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中国)/文
她在到了这座城市的时候才告诉我,她来了。
她向我奔跑而来,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把我拥抱在怀里:“终于见面了,这个拥抱是四年前就该给你的。”话音一落,才松开怀抱,此时我才看清楚眼前这个女子,这个叫了我四年姐姐却比我大一岁的女子。
淡淡的娥眉,清纯的眼睛,健康十足的肤色,水灵灵的江南秀女,如我曾经看见的那些照片一样,唯一的就是生动了,鲜活了,亲切了。假如我被自己的愧疚心理作祟而推辞掉这个约会,那么我想懊悔比愧疚更要命。
那年,他如何会爱上我而舍弃她,这样的一个轻灵动人又活泼热情的女子,我迷惑了。
夜色初上,我们手挽着手走在这座城市的一角,几乎没有风,空气凝固得有些压抑,可挡不住我们热情的交谈。四年前,忘记是先认识了她,还是先认识他,总之,他们两个就是那样一前一后进入了我的世界,平静如水的生活泛起了波澜。
她象猫一样蹿到我的视线里,拉着我去她的版面灌水。其实,那时我与谁都保持着疏远的距离,我不想离网络太近,保持着可以迅速逃跑的距离。看多了网络上的纷争,不想沾惹上任何的烟尘,网络上的情感,仿若六月的天,一阵风一阵雨,总那么捉摸不定的。一个一个伤心欲绝的男子与女子,让我觉得网络与现实原本是不分彼此的。
或许她一口一个的姐姐叫得我心软,或许她的娇憨可人的话语让我忍俊不禁地喜爱,也或许,仅仅因为看过他也在那个版面作版主,而我刚刚被他的一首檄文诗折服,挥洒自如又气薄云天的豪迈,笔墨淋漓又气韵酣畅的风范,无一不让那时正沉醉在古典诗文中的我欢欣。于是半推半就的去了那个版面,精心挑选了几篇得意之作,无心与有心都不重要了,最少对后来发生的一切,我都没有任何辩解的资格。
他果然被我的文字吸引而来,一切仿若我预先设计好的一般,他与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和文字有关,又远离着文字的话,总是那时的他正在忧伤与困惑中徘徊,充满了抑郁,充满了让人心疼的感觉,这样的情况,在我的网络经验中应该是赶紧拔腿逃跑,却不知自己是抱着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的心态,还是其他试试也无妨的心理,我没有如常一般拒绝和他交谈。而是淡淡地表达着自己对他有意和无意的关心,说上一些女性都能随口道来的熨贴的话语。
人或许都有故意犯罪的心理,明明知道是错的,却止不住地愿意错下去。一些情感如开闸的溪流,如何都收不住,捧不回,只能眼睁睁看着水流过心,浸漫了残存的情感空间,无力地挣扎,却又无力地随波逐流。
她又一声姐姐打破了我刚刚才聚拢的回忆:“还记得那年的情书比赛吗?”,这个话题忽然把我拉进了尴尬的境地,她是如此轻松地就把一切痛苦中的回忆剥开来,袒露在我的面前,没容我缓缓顺流而去,我连片刻的拒绝都来不及。时光倒退在她的记忆里,我顺着她的回忆胆怯的躲闪着,我怕一不小心,就被她揪出我心底那些藏了很久很久的自私来。
这是我唯一不可告人的“秘密”,在之前所有的“真情”告白中,我都为自己作着无罪辩护,我把所有的过错一古脑都推卸在他的身上,哪怕他恨我,怨我,我都在为这网络中积攒的薄名和那些我珍惜的友情而“陷”他于无情无义。此时想来,我依旧胆寒,为着自己曾经那般的自私,而把两个无辜的人伤害得遍体鳞伤。
我不敢面对他们,就如今晚,我抗拒了很久,才让自己勇敢地站在她面前,这个我无心中伤害的女子,这个把我当成姐姐的女子。她是不知道,当初我用了怎样的谎言遮盖自己那些想来都充满了罪恶感的行为,为了取得她和所有人的谅解,我怎样地把自己装扮成无辜的受害者。
当你编造一个谎言的时候,就要为这个谎言编织更多的谎言。我没有编织多少,但是就为这一个,我却要自己的心钉在了十字架上煎熬,每每想起,都羞愧难当。
我拒绝承认自己也是喜欢着他的,甚至有时候是鼓励着他喜欢自己的,但是,他们都信任着我一贯的孤傲与清绝,所以谁也不去怀疑,我的话语中是否有半句谎言。我很轻松地让所有人唾弃他的背叛,让所有的人同情我的无辜,我要我伤害的这个女子没有道理地对我掏心掏肺,把我当成她爱着的姐姐。
那时从来没有想到他的感受,我唯一想要抓住的就是不要被他破坏了自己苦心经营的良好形象。现在想来,网络不过如烟,多少的网事都去了,谁还惦念着曾经的那些名字那些事呢。可是为何当初却那般地执着,不惜伤害着别人而保全着自己。
女性的虚荣与虚伪被我装扮到了极致,细细想来那时的自己何等可笑,又何等地疲惫不堪。
“姐姐,你的文章写的真好,那篇情书写给谁,谁不动心,那简直就是木头。”,这个话题好像与她是没有关系的,而只是一个旁观者。我有些无地自容,这场情书事件的背后,我怀着怎样不可告人的情怀。
我特意把那篇情书放在愚人节发出去,以便发生事端后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后来这确也成了我堂而皇之推卸责任的理由:我不过是玩笑,谁想他却当了真。所有的人嘲笑他的痴心妄想,所有的人嘲讽他的移情别恋,我在一旁还要作委屈状,还应合着别人“揭穿”他虚伪君子的“真”面目。一时,我倒成了英雄,一个在关键时刻阻止了一场婚姻发生的英雄。
面前的她断然想象不到,在她伤痛欲绝的时候,我却没有勇气告诉她,我多么卑鄙地用我漂亮的文字,脉脉的温情在引起他所有的关注。他在我的诱惑中苦苦挣扎,我却不敢告诉她,他是多么艰涩的抗拒着我。
或许,在不知道他们婚期将近的时候,我就成功的把这个才子据为己有了。偏巧有人在版面庆祝一场婚姻的到来,我诧异了,这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怎么会这样,他要娶的那个女子就是她,这个对我仰慕着崇拜着无比信任着的女子。
我苦苦经营的一场爱情的阴谋,竟然是去拆散她还在构筑中的甜美之梦。我慌乱了手脚,赶紧为我制造的这场事故缝补,我不能要他告诉别人,他已经爱着我,他不能娶她,甚至我宁肯他最终被所有人抛弃,我也不能去扮演第三者的角色。
我开始为自己寻找一切可以用来掩饰自己行为的后路,我故意把他给我的那些情诗情书传给另一个人看,因为我知道这个人会把这一切悄悄地告诉她。于是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告诉所有人,我是毫不知情的。
果然,她在得到那些文字之后,就找到了我。她太善良,太单纯,在我与她勾心斗角的时候,几次都想忍住那些脱口而出的谎言。可是,在左右权衡了利益之后,我断然让自己在她面前装成心无城府的样子,告诉她,我多么地无辜,而他是多么的可恶。男人变心,总会被女人毫无理智的痛恨,先前的种种好,也都在一瞬间被抹得干干净净,爱情也许是揉不得沙子的,也就脆弱到被一段虚拟中的感情碰都未碰就粉身碎骨了。
我却不知道,事情远远比我想象中复杂,他不仅仅成了人人追着喊打的那个人,他四处躲闪着,不敢在网络上露面,真如做了亏心事般,缩着尾巴逃跑了,而我却在那里大义凛然地揭发着他的斑斑恶迹,别人也就用常人的尺度去衡量于我:不做亏心事,自然心胸坦荡荡。
我不仅仅维护了自己美好的形象,我还获得了无数人的同情,一致声讨着这个虚伪的男人,花心的男人。
我抬眼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是否已觉察到了我满心的愧疚,可是她却还在若无其事地帮我回忆当初那些事情中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显然,她有些刻意地回避他的名字,在她漫长的回忆里,这个名字只一次轻轻带过:枫好像出国了。我没有接茬,因为在我来见她之前的两个小时,他刚刚给我来电话,告诉我他再也不怪我了。事情就是这样,总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一切从前的人和事就悄然地出现在你生活中,一些以为开解不去的怨与恨在轻描淡写间无影无踪。
我是有些带着赎罪的心理站在她面前,听着她讲述这一切,然后等待她来一句对我的责问,哪怕是一声抱怨。从事情开始,到如今,她竟然没有对我有一丝的怨恨,我常常想,倘若她知道真相,那么我用怎样的忏悔都无法弥补给她带来的一切伤害,一个曾经憧憬着未来的新娘子,在我的私心膨胀中再没有抛撒那束美丽的婚花。
她仿佛说累了,于是我们停下来,却也发现这条并不短的路让我们走到了尽头。她拉着我的手坐在了路旁的横椅上,她看着我笑,笑得我有些心发慌:“姐姐,你知道吗?我早该来看你了。”
我惊异地看着她,却看见她的两汪清水般的眸子中早已噙满了泪水。我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泪水。或许她几年之前早已经流了一遍又一遍,又或者这些年里,她每每想起曾经的这些旧事,也曾泪如泉涌。
“姐姐,今天我讲这些,其实是来给姐姐内心作个了断的,再不要为我的事情而愧疚了。”
这次,我是真的惊呆了,她如何了解我内心的愧疚,难道她早已经识破了我的谎言。我不敢看她,我把眼睛放在更远处,看着灯火中的车流如洪,我的泪便也要喷涌而出了。
“那年,看见他的诗,我便晓得,他是真心爱着姐姐的,我问过他,给他选择的机会,是要姐姐还是要我,他没有犹豫地告诉我,他对我很抱歉,只与姐姐认识后,才知道心心相印为何物,两情相悦是多么让人欢喜。可姐姐为我的缘故,放弃了他。我对姐姐很感动。爱情是一个再自私不过的东西,我得不到,也就不要姐姐也得到。其实,你们是多么地般配,都那么喜欢写文章,都写得那么好,性情也那么接近,又那么谈得来。可是我真的很恨你们,我无法让自己大方地去成全你们。”
她不容我插嘴,把她要说的话在我耳边滔滔不绝地讲来,生怕我一说话,便把她努力鼓足的勇气又消退而去。
我忽然想笑,却发现自己如何都笑不起来,我们被各自以为完美的谎言,烙在十字架上这么多年,到今天才走了下来。
夜深沉下去了,她也起身离开了这座城市,匆匆来,只为这一袭旧话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