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去年的这个时侯, 我因业务需要接待国内一个政府代表团. 带团的是南方一个发达城市的常务副市长. 在代表团访问即将结束离开纽约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副市长悄悄将我拉到一边, 说想单独活动一下.
“单独活动一下”是国内的官员在国外考察惯用的词汇, 我也不方便多问.
市长却不坐公司安排的加长林肯, 亦不带随侍左右的秘书. 只匆匆夹个鼓鼓的公事包, 就上了我的车.
在车上市长给我看一张手写的条子. 条子上显示的是一处长岛的地址. 等我将地址输进GPS, 市长即将条子小心翼翼的折好, 又放回了他的西装口袋.
从曼哈顿走Midtown Tunnel, 过678进入皇后区, 再绕上I-495长岛高速, 不到40分钟就进入了绿树成荫的长岛.
长岛并不都是豪宅, 也有普通住家. 而我们去的地方, 是不折不扣的富人区.
根据GPS的指令, 车子在沿着海边的小路上足足开了有20分钟.左拐, 又一头扎进了一望无际的树林. 七拐八绕, 最后在一处宅子的大铁门前停了下来. 镇守铁门的两只石狮子说明了主人的中国人身份.
令我吃惊的是, 出来迎接的, 并不是非官既贵而大腹便便的男人, 却是个文静秀气长得白白的男孩.
男孩一见市长, 张口就叫 “叔叔”. 而此时的市长也放下了白天里的威严, 怜爱的摸了摸男孩的头, 爷儿俩就上楼去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楼下喝茶干坐.
大约一个小时后, 市长和男孩下来.
男孩的眼睛红红的, 在门口攥着市长的手不放.
市长叹了口气, 当着我的面对他说: “该吃就吃, 该花就花, 别省. 也不要太担心他”.
我注意到, 市长那只鼓鼓的公事包没带下楼.
回旅馆的路上, 市长纂着眉头, 一直保持着沉默. 我一句话也没问.
第二天早上, 陪着他们到附近的店里买买纪念品.
其间团里的好几个小年轻悄悄问我: 市长昨晚上去哪了?
我干脆的说: 不知道!
下午上飞机之前, 在进关口, 市长又把我叫到一边, 拍拍我的肩膀说: 小伙子, 人不错.
说着掏出他的名片, 在右下角写上了他的家里电话和手机号.
又说: 有空替我去看看那孩子. 他妈刚去世, 他爸在国内又遭了难, 可怜啊…
我去看望那个男孩, 并不是想攀上市长家的关系.
我的确是有些可怜他. 一个人在任何年纪上失去了父母, 都是不幸的 – 况且他才只有21岁.
21岁的一个孩子, 独自住在长岛的一处大宅子里; 母亲不在了; 又见不了父亲的面; 在美国无亲无故 – 这些是我对他最初的认识.
兴许是我还算年轻的缘故, 能跟他有共同的语言. 又或许是我俩确实是有缘分. 我们后来竟然成为了好朋友.
他开一台05年款的火红色手动挡的保时捷. 他开车的时侯很阳刚, 常常在拐弯口在地上擦出火花, 煞车的声音弄得很响.
他的人却长的很文静, 瘦瘦高高的, 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无框的近视眼镜.
要是他手里拿本书, 你一定以为他是个大学生. 他却连初中都还没毕业!
一个80年代出生在大城市, 父亲又是高官的男孩竟然连初中都还没毕业.
他是在长岛那家出名的台湾老板开设的脱衣舞俱乐部里给我讲述他自己的故事的.
在那家号称 “美女如云”的俱乐部我们坐在舒适的包厢里喝着烈酒, 他目光漠然的看着亚裔钢管女郎火辣的表演. 语气平淡的讲别人的故事似的叙述着自己的经历.
他的平淡的声音常常被此起彼伏的煽情的音乐声所埋没. 我于是竖起耳朵尽力的听他的讲述.
那实在是一个适合用眼睛看而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他看起来并不在乎, 他在说给我听更象是在自言自语.
起初我的眼睛在舞池子里, 耳朵在他的嘴边还能兼顾. 后来舞池子在我的眼前就消失了. 我完全投入进了他的故事里.
我惊异他如此年轻的生命里竟有那么复杂的人生经历; 我惊异他如此瘦弱的肩上竟扛上了那么多的磨难.
为了方便叙述, 以下我将以第一人称来讲述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