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的羔羊

夕阳在山,清茶在手,正是一天最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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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住在小岛公寓时,房间对门住着一位来自罗马尼亚的姑娘, 名叫玛莉奥娜。说她是姑娘, 因为她还没有结婚, 论年纪, 怕已三十出头了。尽管年近中年, 她仍充满了姑娘的活力, 成天脚轻快地蹦着, 嘴轻快地唱着。看她无忧无虑的样子, 真叫我羡慕。

 听说我来自中国大陆, 她好象对我就多了一份亲切的感情。大概是因为以前都是同一个社会主义阵营吧, 每次相遇, 都或长或短地聊几句。她说她曾经是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 我说我曾经也是。她就笑着问我还相信将来会共产主义大同吗, 我说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 我入团, 只因为读书时成绩好, 好学生当然要是团员, 于是就入了。她说:“我可真正地相信过, 还崇拜过齐奥塞斯库哩。”“那现在呢?” 我问她。她头一扬, 坦然地说:“现在我信上帝, 只有上帝能给我安慰和力量。” 说完后看我不相信的样子, 就告诉了我她的故事。她说:“我来美国前, 布加勒斯特乱极了, 我父母亲早晨上街倒煤渣, 嗖嗖飞来两颗子弹, 就把他们打死了, 究竟是谁打的也不知道。死一个人就像死一个老鼠一样。我后来逃到美国, 成了难民, 没有工作, 没有朋友, 没有父母, 没有祖国, 前程真是一片黑暗。有一次在汽车站上, 一个黑人抢了我的手表, 还要强暴我, 我好不容易逃回家, 哭得都不想活了。正在这时, 有人敲门, 原来是一个牧师。他一定是上帝派来的。他把我领进了教堂, 教友们一个个亲切地安慰我, 送我家俱和衣物, 捐钱让我读书学习, 我才知道美国有好人, 生活有希望。现在我每星期都去教堂, 听不到那管风琴的音乐, 心里就不踏实。”

 看着这往日马列主义的信徒, 如今真诚地赞美上帝, 我觉得很有一些发人深思的东西。她见我沉默着, 就问我:“你去过教堂吗?" 我说:“去过, 凡旅游到一个城市,总去看看教堂,就象在中国看庙宇一样。”“你读过圣经吗?” 她又问。我说:“读过五六页, 觉得没意思,就不读了。”“那你哪来生活的力量呢?” 她问。我笑曰:“我日子确实过得没劲。” 这时她脸上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说:“我的中国同志, 你需要帮助, 让我帮助你吧。”
                                   
 我原没把她的话当真,不料她真的要把我这"迷路的羔羊"领进上帝的怀抱。接下来第一个周末,她就叫我和她一起去教堂。我向来认为在教堂里听布道,就象以前在大学里听政治辅导员讲大好形势,是头一件没趣的事,于是慌忙告诉她,说要到图书馆查资料,没有空。第二个周末她还来请,我又说实验忙,推脱了。 谁知第三次她还来请。我感到不好太拂她意, 再说她这样一次次请下去,也没底,就同意了。于是匆匆跳上她的汽车,开到教堂。那天教堂里将为她朋友的一个孩子洗礼。我坐在狭窄坚硬光滑的长椅上, 傻子似地听神父讲经。 一会儿随大家一起站起来唱赞美诗; 我不会唱, 只好呆立着。而后再坐下听, 再站起来唱, 反复几次, 像木偶一样浑身不自在。只有后来洗礼时, 那圣水刚洒到孩子毛茸茸的头上, 婴儿就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大哭, 使我觉得很有趣。想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成为麦可杰克森一样的歌星。

  洗礼完毕后, 一个年轻的牧师拿了一根长杆子, 杆子的一端扎着一个像捕蝴蝶用的网兜, 网兜挨排依次送到每个人面前, 教友们纷纷把早已准备好的零钱往兜里扔。原来这是让大家自愿募捐。我大窘, 因为我不知道圣洁的上帝也会要钱, 身上分文未备。向玛莉奥娜借吧, 仓促间也来不及; 再说教堂里那庄严肃穆的气氛也不容我开这个俗口。我无可奈何, 只得咬牙挺身, 对那讨钱兜不予理会。那网兜在我面前停了约三秒钟, 这三秒钟令我周身燥热, 觉得全堂的人都在笑我, 笑我吝啬到连买天堂的门票都舍不得。

  仪式结束,走出教堂, 松了一口气。玛莉奥娜说下午还有人专门讲经, 我赶忙说下午登记洗衣服了, 去不了。几天后的傍晚, 她兴致勃勃地敲我房门,给了我一本小册子, 竟是中文的:谈科学民主和上帝。她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专为你们科学家写的。” 我第一次被人称科学家,感到受宠若惊, 当晚就认真地看了这小册子。文不长, 先批评五四运动提倡科学民主不彻底, 而后就说只有圣经里才有真正的科学民主, 结论是唯有上帝才可救世救人。我长年做科研, 讲究论据确凿, 推理严密, 而那篇文章, 在我俗眼看来,并无可信的论证, 只是一座故弄玄虚的文字迷宫而已。第二天玛莉奥娜兴冲冲地问我:“文章看了? 现在相信了吧?” 我实话实说:“我仍不信, 叫你失望了。” 不料她说:“不, 我一点也不失望, 这只不过说明上帝现在还不想让你相信罢了。” 我瞠目结舌, 无言以对。

ONCOCIDIA 发表评论于
有趣,大凡留学生都有过类似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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