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印象:一弯水月落谁家?(二)

风中本无桥,桥在心中,心又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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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1985年夏,我回国探亲,陪父母去了苏州。母亲是离开苏州半个世纪后第一次回来,我还是好事的年龄,便鼓动她去寻找旧居。她只记得从观前街进一条小巷,离原苏州监狱不远。抱着撞撞运气的心情,我陪着母亲慢慢散步,一边问问行人,一边由她回想儿时街景。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原苏州监狱在哪儿。走着走着,母亲往前方一看,大门就在几十米外,外观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挂的牌子不一样,估计早就不是监狱了。记忆在似曾相识的巷陌里复苏,过了大门,左转右拐,蓦然间,母亲的旧居出现在眼前。母亲说,门厅还是依稀可辨的,只是旧得不成样子了。走进去,里面已明显成了一个大杂院,东一间西一间加出来的简易房把头两重院子改得面目全非。我们走到最里面一重,出来一个相貌清秀的年青人,问我们找哪一位。母亲说明缘由后,那年青人很热情,说他家就是这里的老住户,邀我们进去喝盃茶。坐了片刻,年青人的妈妈回来了,和母亲一聊,竟是远亲。两人说起许多久已云散的旧亲戚,都不胜感慨。年青人一直微笑着坐在旁边,不时为我们续茶。临走时,说到交换地址,便让两个小辈写。我一向觉得自己的钢笔字写得尚可,虽然不合章法,但至少还精于勤,不料拿过年青人写的地址一看,那一笔字直教我惭愧不已。同辈学子中佼佼者我见识过许多,若论书法,至今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归路上,我还不住称叹江南真是人文荟萃,一不留神就碰上个书法家一流的人物。母亲却感慨于那些小巷,尽管过了五十多年,仔细看看其实未曾天翻地覆,不象她的一生那样屡经变故,回首已恍如隔世。觉着儿时如此陌生,实际上是记忆的凋零而已。我看见路边墙上有一条关于计划生育的标语,便很老成地对母亲说,其实只是换了几茬人和好些口号罢了。

  比起七年前,苏州自然多了太平兴旺的气象,但仍是一个古色的城市,观前街一带也风貌依旧。我们住在苏州大学招待所,离观前街不远,学校大门前的街道好像是叫干将路,一个很有历史感的街名。八十年代中期,国内高校的基建热潮还未掀起,苏大校园看上去颇为陈旧。民国时期的老建筑和五六十年代盖的旧楼房混在一起。招待所坐落在校园一角,似乎与教学楼、学生宿舍有段距离,相当安静。黄昏,苏大的几位先生来看望父母并招待晚餐。他们都温文尔雅,娓娓健谈,江南语音,柔软动听,说到激动时也不大声尖锐;父亲是四川人,爱摆龙门阵,一口椒盐普通话,表情丰富,说到自觉开心时便哈哈大笑。两种话语交错映照,宾主相谈甚欢。那时我瘦得像跟竹杆,馋得象没吃过饱饭,虽生长于北京,却是南方口味。招待所的饭菜清淡可口,他们又说得热闹,我就独自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食毕,主人似乎印象深刻,都说北方的小伙子果然有豪气。一位长者接着垂询我的情况,听到我想毕业后回国教书后,极力劝我去苏大,还要给我介绍个苏州姑娘云云。他的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你一旦在苏州呆下来,就不会想离开了。

  晚间,在干将路散步。初夏的夜晚温暖湿润,街上的行人两两三三,路灯灰白,树影深深,空气里飘着慢悠悠、懒洋洋的气息。江南的味道,是可以在不经意的时候呼吸到的、是会无声无息地浸进心里的。就象着世界上很多东西一样,如果你感觉到了,它们对于你也就存在着了。饭桌上的话固然不必当真,我自己却开始认真想着以后去苏州,在此后数年中,几乎成了一个念想,直到有一天发现,念想大多是不会成真的。不过,停留在念想阶段的愿望,反而更长久存于心中。如今偶尔会和妻子说,我们老了以后去苏州吧。这样说的时候,苏州其实已成为一个符号,一个新的念想。

横塘雨眠 发表评论于
苏州那所监狱可是大大有名,解放前曾叫"江苏省模范监狱",据说著名的"七君子"曾在那里被关过.解放后成为"江苏省第三监狱",一般市民都称它作"第三监狱".近年听说要搬迁了,但原址是拆还是留众说纷纭,有人戏称可改为"监狱旅馆",反正也是一间一间的住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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