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九（十五）

我甚至没有说再见
虽然我要死去很久

1．

学校又开学，强哥随着赶往学校的人群再次回到学校。阿伟也回来了，风尘仆仆，带着
满身灰土。

强哥在校内找到一个空宿舍交了钱一个人住，义务在实验室干活。不再像大学时那样门
庭若市了，几乎没人来找他。

萧十九走后，强哥一直摇头叹息。有对世事无常的感叹，有对朋友的担心，有新的感
悟，也有旧的悲伤。

萧十九临走时把帅哥交给楼下饭店的老板托养几天，说过几天他的朋友会来拿。他把一
些带不上的东西收拾一下托研究生宿舍楼的门卫大爷转交给强哥。

现在强哥从门卫大爷那里拿到了那些没用的东西，却要不回帅哥。

“你还认识我吧？我是萧十九的同学，以前常来这里。”强哥和饭店老板说。

饭店老板道：“认识。”

强哥道：“萧十九那条小狗劳您费心了，现在我把它领过去。”

饭店老板道：“你住学校宿舍里吗？”

强哥道：“是啊。”

饭店老板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家人都很喜欢这条小狗，你在宿舍里养不太方便，
不如就放在我们这里养，你想看就过来看看，我们会好饭好菜伺候它的。”

强哥没有办法，不答应就是不通情达理。“好吧。”

老板很高兴地说道：“萧十九这小子不会养狗，你看现在胖多了。过来，嘟嘟。”

强哥看着已经变胖的帅哥，已经改名叫嘟嘟的帅哥，怔了半天，狗的地位也是随主人而
变的，以前跟萧十九时过着连狗都不如的生活，现在却成了都督，生活质量也不知升了
多少倍，除了温饱解决以外，甚至还有了娱乐生活。

2．

小美自从离开萧十九那里，就再也没能联络上他。临走时，小美对萧十九说电话联系，
萧十九说好啊。所以带着希望带着满意回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
见面。电话打不通，上网也联系不上，怎么会这样呢？

度过了一个焦急的寒假，可是开学了，依然等到一场空。他去了哪里？在干什么？他会
不会又生病没人照顾呢？会不会又没钱了呢？她满脑袋想的都是萧十九，萧十九留给她
的除了原本就没回答的问题，就是新的想不通的问题。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她决定去找
阿伟。

阿伟道：“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啊？”。

小美道：“你都不知道，那谁会知道呢？”

阿伟道：“没事，你别着急，我去跟强哥打听打听，也许他知道。”

小美道：“好吧，那拜托你了。”


当阿伟去找强哥时，阿伟不知道自己在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小美现在和他说话时是那样
客气，他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不容易填满的。但是小美要他做的事，他一定会倾尽
全力，不需要理由，哪怕是拿刀搓自己的伤口，他也不会拒绝。这还是那个叱咤英语角
横扫星座版的那个无忧无虑的阿伟么？


阿伟找到了强哥。

强哥道：“我也不知道。”

阿伟道：“能联系上他么？”

强哥道：“他换号码了。联系不上。”

阿伟道：“其实是小美要打听。”

强哥道：“问世间情为何物，误入藕花深处。”

阿伟道：“强哥你先别做诗了，你现在有什么高见啊？”

强哥道：“我只知道他在苏州。”

强哥最近也在和自己的灵魂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处于思春期的小美，痴心的阿伟，漂
泊的萧十九，究竟是任其自由发展还是应该阻止呢？任其自由发展可能火苗越烧越旺把
每个人都灼伤，阻止，又谈何容易呢？最终强哥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尽力做点什么，他不
想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说话的是强哥，而接下来将要听他故事的人是小美。强哥和小美
并不熟，但他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说服小美。

“有一个老头，他开了一家旅店。他有一对双胞胎女儿，聪明可爱，活得很快乐。两姐
妹长得很像，性格也相似。不同的有一天姐姐看到一个住店的男人并喜欢上了他，他们
有了短暂的激情，但很快那个男人走了，从此再无音信。也不知道那男子是否给了她什
么承诺，姐姐一直等他，拒绝了很多人的说媒，孤苦终身。而妹妹和一个伙计结了婚，
一辈子过着幸福的生活。为什么两个那么相似的姐妹命运会这么不同呢？如果姐姐当时
没有遇见那个男子，也许她会和妹妹一样幸福。姐姐临死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她说了
一句话。”

小美道：“她说了什么？”

强哥道：“她说一切贪恋皆因痴，劝君莫作痴心人。短暂的激情不可靠，平平淡淡才是
真。曾经沧海难为水，最终等到一场空。人要学会遗忘。”

小美道：“她一句话说了这么多。”

强哥道：“嗯，是四句。”

他发现自己补充得是太多了点，效果没出来。

小美道：“你为什么要讲这么伤感的故事？”

强哥道：“我是希望你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你不应该去找他，何况。他既然躲避你你也是
找不到他的。”

“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也许有奇迹发生呢？”


有诗云：

心如砥，颜如纸，满街夜色梧桐雨。酒杯落，琴无曲，旧时残梦，如今难觅，逝，逝，逝。

东风过，燕已去，落花不解流水意。萧声慢，奏别离，春雪将尽，冬梅独泣，避，避，避。


3.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试过是不会甘心的。最终强哥没能说服小美，把萧十九在苏州的事
情告诉了她，但没有说具体的地址。小美知道这个消息已经很高兴，她相信真心会感动
上天，会出现奇迹的。她甚至为这个消息感到振奋，仿佛她只要在苏州下了火车，萧十
九就应该在那里等着她了。能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就证明她不是在冷静的状态。

关于感情，如果你遭到对方的断然拒绝，你心中的那份挚热也是很容易降温的，“要追
我，你等下辈子吧。”如果你听到这样狠毒的话，你通常是不会等到下辈子的，可能几天
几月就忘干净了。因为人最喜欢的人是自己，喜欢一个人也是喜欢那个人眼中的自己而
已。如果你不信，你可以作这样一个假想实验。有一天你邂逅一个美女，你也不知道你
在她心中是什么分量，然后美女开始对你放电，你多半会感觉飘飘然，你会这样告诉自
己，嗯，我在她心中有分量，我要出手，因为这是不容错过的爱情，结果在一天内你们
打得火热，很明显，你成了一个陷入爱河的男人。两天后，美女的朋友告诉你美女在背
后对你的评价，无聊，没趣，猥琐，自以为是，马上你羞恼成怒，你对美女的爱马上转
变为恨，恶毒的恨。人总是千方百计地原谅自己，他会假定自己没有贬值，那么美女就
会因此贬值了，就这样，原来那个可人的美女在他眼中成了一堆臭肉。

如果你愿意你马上可以从这个假想实验得到一个推论，就是对于女生来说，每当你对你
男友说一句你好棒，他对你的爱就会增加一分。不难想象如果你每天说十次你好棒他会
爱你到什么程度，不过他身体上恐怕就受不了了。

但有一种情况是可怕的，既不是公然承认，又不是断然拒绝，这时你就像一个飘飘摇摇
的风筝，但无论怎样飘摇，你的线都扎根在她手中。

所以聪明的女人通常是不把话说死的，即使她知道你得不到她，也要让你永远记挂她。

小美知道萧十九并不是不喜欢自己，而是某种身不由己的理由，是另有苦衷的。这种是
最要命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价值被承认了，这种信念能把一个人痴心的潜能激发到最
大。也许现在的小美就是处于这种状态。所以她毅然决然地来到苏州。奇迹会出现么？
在举目无亲美女如云的苏州，要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呢？


小美第一次这么注意每条街上的每个人，注意任何建筑物上的任何标志。在这个陌生的
城市里，怎样形容小美的感觉呢？既害怕又兴奋，既担心又充满希望。车水马龙从身边
流过，往事一幕幕在心中翻滚。可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辞而别呢？难道这一
切都是假的么？小美的心动摇了一下。小美感觉到不仅仅是往事在翻滚，眼前的一切都
在翻滚。她的泪珠盈满了眼眶，但她坚强地掏出心相印纸巾把眼泪擦干。当她把眼泪擦
干时，映入眼帘的一幕令她感到无比振奋。她注意到电线杆上贴着的一张纸，和刚才看
到的性病广告或者辅导班招生的不同，这次她看到的是一个招聘启事。首先是异常醒目
的标题，“月薪两万元！”而看了正文小美觉得这绝对是有价值的一个线索，“富康大酒店
招聘青年男性，要求，五官端正，身体健康，谈吐优雅。年龄20至30，身高1.75以上。
每月起薪两万元，另加提成，食宿免费。学历不限，有特长者优先录取。有意请拨打
13013105350。联系人：赵女士。”除了谈吐有点问题之外，这些条件萧十九都满足。小
美心里想，我要是按照这个电话打过去，说不定就能打听到他的下落。于是掏出手机，
但她没有打，因为没必要打了。电线杆旁出现一个身影，这是多么熟悉的身影啊？世事
就是这么奇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看到这个身影，小妹差点晕过去。

“真的是你么？”小美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幻觉。

“是我。”

“你那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一直在跟着你。听说你要来，我就买了同次的车票。”

这个人是阿伟。

阿伟道：“强哥说，他没有告诉你具体地址，是因为他并不想让你找到他。后来他改变了
主意，他告诉我萧十九在林风开的公司里帮忙。所以我就来了。”

小美道：“这样啊。”

现在似乎是肯定能找到萧十九了，可小美心中突然感到不安，因为她不知道这次自己见
到的是哪个萧十九，是温柔备至的萧十九，还是那个目光逼人的萧十九。

阿伟道：“我知道林的公司的具体位置，我陪你一起找吧，你知道么，你这样一个人很危
险的。”


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林的公司，小美的心在跳，阿伟倒是很平静。

吃惊的首先是阿伟。“什么？他不在这里？你骗我吧？”

“他确实不在我这里。不信你自己看。”林风退学后和朋友合伙开了家公司，看起来成熟
了不少。

阿伟道：“既然不在你这里，难道强哥骗我？没理由啊。”

林风道：“他是来过我这里，可是只呆了一会就走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阿伟道：“怎么会这样呢？”

4．

小美带着失望，和阿伟回来了。他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强哥也没有想到。

阿伟心中的难受并不比小美少一丝，他本想帮小美实现愿望，没成想却是白跑一趟。

阿伟道：“强哥，你为什么骗我？”

强哥被搞迷糊了，“怎么回事？”

阿伟道：“萧十九根本不在林风那里。”

强哥道：“怎么会这样？他确实是说去找林风啊。”

阿伟道：“他是到过林风那里，不过又走了。现在没人能找到他了。”

是的，现在没人知道萧十九的下落了。强哥也不知道了。强哥发现自己有很多事情还没
想通，萧十九身上有很多事情他都没能想通。强哥打开萧十九留给他的那个箱子，书，
衣服，鞋，还有一个上锁的小盒子。强哥知道这个小盒子里面也许有很多线索能让他解
开很多谜，但应不应该打开呢？让一个老实的人做不老实的事让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做见
不得人的事，那感觉是很不舒服的。强哥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但强哥还是打开了它，为
了研究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感情。

“你能不能把这把锁打开但不破坏这把锁？”强哥问修锁的人。

“不能。有些锁可以，但这把不行。我可以帮你打开，但锁就没用了。”

“这样的话那我自己也会。”

强哥失望的把盒子又拿回来。是啊，你怎么能把锁打开又不破坏它呢？风吹过又怎能不
留痕迹呢？

强哥自己把那把锁打开了，里面是一些信件。强哥有点兴奋，他不是在做贼，但他确实
心虚。

在他们上大学的前几年，手写的信件还是主要的联系方式。强哥一个人在宿舍里把门锁
上，这个宿舍只有他一个人住，他一锁上就没有人能打开。这样他可以在宿舍里肆无忌
惮地做着本是很秘密的事情。他甚至还买了一盒烟，谁会想到一向规规矩矩的强哥也曾
偷偷抽烟呢？你认为有些事情有些人是永远不可能做的，但哪个人又没做过几件别人看
来不可能的事情呢？在没人看到的情况下，又有谁从没做过违心的事情呢？每个人都有
两面，你永远不可能看到全部。强哥看完这些信，抽着烟，他知道，即使他没能看到全
部，但至少看到了很多。以他的理解能力，要把这些信的内容联系起来并不是难事。当
他躺在床上时，萧十九以前的一幕幕就浮现在他脑海中。那些萧十九本人都不愿再提起
的回忆，现在就在强哥的脑中清晰地浮现。


原来高三时萧十九家里砖厂倒闭，他父亲为了躲债而外逃，五十万的银行贷款。之后萧
十九和他的三个哥哥就陷入这种漫漫而修远的还债生涯中。强哥突然想起阿伟说的一句
话，“萧十九说他需要一笔钱，也许永远也赚不够，但必须去赚。”可是他为什么要卖掉
辅导班，十九号又是怎么一回事？



5．

强哥抽了一口烟，如果说一个心中没有仇恨的男人就不是深刻的男人，那么强哥知道，
萧十九应该比他还深刻。只是强哥至少还在庆幸，庆幸自己不必这样深刻。他庆幸自己
虽然也只是出生于普通工人家庭，但想买一个手机的时候，需要的只是一个决定，而这
个决定并不难做。他决定了，第二天他就买了一个手机。他从盒子中找到萧十九以前用
的SIM卡，放在他买的新手机中。虽然这是一张欠费二百多的SIM卡，但强哥实在为这是
一张欠费的卡感到庆幸，因为，如果不欠费，可能就已经被注销了。

当强哥抽完第五只烟，他的新手机响了。

接还是不接？当然接，要不然买手机干什么呢？

“喂，你在哪？”

强哥接起了电话。“喂，你好。”

“对不起我打错了。”

强哥道：“你没打错，你找萧十九对不对？”

“是啊。”

强哥道：“我是萧十九的朋友，他这个号码现在给我用了，他不在这里了。”

“那他去哪里了？”

强哥道：“不知道。”

“好，谢谢你，再见。”

强哥道：“等等，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和你当面谈谈，我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但多少还是
知道一点。”



饭店里。

强哥道：“可以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蕾。你到底知不知道萧十九去哪里了？”

强哥道：“知道，但我不想告诉你，除非。。。。。。”

蕾道：“怎样？”

强哥道：“你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蕾道：“你要挟我？”

强哥道：“就算是吧。不过你最好说的详细点。”

强哥忽然发现，没有本钱，一样可以要挟人的。

蕾拿出他的女士烟点上，“好吧。既然你这么想听。”

蕾道：“我是学美术的，一次我在九华山写生，忽然看见草丛里躺着一个人。我吓了一
跳，但我还是好奇地走到近前，是萧十九。我还记得那时的感觉，但我说不清。我很喜
欢这种相遇的感觉，我感觉自己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没有回学校，而是陪我到了
我的学校。有一天他问我有没有五千块钱，他急用。我和家里撒个谎，弄到了五千块
钱。可是我爸正好出差，所以我一个星期才拿到这笔钱。不过也好，拿到钱那天正好是
我生日。我想这应该是个浪漫的夜晚，后来证明那个夜晚不能说不浪漫。我把钱给他，
他没有说话。他只顾喝酒，喝醉了。我想问问自己该高兴还是悲伤，可是第二天早上我
知道我应该悲伤。他走了，那五千块钱并没有带走。他没有骗我的钱，但他欺骗了我的
感情。他根本没有喜欢上我。他做得这么绝情，但他至少应该对我说句生日快乐。”

强哥道：“他没有说？”

蕾道：“他没有。他整晚都没有说一句话。”

强哥此时可能真把自己当成侦探了：“那一天多少号？”

蕾道：“二十号。”


二十号是十九号的后面一天，任何有智商的人都能把这两个日子联系起来，强哥是个有
智商的人。不仅是有智商的人，他还是个有推理能力的人。十九号一定是个重要的日
子，或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在十九号之前，他急需那五千块钱，可是二十号拿到
五千块钱，就毫无意义了。强哥完全可以凭他在物理上的造诣提出几种假设，但他没
有，他宁愿这就是十九号的最终版本，生活需要简单，而不是愈加复杂。

蕾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他在那里了吧？”

强哥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

蕾道：“你骗我？”

强哥道：“我很少骗人，但这次我不想抵赖。”

萧十九究竟在哪里？想知道的人都不知道，而现在每天和他擦肩而过的人知道他在哪
里，却不知道他是谁。

一个谜刚解开，又有一个谜弄不清，生活岂非本就是如此？只是你又何必非要去解呢？
你又何必去结呢？

6．

但有的人就是想解开。

阿伟道：“我听说五里墩那片有个算命先生算得很准，要不去找他算算。”

小美道：“你相信算命的事情么？”

阿伟道：“不相信。那算了。我是说，那不算了。”

阿伟只能看着小美黯然离开，而他却无能为力。他真希望自己的手又地球那么长，一把
把萧十九捏出来放在小美面前，可惜的是他的手只有一手来长。

阿伟有多不快乐，小美有多不高兴，人为什么要有感情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呢？可是这
就是人。小美一个人偷偷到五里墩去找那个算命先生算了一卦，因为她始终无法相信，
那一次见面会成为永别。



有诗云：

红衣衫，金发簪，七彩云朵送婵娟。思如火，泪欲燃，夜夜阑珊，雨哭风怨，乱，乱，乱。

花对影，水伴莲，花影依旧心影残。甲子慢，轻轻算。我住东岭，君在西山，盼，盼，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