研究表明,运动的时候,脑子里可以释放出多种神经介质( neurotransmitter),包括内啡肽(内源性的吗啡样物质),让人精神放松、心情舒畅,促进睡眠,就像抽了大烟那么舒服。有意思的是,打完球更衣或者吃饭的时候,我提什么建议他都同意,我提出任何要求,他都满口答应,从来不讲条件。我在大学工作5年,也跟他打了五年球,他已经形成强烈的条件反射,打球的那一天,提前半个小时他就已经忍不住,堵在我的办公室门前催我去打球了。我在他的系里工作的5年是我最忙,但也是心情最好的5年,我为他的系创建了一个分子生物学实验室,使他的科研从器官水平进入到分子水平的研究。我离开学校以后,他还屡次邀请我回去讲课,并为我保持这个头衔多年,希望我能再回到他的系里工作。这不,前几天又来电话了,让我回去给医学院的学生讲一课,介绍制药业的运作情况。I really miss those good old da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