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枝花 --- 酿造芬芳的熏衣草
我把一枝芬芳的熏衣草花送给年轻的夏,是因为夏有着与熏衣草有关的一段经历。
夏在大学学的是法语,在大二时她结识了同年级学英语的冬。那是在一个全校的迎新年的晚会,冬以他浑厚的男中音演唱了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外婆的澎湖湾”,震撼了整个会场,同时也震撼了许许多多少女的心,夏便是其中之一。整整一周,冬的声音冬那憨憨的样子都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浮动着,搅得她心神不宁。周末,她往冬他们班的信箱里投了一封信,其实那只是一个空的信封而已,信封上除了“冬收”以外,在发信人的地方她画上了一个扎歪辫子的女孩脑袋,女孩柳眉杏眼笑不露齿,浅浅的小酒窝增添着妩媚,微微斜视的眼神及微微上翘的眉梢都透出了一丝调皮的挑逗(夏的素描相当不错)。在右侧耳后支棱出一个短短的小辫子的女孩,在全校她是独一无二的。之后,她的几个好朋友便开始观察冬的动静。冬也在他的好友的协助下,开始了寻找那位神秘的扎歪辫子的女孩。再之后,他们开始了交往,继之热恋。工作了两年之后,他们开始筹划建筑自己小小的爱巢。
但是,不幸的事情发生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像往常一样,他们在周末骑车郊游,在经过一个路口时一辆大卡车快速直冲向大路,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的夏被位于右侧的冬向外推了一把,夏摔倒了,等她醒过神来时,冬已经倒在血泊里了。冬走了。他带走了他那浑厚的男中音,他那憨憨的微笑,他那温暖的臂膀,他那温柔的吻,他们即将实现的共筑爱巢的梦,还有那陪伴他们共同度过许许多多周末的另一个内容 --- 冬那动听的黑管吹凑曲。留给夏的是那永远不能从她记忆里抹去的惨不忍睹的一瞬。从此,她剪去了她的小歪辫,她不再骑自行车,她不再郊游,她不再听黑管演奏曲,她也没有再找男友,她将自己的生活禁锢在无色的书本的世界,每天用来消磨时光的除了法语就是英语。
五年后,夏被调到一个新的开发项目协助一位法国来的工程师工作。法国“老皮”(皮埃尔)以远来是客的当然不让向夏提出了周末一起骑自行车郊游,夏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应允了。当她在五年过后再骑上自行车的最初那一刻时,她感觉得到自己身心的抖动。
老皮已过不惑之年,瘦高的个子,细长的脖子,清瘦的脸上更显出鼻子的挺拔和眼眶的深陷,柔软的浅黄色的卷发飘逸着几许浪漫。老皮说他不喜欢海滩的喧闹,他喜欢郊外的葱绿和田间小径的幽静,这与从前的夏和冬是相同的。所有的游程都是老皮自己选择的,能查得到的郊区四周的古迹都在他的涉猎范围,所以不可避免地他们会重复以前夏与冬的路线,好在老皮喜欢唠叨,唠叨他那任职中学老师的太太如何漂亮,唠叨他那十岁的女儿和七岁的儿子如何可爱,唠叨他那盛产熏衣草的老家普罗旺斯山区是如何风景秀美。在大家都无无话可说时,老皮还有自己的杀手锏 --- 他的口哨声活泼清脆。老皮的叨叨会将夏的忧郁稀释或缓冲,她的思绪会随着老皮的描绘和老皮的口哨音乐虚无缥缈地飞扬着。夏与老皮一起,消磨着工作之余的闲暇。
意外发生在一个阴雨缠绵的周末。起初老天只是阴沉着脸,所以他们照原计划进行,但不久稀稀拉拉的小雨点便滴了下来。在往回赶的路上,老皮提议到他家去过周末,夏没有反对,她好像已经习惯了随着老皮的建议走。
那是坐落在海边的一栋外国专家的公寓楼中的一个单元。“看来老皮是个里外如一的人,所有的房间都一如他的着装一样整洁舒适。”夏边品着老皮冲给她的热气腾腾的咖啡边在想着。突然她的目光触到了放置在写字台上的一支黑管,顿时她周身的毛孔紧缩了起来:“ 莫扎特的《单簧管协奏曲》 ”,夏不假思索地将目光凝向老皮后冒出了这样一句话,那是因为她最后一次听冬演奏的就是这首曲子。这首莫扎特临终前最辉煌的杰作,一直都是他们俩最喜爱的。
不知就里的老皮顺从地拿起了桌子上的黑管,清亮圆滑的音符从他指下的气孔中飘了出来,他也将目光凝向着夏。夏将咖啡杯放在了写字台上,然后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不知何时,泪水已经在她脸上不停地淌着,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听着,任由五年来积攒的泪水畅快地流出。或许是最近与老皮一起走过了以前她与冬一起走过的很多地方,那些以前刻意封存起来的记忆又在在地引导着冬来到了她的身边,而此刻那本该是冬在她身边吹奏的乐曲荡在了她的心中,她的心不停地在呼唤着冬。如此优美柔婉的音乐竟引起夏这般地伤心,她一定有着与这音乐有关的悲痛。老皮用情地吹奏着,夏尽情地哭着。曲将终时,夏竟放声大哭:“冬,冬,冬”她连声地喊着。老皮将夏揽入了自己的怀中,他温柔地抚摸着夏的头,抚摸着夏的臂膀。
后来老皮经常成为夏家的桌上宾,街坊邻居好奇夏家来了个金发婿,夏爸爸夏妈妈则不管他是黑是白是沙是石,只要是女儿能够快快乐乐地生活,就是他们心上的石头落了地。夏既没表示出认可也未表示出反对,她只是觉得这样做挺好,她高兴大家也都高兴。
夏很是眷恋老皮那温暖的怀抱,但她也非常清楚,那温暖的怀抱不会永远属于她。有一次,夏凝视着老皮好半天突然问道:“如果我有了小贝贝,你怎样想?”老皮收回视线沉思了片刻便凝视着夏道:“这个问题应该是你自己问自己,‘如果我有了小贝贝,我怎么办?’”老皮的态度已是明明白白了,夏如梦初醒:“我想要一个贝贝,我要做一个母亲。”就在老皮即将离职回国之前的夏季,他的妻子携儿带女来度假,他们一家人欢天喜地相聚了。此时的夏发现自己怀孕两个月了,而且不久之后她悄悄申请的移民加拿大也获批准。
有着不错的法英双语(夏主修的是法语,冬主修的是英语,从前在一起时他们双语都可以交流,所以,冬永远陪伴着夏的东西太多了),来蒙特利尔后不久,夏便在一家贸易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年薪并不高,但足以维持生活。陪伴她度过怀孕反映以及疲惫与孤独的是对冬与对老皮的回忆,对藏在腹中的小贝贝的抚摸和倾诉是她消磨时光的最好办法,而那支 《单簧管协奏曲》更是她每晚必听的催眠曲 。
夏有了一个宝贝女儿了,喜悦天天都会舒展在她的眉间和嘴角。那是多么完美的一个小生命呀!那是她自己的女儿!白皙细嫩的皮肤,棕黄色的柔软的卷发,娇小的翘鼻子,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的亲切,她吮吸乳汁时带来的快感,沉浸在幸福中的夏从不觉得辛苦。她感恩与那个曾经给予她“沧海”的冬,她感恩与那个赐予她一个女儿的老皮,她给女儿起名为莱温德( Lavender ,熏衣草)。想想有些独自带孩子的女人的怨声载道,真是大可不必。这种形影不离的厮守,这种看着小贝贝一点一滴的变化的感觉,都应该是人生最幸福的了。
当然,夏也不是一点挫折都没有的。当幼小的莱温德高烧三十九度多时,她心慌意乱地乘出租车到医院,再心慌意乱地等上两三个钟头,等来的是大夫的一句话:“现在不发烧了。”无可奈何的她只得再乘出租车回家,然而回家后母女俩再一起发烧。女儿的哭声让她心碎,在午夜过后她抱着怀里的女儿一起无助地痛哭着。但是有对女儿的爱心支撑着她,她便有克服困难的勇气。她更加珍惜女儿,珍惜生活。还有同一公司里的一位中国女孩娟常常会热情地帮忙,更有爸爸妈妈顺利地来到她身边陪伴她度过一年最忙碌的时光。
在一个八月普罗旺斯山区的熏衣草节,夏带着四岁多的女儿一起朝拜了那个熏衣草盛开的地方,那是个流动着芬芳的地方,那是个集浪漫与绚丽之极的地方,那里是女儿的祖先生活的地方。她为女儿留下了一个永远值得回味的梦幻般的记忆。
后来夏妈妈患脑血栓,夏辞去了这里的工作,她带着女儿回到了老人的身边。夏说,自己是父母的独生女儿,照顾年迈的双亲她责无旁贷,所以她不会再离开他们了。
我相信,小莱温德这支美丽的熏衣草将她的美丽芬芳带回老人的身边,便是最好的灵丹妙药了!
(竹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