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爱情(46-50)
五十一)
晚上,林启正再次外出会客,我窝在房间的沙发里看电视,看着看着睡着了。
脸颊上有麻麻痒痒的感觉,生生将我从梦里惊醒,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拂开,触到了一张脸,眼一睁,他就在我面前,用下巴的胡茬蹭我的鼻头,带着浓浓的酒味和烟味,但表情却出奇地愉快。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件事我摆平了。”见我醒来,他略带兴奋地说。
听到这个消息,我也很高兴,忙问:“真的吗?完全解决了吗?”
他一边点头,一边凑上来吻我的脸。
“会怎么处理?刑事部分也不追究了吗?”我推开他,认真地追问。
他表情赖赖地又压过来:“告诉你解决了,就别问了。现在……我可不是你的当事人。”
“税款总是要补的吧?做假帐也可以不管了吗?……”我还在问着,他却用力将我抱起,走进了卧房。
两个人一同摔进了柔软的席梦思里,我的职业精神被摔得无影无踪。很久没有见到他如此轻松的表情,我伸手呵他的痒,他笑得像个孩子,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和那个可爱的酒窝。
我突然欲望爆棚,竟一用力,返身将他压住。他很惊讶,瞪眼看我。我不怀好意的诡笑:“老实交待,今晚找的是男还是女?用的是金钱还是美色?”
“报告,今晚上半场见的是男人,用的是金钱。”他笑笑地答,双臂稍加使劲,将我搂入怀中:“现在进入下半场,开始动用美色……”
我们以加倍的快乐结束了在北京的最后一个夜晚。
第二天,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两人坐飞机返程。一路上,谈笑风生,他与我说起国外读书时的趣事,竟逗到我前仰后合。
“我从不知道,你还会说笑话。”我抚着掌称赞。
“我除了有钱以外,优点还很多呢,你慢慢发现吧。”他得意地回答。
飞机落地,两人起身,他随手开机,旋即铃声乍响。
他走在我前面几步,接通电话,低声与人交谈起来,说着说着,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停在了过道里。
“发生什么事?”我敏感地问。
他眉头紧皱,颇显为难,踌躇许久后方道:“心遥昨晚过来了,现在正在接机口。”
我心往下一坠,空荡荡的,只觉张皇失措。他望着我,也是满脸的愧疚难当。
但我马上就缓过神来,镇静地对他说:“那你先出去吧,我等你们走了之后,再过去。”
他扶住我的肩:“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来,我并没有通知她。”
“没关系,反正出了机场,也是各走各的。”我面带微笑。
“傅哥的车会留在停车场等你。”
“不用,我自己坐大巴走。”
“听话,好吗?”他温柔地坚持说。
我只好点点头。
他将我搂在肩头,轻轻拍了拍,好似安慰,然后转身向下行的自动扶梯走去。
我站在拐角的立柱后,盯着他的背影,只见他走出接机口,便立刻有一群人蜂拥而上,其中,一个娇俏的身影,站得最近最亲昵,林启正低头与她交谈了几句,相伴走出了机场,走出了我的视线。
多登对的夫妻俩,人海茫茫,也只有她,可以随时随地,不问理由和出处,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身边。
现在仿佛有两个我,一个,呆若木鸡地站着,望着那个可爱的小女人,眼中满是嫉妒的火光,另一个,则站在一旁,发出冷冷的嘲笑,真是活该,做妾就是做妾,是你自己选的路,到头来也只能躲躲藏藏……
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远远看见傅哥的车停在路边,我连忙偷偷走开,跑到旁边的巴士站,上了机场大巴。
虽然下了狠心在做那个见不得光的女人,但并不代表我必须接受他的所有安排,前面是他明修栈道,后面轮到我来暗渡陈仓,我才不要这样!只要不在他身边,我就应该是自由的。
大巴开上高速路,我想着要给傅哥打个电话,不论如何,没必要令他傻等,伸手进皮包里去找手机,摸着摸着,突然在大大小小的杂物中触到了一个异物,掏出一看,竟是那个在北京开了票而没有付款的钻石项链。
我将项链握在手中,一时惊诧,灿烂的阳光透过车窗投射在它身上,使它显得璀璨夺目,邻座的女士不禁出声赞叹:“天啊,真漂亮!”
我有些尴尬,忙干笑两声说:“是假的,很像真的哦。”
“这是假的?”那女的一听这话,居然从我手中将项链抽过去,仔细端详:“和真的一样,在哪里买的?我也去买一条。”
“朋友送的。”我赶忙将项链拿回,放进包里,眼望窗外,不再与她讨论。
她兀自在感叹:“现在的假首饰,真是做得好……”
我这辈子戴过的最好的首饰,是与左辉结婚时花一千多块买来的白金戒指,离婚之后,就关进了抽屉里。如今,却有一条 26 万的项链,镶满了大大小小的钻石,静静地躺在我的包中,当时开出那张票来,只是为了赌气花钱,并不是真正想要拥有,他悄悄买来,一定以为,可以换我一个惊喜。
不过,很可惜,我完全没有开心的感觉,相反,只觉得荒唐可笑。这样一条钻石项链,合该是富家小姐,穿梭于衣香鬓影的舞会中,在性感的晚礼服挤出的乳沟上,炫耀的玩意儿,与我有什么相干?我拿来又有何用?
想想真是让人沮丧,这样的礼物,对我而言,已是高攀,更何况,那送出礼物的人。
下了机场大巴,拎着包,我心惊胆战,看着每个路人都好似抢劫犯,连忙就近找了个银行,租了个保险箱,将项链连同那张信用卡,一并存好,这才安下心来。
他的电话至,背景照旧极安静:“你还在机场吗?”
我惊觉自己被那条项链一打岔,完全忘了要给傅哥打电话:“对不起,我忘了告诉傅哥,我已经坐大巴回来了。”
“你怎么又是这样,不是说好了吗?”他的语气有些不悦。
“我自己可以走,不用接。”我也不示弱。
许是心有歉意,他的语气马上缓和下来:“那我打电话让傅哥回来,他还守在机场等你。刚才听他说还没接到你,我很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又不是小孩。”
“对不起,心遥明天就会走,她是听说我遇到了麻烦,所以过来看一下。”他开始解释。
“是吗?看来她挺关心你。”我真讨厌听到他这样亲切地喊着那个人的名字,但我力图让自己显得豁达随意。
他一时无言以对,半晌后方说:“我再与你联系。”
“好。”我有力点头,接着说:“那条项链,谢谢你。”
“没什么,你喜欢就好。”他没有表功,只是淡淡地回答。
与他说完再见,我合上电话,站在路边,想拦下一部的士回家。但是,真不巧,每部车上都坐着人,一辆辆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我耐心地站着,望着车子驶来的方向,心里对自己说:别着急,总会有的,总会轮到我的,再等等,再等等吧。
(五十二)
好不容易拦上一部出租,回到家。打开门一看,房里一片狼籍,邹天、邹月、丁甲,还有那个新郎倌高展旗,居然凑成一堆在打麻将。
见到我,高展旗大叫:“美女,来来来,帮我摸两把,这几个小家伙都快把我榨干了。”
“当然是榨你,难不成你还赢他们的钱?”我反驳道。
“情场失意啊,为什么赌场上也会这么背?”他叼着烟,发出惨叫。
邹天在旁边做注解:“姐,高大哥被她老婆赶出来了。”
“呵,这一天也来得太早了吧?”我幸灾乐祸地回答。
“不打了,不打了。”高展旗把牌一拂:“走,我请你们吃饭去。”
四个人一同下了楼,邹天走在头里,丁甲慢了半步,和邹月并肩而行。而我,则与高展旗落在最后。
“那个男孩在追小月?”高展旗问我。
“别人都已经是大学讲师了,还什么男孩?”
“是吗?失敬失敬。我还当他和小天一样,是研究生呢。”
“觉得怎么样,般配吗?”
“不错,可惜小月好像对他没什么兴趣。”——这家伙,倒是观察仔细。
“女孩子害羞一点,可能没表现出来罢了。”我故作乐观。
“害羞和没兴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聪明的男人一看就知道。”高展旗摆出专家派头。
我斜眼打量他:“你别吹牛了,你看得出来,你老婆在蜜月里会把你赶出家门吗?”
“ NO !其实不是她赶我,是我自己趾高气扬走出来的。我跟你打赌,今晚她一定会打电话求我回家。”
“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而且我告诉你,今晚她不论怎么求我,我都不会回去!女人嘛,第一次吵架就要让她尝到厉害,体验到危机感。”
我笑,无言。
“听邹天说你国庆节还要出差,老实交待,干什么去了?欧洲还是美洲?”他低声凑在我耳边问。
我赶紧推开他,紧张地看了看邹月:“别瞎说,顾问单位有急事要处理!”
高展旗“嘿嘿”干笑。
我们在路边的小店里,胡吃海喝了一顿。高展旗又提议去泡吧,他拍着胸脯说,我可以免单,不去白不去。
其实我并不喜欢那种喧闹的场合,但是今晚,一个人呆着无异于煎熬。于是,大家又挤进了高展旗的马自达里,来到了城中最火爆的一个慢摇吧。
酒吧内音乐震耳欲聋,射灯光怪陆离,男男女女看起来表情恍惚。高展旗招来待者,熟稔地点了洋酒和小吃,而邹月、邹天和丁甲也都迅速地进入角色,拿着色子嬉闹起来。我打起精神,也投入了战斗。
今天我的游戏水平超低,不停地被罚喝酒,兑了绿茶加了冰块的帝王十二,喝起来确实味道不错。
虽然在玩在闹,我却不忘将手机紧紧地握在手中,酒吧里太吵,根本不可能听见铃声,只有握在手中,才不会错过来电时的震动,但是,整个晚上,手机一直很安静,安静到让我心烦意乱。
忽然间,我在人群中看到左辉向我们走过来。“他怎么来了?”巨大的音乐声中,我凑到高展旗耳边大声问。
“你们都喝了一千多了!他这个税老虎不来,我怎么免单啊?老板难道会卖我的帐?”高展旗同样大声地回答我。
“我来付就是了,何必找他,一千多就一千多。”
高展旗向我竖起大拇指:“你真牛,有了靠山就是不同,下次再找你请客!”
我狠踢他,他只是傻笑。
这边,左辉已走进了我们的卡座,“还需不需要点其它东西?酒还要加吗?”他避开我的目光,大声地与高展旗交谈。
高展旗指指我们几个:“你问她们吧,一个个都是酒神。”
邹天几个热情地与左辉打起招呼,“姐夫姐夫”地喊,喊得丁甲望着我,莫明其妙。
左辉最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说:“还想要什么,随便点,我已经跟老板打过招呼了。”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因为我始终沉默的手机,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他说过的伤感的话,总之,我望着他,竟露出灿烂的笑容,点头说“谢谢”。
他毫无防备,一时手足无措。
高展旗端过一杯酒:“来,来,来,兄弟,喝两杯。”
左辉接过酒一饮而尽,高展旗顺势将他让座在我身边。
正此时,手中的电话开始震动了,我满心欢喜,一跃而起,向出口奔去。
出口处人来人往,同样热闹非凡。手机上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难道林启正的手机也有没电的时候?我不禁纳闷。
刚才在音乐声中练出的大嗓门一时半会儿降不下来,我大声地对着电话里喊:“喂!”心里急不可耐地想要告诉他,今晚其实我过得有多快活。
但是,电话里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邹律师!”
“哦……你好,哪位?”我赶紧把声音调整为正常状态。
“我是白丽啊!”
白丽?白丽?我在头脑中紧急搜索,一时半会想不起是谁。
“我们家展旗和你在一起吗?”幸好她马上自报家门。
“在一起,不过现在他不在这里。”我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你找他吗?”
“是啊!打他的电话他不接,请你告诉他,让他打电话回家,我有事找他。”白丽在电话里十分客气地拜托。
“好的,好的,待会儿见到他,我就告诉他。”我忙不迭地答应。
挂了电话,我没有立刻返回,而是站在街边,深深呼吸着夜晚清冷的空气。已经凌晨一点了,这么漫长的夜晚,林启正居然都找不到一个给我打电话的空档,他在干什么呢?我有些狭隘地浮想联翩,心境复杂。
“怎么还不进去?不想玩了?”有人在我身旁说话。我一扭头,是左辉。
“高展旗呢?他老婆找他,打到我手机上了。”
“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再三叮嘱我,今晚要睡我家。”
“没见过他这样的,刚结婚就吵架,以后怎么过?”我感慨。
“各人有各人的过法,不吵架不见得就有幸福。”左辉回应了一句。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我们的从前,回眼望他,正与他眼神相碰。我并无甚感觉,他却连忙把眼神移开,仿似触动了心绪。
“左辉,你还是忘记以前的事,再去找个更适合你的人吧。”我良心发现,诚挚地说。
他默不作声,良久方道:“我始终担心你,现在见你这样,我更担心。”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找到好的男人,自然会嫁掉!”我戏谑地说。
“如果你真的爱上了林启正,你眼里怎么还会看上别的男人?可是,如果你真的爱上了林启正,你又怎么才能把自己嫁掉?”左辉说得很慢,很中肯。
今夜我一定是极徬徨极迷茫吧,因为,我居然,开口与前夫讨论起这个问题。“不结婚也可以啊,除了不结婚,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怎么会没有区别?心里是空的。邹雨,这样的爱,我试过,心里是空的!现在是秋天,还好,如果到了冬天,一阵风吹过来,你会觉得那阵风可以直接从你的身体穿过去。多少钱多少甜言蜜语都不顶用,每个人看你的眼神,都像是嘲笑。”
听到他的话,我有些不寒而栗,但我依旧嘴硬:“我不会这样,我自己有本事赚钱,不需要靠他生活!”
“其实所谓名分,婚姻,说到底,无非就是为了争个尊严,给自己一个交代。尤其是你,邹雨,你的性格一向磊落,女人中都少有,怎么过得了那种躲躲藏藏的日子?”
心事总是被他说中,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困惑,轻叹一口气说:“已经开始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结束?如果可以离开他,其实是再好不过……”
“我知道,林启正,毕竟不是寻常人。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只能说,将来如果有机会走,就一定要走,不要留恋!你一定要记得给自己留有余地!”左辉的话里,充满怜悯与担忧,多么有趣的人生,不知从何时起,在感情的路上,我与他由敌人,变成了患难之交。
(五十三)
这天晚上,高展旗烂醉如泥,幸好丁甲会开车,才没把他的马自达留在酒吧门口守夜。遵照他清醒时的指示,我们七手八脚把他架回左辉的家。
第二天清早,我被手机铃声惊醒,下意识翻身起床去抓手机,一看号码,终于是他。
我握着手机,坐在床边,让头脑清醒片刻,这才接通了电话。
“起床了吗?”他温柔地问。
“没有。”
“还在睡?快九点了。”
洋酒影响深远,我的头仍在些发胀,支吾着说:“哦,这就起来。”
“昨天回来后一直在忙,等到有空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想着你已经睡了,所以没有打电话。”他长长地解释着。
忙什么?我真想反问一句,但理智告诉我,这是一等一的蠢话。于是,我只淡淡地答:“你忙你的,不用总想着给我打电话,有时间再联系。”——虚伪,但够风格。
果然,他再度羞愧:“对不起,你还好吗?”
“好得很,我得起床上班去了,节后第一天,去太晚了主任骂。”我爽朗地说。
“有件事……”他话语忽有些迟疑。
“什么事?”
“心遥昨天提到说,她今天可能会与你联系。”
“她找我干什么?”
“她有个合同,想请你提些建议。”
“你不会告诉她,现在你们公司由高律师负责吗?”我感到不快,林启正有责任避免这样尴尬的场面发生。
“她信任你的专业素质,坚持要与你联系。”
“今天我关机好了。”我赌气说。
“其实没关系,她只是电话咨询一下,一个很小的合同,你当一般的案子答答就可以了。”他安抚我。
“我会转介给高展旗。”
“那也可以,你自己看着办吧。晚上一起吃饭吗?”
“再说吧。”我情绪不佳,回答得很不痛快。
“……我再打你电话。”他同样敏感,没有坚持。
将电话扔在一边,我呆坐床头,凝视着墙上的挂历,十月十八日,马上就要到了。
到楼下,将高展旗唤醒,我坐着他的车一同上班。
事务所楼下,我甫下车,忽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操着尖利的嗓音直冲上来。“邹雨,你这个狐狸精,勾引我老公,看我怎么收拾你!”呼呼生风的手掌转眼间已到眼前。
幸好我身手敏捷,头一偏,躲过了攻击。
这厢,高展旗迅速赶到,将刺客拖离我的身边。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他的夫人白丽,虽在丈夫的怀里,她犹自恶狠狠地看着我,嘴里叫嚣不止:“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勾三搭四,现在又来勾引我老公,我告诉你,你小心点,早晚会有报应!“
高展旗吼叫着让她住嘴,周围已有路人好奇地围了上来。
我啼笑皆非,拎着包转身向所里走去。走了几步,觉得意犹未尽,又回转头来到她俩身边。
见我杀个回马枪,白丽竟一时停了嘴。我直逼到她眼前,轻轻地说:“如果我想勾引你老公,根本不用等到今天,哪还轮得到你来争风吃醋?”
说完,我趾高气扬地转身离去。她在我身后沉默了几秒,旋即爆发出更猛烈的咒骂。
有时候会设想过这样的情节出现,甚至这也是我早已练习过的对白,但是,没想到,却从高展旗这里得以应验。多好笑,在别处种的恶果,在此处得了报应。
我扯着嘴角,带着莫明其妙的笑容走进办公室,开始工作。
上午十点,我的房门被轻轻敲响,我从案卷中抬眼,一张清秀可爱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受到惊吓,腾地站了起来,口里下意识地打招呼:“江小姐?!”
她怎么来了?林启正为何如此不能控制局势,不是说好了只是电话咨询吗?何曾料到需要短兵相接?我笑容满面,心里却恨恨地埋怨。
江心遥脸上洋溢着笑容,口音依旧带着浓浓的香港腔:“邹律师,不好意思,打扰你。”
“没有没有,请坐!”我分外殷勤,仿似无意地随口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办公?”
“你原来给过我名片啊,你忘了吗?”
“哦,是的。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我懊恼不已。
江心遥从包中掏出几张纸,递到我面前:“我的几个朋友捐了点钱,想重修一下启福寺供奉观音的那个佛堂,寺里方丈写了个协议,我想请你帮我看一下。”
我赶忙回答:“现在致林的业务已经转由我们所的另外一位律师负责,不如直接请他帮你看一下?”
“阿 KEN 也是这么说啊,可是,我这又不是公司的事,是我私人的事,我觉得和你有缘啊,所以还是想找你,咨询费我会照付的。”她嘟起嘴,用娇宠的口气喊着林启正的英文名,听在我耳里,让人窒息。
“不是这个意思,江小姐,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就帮你看一下。”我只好应承。
她笑了,很满足的表情。她的脸不施粉黛,太阳色的皮肤,光滑细腻。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额角处可见毛茸茸的新发,甚是可爱。关键是,她居然穿着一套奶黄色的运动衣,看上去就像全身流淌着奶油和蜂蜜,香甜可口,也许,只有心无旁鹜的人才敢穿这样的颜色。
无法,我只得埋下头研究那个协议。念经修佛的人写出来的协议,完全不知所云,我只得另起炉灶,花了近一个小时,重拟了一份协议。
“谢谢你啦!这边律师一个钟要多少钱,我会付的。”接过打印好的协议,江心遥显得很高兴。
“不用不用,你是做善事,我理应帮忙。”我忙说,心里盼望她尽快离去。
“我让阿 KEN 过来接我,直接去机场。”她说着,拨通了电话。
我起身走出办公室,实在不想见她与林启正对话时的样子。
没过两分钟,我的手机爆响,林启正打了过来:“你在哪里?”
“在所里。”
“心遥怎么跑到你那里去了?”他的语气似乎有些紧张。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站在门外压低声音说:“拜托你赶快把她弄走!”
“我马上过来!”他答应着挂断了电话。
我站在门口,深吸了两口气,调整好情绪,重新走回办公室。
“怎么样,林总就会过来接你吧?”我大声地刻意地问。
“对,他马上过来。”她微笑着回答。
我坐回座位,拿起自己的茶杯喝水,暗暗计算林启正还有多久能来解这个僵局。
她走到窗边看风景。窗外工地上一片繁忙,灰尘满天。室内一时沉寂,令人不安。
虽已相处许久,但有一个话题我们一直没提及,是说,还是不说?我掂量再三。最后,暗自下了决心,清清嗓门,甜美地说:“恭喜你好事将近。”
她回头,笑容灿烂:“谢谢!其实我们这一次也会邀请一些好友去香港参加婚礼,昨天我还和阿 KEN 商量着是不是也请你去,因为你是我在这边唯一认识的朋友。”
听到这话,我哑然失笑。真荒唐,只见过两次面的人,怎么会想到请我?或者,该不是话外有音,敲山震虎吧?
但是她无邪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神,让我打住了无端的怀疑。我只得客套地回答:“我们这种人,哪有资格参加啊?”
“不会,都是些好朋友而已。只是香港挺无聊,也没什么好玩。”她似乎真的在思考请我参加的可能性。
我连忙打断她的思路,聊起其它的话题。
林启正很快到达,我起身送客。江心遥却说:“来,和我一起下去,我有样礼物送给你。”
我摆手推辞,直往后退,她却执意牵着我的手,拉我向楼下走去。
见我居然和江心遥一起下了楼,站在车边的林启正脸色微变。
江心遥兴致勃勃地喊:“ KEN ,我的行李箱呢?”
林启正打开车尾,江心遥钻进去翻找。我站在一旁,万般无奈。余光可以看见林启正一昧盯着我,我作势四处张望,只当不知。
片刻,江心遥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然后退到林启正身边,抬头对他说:“邹律师帮我改协议改了很久,又不收我的钱,我把那幅唐卡送给邹律师。”
“嗯,好。”林启正闷声说。
我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丝绸画,拎开来一看,是一尊佛像,眉目慈祥。
江心遥在旁解释:“这是藏传佛教的观音图,是我托西藏的朋友找来的,很美,对不对?送给你。”
其实在我看来,所有的菩萨都差不多,没什么美丑之分。但她一份美意,我只好迭声称谢。将画收好。无意中,撞见江心遥身后,林启正深深的关切的目光,一时间,感到脸上的笑容已无法维系。
幸好江心遥转身上车,终于救我出苦海。
站在路边,目送这台庞大的陆虎扬尘而去,掘土机的轰鸣响在耳畔,我竟忘了掩住口鼻,灰尘的气味,干燥、烘热,气势汹汹地直冲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