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教授和他的士兵

夕阳在山,清茶在手,正是一天最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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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尔先生是世界病理学界赫赫有名的教授。我曾不远万里, 投身到他门下。

         他个儿高挑, 腰不直, 微微向右弯曲, 如六点零五分的指针。他白发白须连成一圈, 中间嵌着一对精明的眼睛。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感到面熟,后来才想到我那本“老人和海”书上的海明威的照片,他长得很象海明威。    

         威尔研究室的人真所谓五洲四海, 有来自大陆的, 台湾的, 韩国的, 荷兰的, 西班牙的, 波兰的, 巴西的......, 真正的美国人只有两个。他们大都是刚拿到博士学位的, 对前途充满幻想, 对权威充满敬畏, 对薪金又羞于启齿的青年。研究室占了一层大楼, 左边是大间大间的办公室、会议室、图书室, 右边则是连窗子都没有的一连串的小间, 称之为实验室。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青年就在这方寸之地从事着令外人莫测高深, 肃然起敬的科研。

       早晨八点, 威尔先生照例斜着腰, 提着一个大公文包, 走进办公室。而后就端起一杯咖啡, 开始了他的晨间巡逻。他走进每一个实验室, 和每一个人讨论前一天的科研结果, 下达今天的工作指示。 于是每个人必须在八点以前各就各位, 准备汇报。我新来, 实验室在右边走廊的尾端, 因而总是最后接“驾”。威尔每每把行将喝尽的咖啡纸杯忘在我桌子上, 由我把它送到垃圾箱里去。
       
         中午十一点左右, 威尔先生又会端起一杯咖啡, 眨着精明的细眼, 依次来到各个房间巡逻。此时, 你无需和他答话, 只要做出忙碌的样子就行, 越忙越好, 他自会心满意足地走开。下午四点过后, 当左边大房间里的行政人员都陆续走空了, 科研人员仍在忙着做未竟的实验, 即使做完了也不能走, 得等威尔先生的第三次巡逻。这下班前的巡察偏偏姗姗来迟, 往往总要到六点以后, 才见他握着一杯咖啡, 斜着腰, 慢慢踱进每个实验室, 聆听各人的汇报。
        
         当代医学科研, 大多用老鼠做实验。我们几乎天天杀老鼠, 自己也像老鼠一样忙个不停。唯一的休息时间是中午, 在向阳的长椅上坐下来, 吃着自带的午餐, 闲聊一会儿。无奈时间略一长, 威尔就会走过来, 照例乾巴巴地说一句: “噢, 是中饭时间了?” 然后就站着不走。大家立刻谈兴顿消, 拍拍空饭盒, 回实验室去了。
        
        我想, 威尔一定读过孔夫子的 《论语》, 不然, “一日三省” 怎么学得这样好呢。
                                   
          一天早晨, 我照例七点五十分走进研究所, 只见走廊空荡荡的, 右边一溜实验室房门都关着, 直到八点半都过了, 外面仍寂静无声, 既不见威尔, 也不见五洲四海的朋友们。 我真纳闷了, 去问秘书芭芭拉:“出什么事了? 怎么他们都没来?”芭芭拉伸长脖子, 凑着我耳朵说: “今天是节日。” 我忙看挂历, 分明是一个寻常的工作日啊! 芭芭拉见我懵着, 拍了下我的肩膀:“亲爱的, 你会知道的, 会知道的。”
         
         直到九点半左右, 科研战士们才姗姗来迟, 有的还轻快地打着口哨。他们看到我端坐在实验室里, 就大笑起来, 而后就道歉, 说忘了告诉我, 威尔到华盛顿开会去了, “我们今天自由!”

       自由真美极了, 只见他们一人端起一杯咖啡, 先大谈一通昨夜公牛对黄蜂的篮球赛, 而后, 荷兰的蕾娜打开了电脑中的麻将游戏; 波兰的渥伦斯基在搜索信息, 看哪一种摄像机最价廉物美; 中国的安琪准备考医生执照, 捧着一叠书去了图书馆; 美国的贝尔胆最大, 带老婆练习开汽车去了。下午四点, 我被他们拖着一起去了“绿裙” 酒吧, 一人要了一杯啤酒, 在阳光下彻底放松。

       安琪告诉我,每当威儿出去开会, 他们下午就来喝啤酒庆祝。 她刚来时, 感到不太好,后来也习惯了。也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吧”

          贝尔告诉我: “威尔每次外出开会, 总把时间多说一二天,  而后冷不防地出现在实验室中,  看我们在做什么。 这次他说他后天回来, 其实明天就回来了。”
       “你们怎么知道的呢?” 我问。
         “秘书芭芭拉告诉我们的, 机票是她订的呀”
         果然, 第二天下午, 威尔一下飞机, 就提着公文箱, 立马打道来了实验室。此刻, 昨天的英雄好汉们, 个个都在做实验, 正以逸待劳地等着他呢。
                                   
          别看研究所的同事们这么对付威尔,威尔对科研却半点不含糊。巴西的奥瓦多来美国之前, 已在本国发表了五篇论文, 自觉是一方之秀。 无奈文章都发表在地方性杂志上, 在国际医坛上, 他仍是一个无名小卒。自投身到威尔门下, 一心要出人头地, 埋头咬牙地苦干。一次他半夜仍在做实验, 被大楼巡警发现, 他又没有带工作证, 警察只好打电话到威尔家核实。这种子夜惊梦的事, 发生过好几次, 威尔终不生气, 只是下班前格外多关照奥瓦多一句: “晚上别忘了带工作证啊。”

        功夫不负有心人, 奥瓦多终于在胰腺癌的病理机制上有所发现。全美病理学大会选中了他的论文,让他口头报告。 他高兴得坐立不安,一会儿木桩般地在实验室中神游天外, 一会儿又气球般 在各个房间飘游。威尔见状,皱了皱眉,淡淡地对他说: “好好准备一下发言, 后天在系组里试讲一下。”

        两天后试讲时, 得意的奥瓦多开口第一句就是“有一件令世界医学界引以为憾的事, 那就是我们对胰腺癌发病机制所知实在太少了”。话音刚落, 威尔立刻响亮地把他的话打断了:“这不是事实! 事实也许是你自己所知太少了。”听众中有人轻笑, 奥瓦多一脸通红。他准备好了的华丽的发言被扼杀了, 只好临时急就, 语不成章, 讲了一半就被威尔腰斩了:“Too bad。”

         第二次试讲时, 奥瓦多罗列了大量别人的发现, 对自己的成果, 则小心翼翼地反复解释, 解释得都令人怀疑它的真实了。听完后, 威尔只说了一句: “你为什么把自己卖得这么贱呢?”

         临到第三次试讲了, 奥瓦多既肯定别人, 又清晰地说明了自己的发现, 最后谈到成果的潜在意义时, 兴奋中越说越玄, 渐渐离了谱。威尔不等听完, 又亮了红灯。奥瓦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以南美人的狂热叫着: “我干不了这个, 干不了!”“你只是现在干不了, 你得再试!” 威尔冷冷地说。奥瓦多斜睨了一眼威尔, 看了看满室同情的眼睛, 呼一下抱着头, 把双手插进茂密卷曲的头发中, 沮丧地说:“我不知怎么试, 我在巴西从没有这样做过。” 威尔把面前的咖啡杯一推, 扶着腰慢慢站起来, 说:“这就是为什么你到这儿来, 懂吗? 这儿是培养科学家, 不是培养江湖郎中, 不是培养吹肥皂泡的人, 懂吗?”

         在威尔的锤炼之下, 奥瓦多终于在全美大会上作了次成功的发言。回来后, 他在自己实验室的墙上, 贴了张小纸条, 上写: 科学不是肥皂泡, 记住!

瑞冬 发表评论于
回复ONCOCIDIA的评论:说得很有道理。著书多为稻粱谋,有时也没有办法。
ONCOCIDIA 发表评论于
做学问需要有激情,最好是自发的那种。无奈,不少人是为生计所迫而步入学术界。所以,就有了周扒皮式的老板和众长工式的学生。有些人会这样被老板逼着从被动到主动地入了行,进而成名成家,乃不错之境界。
较不靠谱的是虽然对做学问既缺乏兴趣又不屑作为,但却一味追求或妄想成名成家。这样会产生两类人:一是靠投机取巧剥削他人的坏老板,二是整天局促惶恐难成气候的"窝囊废",现实中这后两类人还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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