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七 回 身心俱死情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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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七 回 身心俱死情亦死

  第一百零七回身心俱死情亦死
  昭元对那些多属黎长老的箭手大声道:“今天你们有所准备,或许占优。但到将来,你们不可能总是占优,因为族长的势力毕竟还是大些。你们可愿意将来死于自己人之手么?若是后山部还在,你们并肩作战,其实也是可以占到上风的。可若是你们内部酣战,必然民口剧减,虽然后山部覆灭,其他近邻却并未死绝。就算他们本来没有野心,看到你们那么疲惫,也会起野心的。那时候你们既打不过,活着的人还是要沦为奴隶。你们可愿意那样?”

  昭元故意将声音弄得极大,说的又是一句句的逼问类的话,根本就是让别人只能听而不能想、更不能回话。这样一来,便可能将一件本来完全只存于想象中,而且一切都靠自己一厢情愿的假设、虚无缥缈的事,硬是说得就象是危险已迫在眉睫,硬给众人灌输今天如不放过后山部,明天大家就都要变成奴隶的印象,竟然也还当真蛊惑了越来越多人之心。他眼见那些人的神色变化,心知自己当大祭师的练出来的本事还真是没有白费,越来越是得意,心道:“哼,哼,要比胡侃,我身为大祭师,怎能比你差?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

  忽然月亮怒嘶一声,飞速冲前,几乎将昭元给甩下马来。他大吃一惊,立刻醒悟过来自己受了暗算。再回头一望,却见那边族长和长老都是各自要朝一边拍马狂奔,而且都是缩身藏于马的另外一侧。

  昭元怒吼一声,飞身从月亮身上纵起。他一剑飞出,已将那族长之马后腿砍断,斜插地上。同时,昭元另一手的中指剑气已是发出,那似乎先跑的黎长老马背上立刻洞穿一洞。那马立刻歪倒,那边立刻掉下那长老的身体,马嘶声和那长老的哀嚎声齐地传来,甚是可怖。

  昭元丝毫不停,飞身窜过,首先将那剑抢至手,并将那族长一把抓起点了穴道,重重掼在地上,再行又纵过去,将那黎长老之身体抓起当在自己面前。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招呼月亮奔回,心头扑扑乱跳,后怕不已:“好险!”

  这几下迅捷已极,许多人才回过神来,知道发生了大变。可再看时,场中已是血光漫天,二位首脑居然还是在昭元手中。昭元勉强拂了一下额际冷汗,看了看身边的族长,以及腹部中指、哀嚎连连的黎长老,还有那被黎长老突然偷袭,马屁股上鲜血淋漓、受伤非轻的月亮,心下不住地暗骂自己:“我想迷别人,却居然让自己轻敌起来?!这哪是什么我自以为的七老八十、经验丰富之象?我……毕竟还是太自以为是了。若非那些人不会应变,我早已经丢了性命。我自己死一万遍也是应该,她……却怎么能陪我死?”

  一想到伊丝卡和自己被万箭攒射的情形,昭元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刹那间又是勃然大怒起来。他一把将那黎长老掼到族长身上,一脚踏住,抓住他一臂,开始加力。那黎长老立觉手臂就象是要被昭元硬生生扯得离体而去,想起他当初就曾撕裂大世子,立刻疯狂地大叫起来:“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我们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

  昭元手上丝毫不松,反而更加加力,冷冷道:“我本来以为你我三人都是聪明人的,可现在才知道,你我三人其实都是愚不可及。既然彼此都是蠢人,那么我们还是用蠢人的办法来罢,这样最实在。道理、颜面、圆滑、留相见情面什么的,我们还是不要顾的好。我现在说最后一遍:你们马上将所有的后山部全部俘虏,全都在我面前释放,只要少一个人,我扯断你一只手。你们两人共有八只手脚,便有隐瞒八个人的机会。你要不要我先作一次示范?”

  黎长老只觉那手臂都几乎已不是他自己的了,耳中听昭元如此冷冰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知他已是彻底撕破了脸,动了真怒,随时真可能将自己整个人撕成碎片。黎长老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道:“不要,不要!马上放……马上放……你稍微松一点,我话都说不出来了……”昭元不但丝毫不松,反而再次微微加劲,厉声道:“你一定能说出话来的,是不是?”

  那长老痛得眼前金星乱舞,几度要晕过去,只得拼了全力死命叫道:“放人!放人!放人!……”昭元冷笑一声,微微放松。他才要再抓那族长之肩臂,那族长已是面无人色,死命大叫道:“快放人!快放人!一个都不能漏,都拉到这里来当面放!”

  那些部下见首领如此迫切,都是慌不择路地退了下去。过了好一会,一队队精神憔悴,但却又甚是振奋的人被推了出来,在昭元面前被打开铁链。许多被放开的人都热泪盈眶地拜倒,“大祭师万岁”等等哭喊声不绝于耳。昭元先随口问了几句那最先喊过自己、引发自己注意的人,知道了大概,面色更加铁青一片。一名刚被释放的人凑到身边,猛然要踢那族长一脚。昭元忽然怒喝道:“不行!统统给我站开些,一个也不准动!”

  那些人吃了一惊,但还是都立刻朝离他几丈远的地方聚集。昭元朗声道:“我本来就不是你们的大祭师,从今以后,就更加不是。我们夫妻二人,只想一切都回复到我们没来时的态势。今天,我和夫人就要离开,你们除了欠我一条船的承诺外,再也没有任何互欠。我来此地,其实正是为了离开此地,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我是再也不想过问。你们先曾拜托我的调停之事,恕我不能应承,因为你们双方都根本没有诚意。调停之事,若非双方都有诚意、都已打心底里厌倦了纷争,只可能越调越糟,便神仙来也没办法。因此,我今天发誓,绝对不再来调停。你们从今以后,好自为之。若喜欢打仗,那便再多打上几百年几千年,等你们实在打累打懒的时候,再来想调停二字罢!”

  两边众人听他冷冷直言,都是心头震撼,许多人都是面现惭愧之色。但众人只一抬头,见自己的敌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立刻又是怒火中烧,心头无比混乱:“如此杀我兄弟的仇人,我难道去跟他们化敌为友?”昭元冷眼望着他们的神色,续道:“前山部众,后山部众,各自站远些。前山部众将手中兵刃交出一半,放在中间地上退回。后山部众拿好后退回。”

  前山部众都吃了一惊,许多人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昭元冷笑了一声,手上加劲,身下二人都是厉声惨叫起来,急忙出言要属下遵从。昭元嘿嘿冷笑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们若是手无寸铁,说不定我一转身,就一切又都不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了。不论前山后山,任何人若敢在今天砍对方一刀、射对方一箭,我立刻当众杀死他。你们信不信?”

  前山部众听他如此说,才渐渐有人勉强放下武器。昭元见他们渐渐放到了一半,便命他们退后。后山之人上前去拿,居然也还秩序井然。昭元厉声道:“所有后山部众,现在立刻回山!从明日起,所有恩怨,一如既往,我也绝不来调停!要打就狠狠地打,打个痛快,打个天昏地暗,打个日月无光!打得你们没有人了,自然也就不需要调停了!”

  众人都低着头默默而行。昭元望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没入那边山脊,心头那自特洛伊归来后,久久都未必再逼自己面对的调停者之愤闷,已是再也压制不住。他半点也不愿在这里多呆半分,猛然扯开二人腰带,将黎长老和那族长绑在了一起。接下来,他冷笑一声,扫了众人一眼,将二人提起横搭在月亮颈背处,自己飞身跃上月亮飞奔。月亮虽驮上了四人,奋起神力,一时竟然还是奔行甚速。两边之人也都纷纷让道。

  待奔出几里开外,昭元猛然一甩手将族长和黎长老二人仍到地上,点开了他们穴道。昭元看了他们以一眼,冷笑一声,道:“从今以后,天涯陌路。”便头也不回地飞马而去,任凭那两人在那里依然捶臂攘手。

  昭元拼命地策马奔着,简直觉得自己象是在逃脱魔鬼一样,因为这种调停人的苦闷,实在是让他伤透了心。他简直恨极了自己犯贱,他甚至都想立刻跳下来对天地发下最毒的誓,自己从今以后,永远也不再去当什么永远被骂被恨的调停人。

  月亮飞速奔跑着,深秋的夜风扑面而来,那种冷冷爽爽的感觉似乎让他清醒了许多。他那一时愤激难制的心情,终于被拉了回来,重新回到了怀中玉人的身上。怀中人儿虽还在昏迷之中,却似乎也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凉意的侵袭。她本能地微微瑟缩在他怀中,一点也不回避他的拥抱,他的体贴,以及那些来自他心头的热意。

  昭元的心,乃至他的整个身体,都莫名其妙软了下来,甚至连那才刚刚清醒了些、冷静了些的头脑,也变得微微晕眩。眨眼之间,那些面对敌人的思维和勾心斗角,竟然全都不知到哪里去了,仿佛只要是面对她,自己根本就是只能全然奉献、为她倾倒、为她糊涂的命。

  昭元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催促月亮跑快了。他左手更紧地将伊丝卡搂得紧贴自己,让她接受自己那苦苦想要奉献,却始终不被接受的呵护。伊丝卡从来没有这样听话过,对不对?她醒来后,真的会原谅自己吗?如果回答不确定,那么为什么要让这一段的美好时光,那么快就消逝呢?

  昭元甚至都有些感谢那些人把她麻晕了。如果不是他们,自己又怎么能带回来伊丝卡?她又怎么可能这样毫无保留地接受自己的奉献?昭元的心不住喃喃自问着,痛的感觉也越来越重,越来越让他不想去面对。万人倾倒的伊丝卡,现在就象只小猫一样依偎在自己胸间,任凭自己体贴拥抱,任凭自己感受和消魂,简直就是自己在爱琴海都没能享受到的赐予。可是为什么这赐予要如此艰难才能获得?为什么它的前景,至今依然是那样的不确定?

  月亮却依然在飞奔着,它为什么不慢一些?是因为它知道,只有早点到目的地,自己才会给它治伤么?不,自己现在就可以!现在就可以!昭元几乎都要让月亮停下来,可是却又根本使不出力,也说不出话。在路上呆一辈子又怎么样?伊丝卡不会昏迷一辈子的。她醒来的那一刻,不就是自己这偷偷献祭的终结之点?

  昭元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月亮的后股,却见那伤处已开始凝结,显然并无大碍。这等深秋之凉下,伤口亦难化脓,或许也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医治。昭元放下了心,想起自己冤枉了月亮,既而更加感激起它来:“若是自己乱动,或许它以为自己在指挥它走。要是走错了地方,不能在伊丝卡醒来前就先找到那个地方,不就更加麻烦么?她在路上醒来,难道就一定会更加不讨厌自己么?”

  终于,月亮重新来到了那个令自己又爱又怕的水潭。昭元慢慢爬下月亮,小心翼翼地取好那神剑和天链,搂起伊丝卡的纤腰,挨到崖边。他找了几株山藤,系上石头抛出,缠绕住了上面的突出石头。接下来,他飞身一纵,连爬带窜,已爬上了那自己天天梦寐以求想要爬上去,和伊丝卡永远长相厮守的山洞。

  昭元长长了叹口气,找了一处平整干净的地方,取出伊丝卡所藏的锦缎,慢慢铺好。他将伊丝卡轻轻平放在上面,似乎生怕伊人醒来时,发现被自己搂着,心情会有不测。那并无丝毫特异的嫁衣礼服,在伊丝卡身上显得那样美丽,那样的高洁,可是在昭元眼中,却是无比的刺眼和心痛。他咬了咬牙,颤抖着宽去伊丝卡的嫁衣,将它远远地抛开。在昭元心中,那简直就是魔王的魔网,只有摆脱它们,才能救得自己心爱的公主。

  昭元定了定神,正要去取水淋伊丝卡额头,却忽然想道:“她中了迷药,要是强行这样让她醒来,她一定很累,也很激动。那时她脑中更加混乱和激愤,肯定更加不容易原谅自己。”此念一起,那拘水之念自然立刻熄了。当然,他心头却还是知道,这其实还是自己害怕伊丝卡醒过来后的不确定,希望那种不确定离自己遥远一些。他呆呆望着伊丝卡,只盼望这种她任自己呵护的时间能够长一些,最好永远永远也过不完。

  世界上最美最美的睡美人,静静地平躺在锦褥上,展示着那从来也不肯让世界轻易一见的美。她的美目无力地闭着,长长秀美的睫毛却在微微的颤动,似乎在轻轻拨动着昭元的灵魂。那美丽的颤动,是因为山风的轻抚,是因为她内心的裢漪,还是因为自己心头伸出的小手,正在温情抚摸?昭元无法知道这颤动是为什么,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希望是因为什么,因为在她的美丽面前,在对她的爱慕和忏悔面前,自己早已失去了太多思维的能力。

  金带微微微束着的金丝秀发,轻轻地舒展了开来,在微微夜风下轻轻颤抖着,飘散着,似乎在向昭元展示着主人的柔弱和需要呵护。她那连世上最美的天鹅都可比拟的玉颈,在秀发的掩映下闪着圣洁的光辉,似乎慷慨地以身为例,向世界解释着什么叫美丽。闪烁星光沐浴之下,她的娇躯就象是一尊绝美的圣像,嘲笑着愚蠢哲人们所坚信的“世界没有完美”。不错,世界是不完美的,世界上没有完美;可是她却是完美的,因为她本来就不应属于这个世界。无论世界多么想要去找出她的缺点,想将她庸俗化,都注定只能失望而归。

  

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七 回 身心俱死情亦死(二)

  
  昭元呆呆地望着那笼罩在她身上的神采,既庆幸自己清醒着,能够去感受,能够去赞美,却又后悔自己清醒,因为自己的感受和赞美,本身都是来源于这样一个不完美的世界,每一声真诚的赞美,都还是藏有先天的低俗,藏有对这完美的无可避免的亵渎。

  昭元忽然想要去碰一碰伊丝卡,似乎借助她的美可以点化自己,让自己脱离世俗,从而便能够放心大胆地去真心赞美她。可是,他却终于还是没有敢。他只敢悄悄地伸过手去,把手放在那偶尔有秀发被风吹到过的地方,期待着秀发的主动再度亲临,从而逃避自己亵渎伊丝卡的罪孽。

  秀发果然轻轻地来了,拂在昭元手上,那麻麻软软的感觉,令他想起了当初在爱琴海时的丝丝销魂。伊丝卡总是不愿让自己太过贴近她的美丽,那是为什么呢?现在,她昏迷了,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可是自己却为什么依然不敢去贴近她?难道还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从根本上就知道,自己天生就胆子小也自惭形秽,只敢偷偷摸摸一点点接近她?她那样做,是怕自己承受不住而晕倒么?

  秀发轻轻地拂着,昭元也轻轻地转动着自己指尖,手心,手背。他似是想要让自己的一切,都悄悄地沾染上一丝半丝伊人的秀美,以此来抚慰自己痛苦的心灵。来自伊丝卡秀发的温柔抚摸,给了昭元一种似曾相识的海风般的感觉,令他这颗久已因离水上陆而枯萎的心,重新焕发出了新的活力。这一切,是不是在预示着,自己和她正在重新开始呢?

  昭元颤抖着想要伏下去,想要亲吻她的秀发,可是却终于还是不敢。他努力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手指悄悄提到唇边,闭上眼睛,深情地亲吻着那上面蒙受的温柔余韵。

  他仿佛看见伊丝卡笑了,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灿烂,也是那样的羞涩,简直跟先前她在爱琴海发现自己偷偷想亲近她的时候一模一样。昭元忽然睁开了眼睛,想要将那份温柔变得更加真实,可是那甜美的笑容却立刻逝去。他急忙又闭上眼睛,虔诚地乞求着,可是却依然什么都没有。这一切,似乎都是伊人在惩罚他的轻狂,在告诫他,失去的将难以再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痛苦地睁开眼睛,准备去面对和接受那些给予自己的惩罚。可是眼前的睡美人却还是安慰了他,似乎也在提醒他,前方还是会有沉睡中的美丽等待他来发现,倾倒,和赞美。他重新开心起来,因为这给予了他新的机会,新的希望,和新的勇气。

  伊丝卡醉后娇红的小脸,在星光掩映下微微闪着和光,似乎也在照亮昭元的前途,鼓舞着他的前进,告诫他也不要把前途想得太过一团糟。昭元果真受到了鼓励,趁势大胆起来,轻轻地想要伸手去抚摸一下伊丝卡的秀脸。然而那只手却怎么也挨不上去——它只敢在离美丽的最近处徘徊,却怎么也不敢亲身去亵渎她们。昭元甚至都想要借助颤抖来帮助自己,可是那颤抖本身竟然也象是识破了他的心念,坚决地拒绝了他的企图,还无情地嘲笑他的怯懦和虚伪。

  昭元无奈地叹了口气,收回了这一企图,并坚信自己刚才之念是源自于她的鼓励,绝对不是自己的故意狂妄。伊人的樱唇轻轻颤着,瑶鼻之下,那微微呼吸的芳兰气息,似乎正在亲吻着那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的圣地。昭元既羡慕无比,又自怨自艾,叹息自己为什么就是没有能够化身虚空,从而借助于本身的无助,而来肆无忌惮地亲近她的芳泽。

  昭元久久地望着她,甚至连眼皮都舍不得眨一下。他的眼神就象已完全被伊人身上的美丽粘住了,再也移动不开。伊丝卡美丽的酥胸随着瑶鼻兰息而微微起伏着,就象是爱琴海上最美的波浪,更象是自己心头最痴迷的幻想。少女的酥胸在轻纱掩映下娇羞着,颤抖着,似乎想要在这样一双痴迷的目光下藏起自己的美丽。它们似乎知道,主人已经失去了任何反抗能力,再也没有能力来保护自己,根本无可让自己避免这个人痴迷幻想的侵袭。

  然而它们错了,它们依然是很安全。最起码,它们还有另外一个同盟,那就是隐藏在昭元思维中的理智,以及隐藏在他灵魂中的仰慕、倾倒和自卑。他是多么想去偷偷亲吻伊丝卡酥胸一下啊,可是心头的深爱和痛悔,已经令他完全舍不得去做任何可能亵渎伊丝卡的事。

  他是一个生于世俗世界的人,他不是没有去想庸俗伊丝卡,去亵渎她,去把她拉下来跟自己同列。可是他的一生中,偏偏又见识了太多的高洁,这些高洁已经完全征服了他那人性的卑劣,让他再也无法起这颓废之想。宫云兮和夏瑶琴,总是在他认为自己将彻底回归世俗的时候,就再来让他体验美的震慑,既不让他完全灰心,也不让他完全得逞和随心所欲。那种若即若离的反复摧残,已经将他无论是前进的欲望还是后退的理性,都给消磨得几乎干干净净。现在的他,已被折磨得只能去受美丽的净化,接受美丽的左右,成了美丽最忠实的仆人和捍卫者。今天,当这最先征服过他的美丽再一次要来征服他时,他又怎么可能反抗?

  昭元忽然发觉,自己已经无法去看伊丝卡的酥胸了,因为他的眼中早已不知不觉间伸出了一百双小手,正在自己的俗心驱使之下,自欺欺人而又肆无忌惮地亵渎着伊丝卡。昭元急忙要收回眼光,要斩断这些邪恶的小手,可是他那脆弱的眼皮,却已无论开合得多么用力,也都斩之不断。是啊,那些目光小手已经得到了伊丝卡美丽的浸润,本身都已变得坚韧无比,它们都已能毫不犹豫地公然与主人对抗了。

  昭元悲哀地叹了口气,拼命想要侧转眼神。可是那些目光居然似乎能够弯曲一样,让他无比羞愧和自责。他脑中恨极愧极,忽然猛地将自己的手直接隔在中间。那陡然介入的人世低俗之手果然不负所望,它在完美映衬之下备显刺目的粗俗,便如魔王的污水一样,一下灌入了他那本来张得大开、正拼命吞噬少女美丽的心灵之口。昭元顿时恶心得想吐,思维立刻全面反转,简直都恨不得将自己这只手也干脆砍将下来,来为那一百双小手让道。

  然而这个世界上,丑陋似乎常常能打败美丽。那只让人呕吐的手,终于还是打败了那一百双群情激奋、怒不可遏、自称要去捍卫神圣美丽的小手们。它似乎在骄傲地预示着,美丽有的时候更需要丑陋来捍卫,而它才是美丽真正的捍卫者。败退下来的小手们个个委屈万丈,可是那只大手就如可恶的苍蝇一般,无论它们怎么赶,也赶不走。

  昭元终于略略放下了心,可是却不知怎地,忽然又想起了伊丝卡那双跟自己这手相比,完全是天上地下的纤手。当初在鲸背上,自己已经被这份对比羞得抬不起头来,几乎就想藏将起来,现在自己怎么居然如此无耻地公然展示自己这份丑陋?那只捍卫美丽的大手立刻羞愧得缩了回去,似乎自己也承认做错事的不是主人而是自己。那些小手们居然也并没有趁此机会沉渣泛起,因为伊丝卡的身上是无处不美的,它们所向往的新的临时栖身之处,早已变成睡美人的玉手了。

  可昭元的目光才一真正接触到伊人的小手,全身就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震颤,那一百几百双小手竟然也都羞愧得无影无踪。她的玉手微微屈着,既象是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又象是一株羞答答的芳兰,似乎在掩饰着什么,也似乎在展示着什么。

  那小手微微颤抖着,好象更加有收缩的趋势,似乎是因为风的轻抚,也似乎是因为自己目光的抚摸,更似乎是因为梦幻的触动。无论如何,在这一切的企图冒犯下,她实在太需要更小心地隐藏和保护自己的美丽了。

  昭元的目光单纯起来,心也莫名其妙地单纯起来,似乎想要将她的小手迎入自己温暖的心房之中,天天呵护,以盼花开。昭元用心抚摸着她的小手,更加用心体验着她小手的抚摸。可是那盼望中的花朵是那样的柔弱,那么的羞涩和娇嫩,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满足他的愿望?伊丝卡的身体似乎已在颤抖起来,似乎想要收回这在梦幻中被他据为己有的美丽。可是昭元却固执地要为它沐浴,固执地要将自己的心意渗入它,永远和它同在。

  那小手似乎也知道了昭元的虔诚,微微绽开了一点点,可是却终于又立刻缩得更紧,坚决地从他的心意浸润中缩了回去。昭元叹息着,叹息自己竟然没能趁那一隙去更紧更紧地抓紧它。可是无论他再如何恳求,他再也没有办法再将它请进心房了。

  伊人的纤腰秀美轻柔,虽只盈盈一握,可是柔弱中却似蕴藏着无比的美丽,更蕴藏着某种令他始终无法克服的力量,展现着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和她的任性。它曾经面对着自己,曾经让自己无法克服,可是它更曾经面对过痛苦,让那许许多多的因为自己而给她造成的痛苦无法克服。正是因为它的支撑,自己才能有机会在这里重新遇到她。

  昭元心头充满了惭愧,也充满了对自己的愤恨。她跟夏瑶琴不一样,她不是故意要来玩自己的。她之所以想惩罚自己,只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让她受了这么多的苦,伤了这么多心。就算她再任性一些,再多惩罚自己一些,自己又有什么可怨的?这一点点苦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昭元叹了口气,无法承受这些自责,更无法承受去想象伊人的心头的痛。他拼命摇动着头,极力想要甩脱这分自责,给自己以生存空间。忽然,一种似曾熟悉、曾经震人心魄的美丽又固定住了他的目光,正是伊丝卡永远也不肯让自己亲呢抚摸的修长玉腿和秀美纤足。

  那每次都只是稍稍一贴就令自己销魂荡魄的玉腿,如今隐藏在伊人的贴身纱绫之下,一丝美丽都不肯透出来,可昭元却依然还是用心体会到了它逸出的美丽。不是么?在爱琴海上时,那一双玉腿也是一样地不让自己过分紧贴,可是那透过衣服若有若无的温腻销魂,却还是让当时的自己如醉仙酒,魂游九天。

  那个时候,他总是既迫切地想再进一步,却又担心现在的美好就令自己已经无法承受。那个时候,自己总是只要发现玉人稍一疏神,便迫近偷袭,偷点温柔。可是玉人只要稍一回神,哪怕只是轻轻瞪自己一眼,自己就只能乖乖地象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讪讪缩回,生怕责备。那个时候,伊人还几乎没有武功,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抵抗能力的。可是她那羞缩不已的娇躯,那或怨或求、摄人心魄的眼神,简直就象是无穷魔咒一样,令自己根本无法过分靠近。

  那个时候,对调停成功后和她洞房花烛、能够肆无忌惮亲呢她的痴迷幻想,实在是支持自己忍受一切委屈的动力。可是痛苦的现实,却终于将这个幻想无情地击成粉碎。从那以后,自己就被吞没于痛苦和彷徨的汪洋大海之中,从此独自去挣扎于夏瑶琴和宫云兮的致命诱惑和摧折。

  自己为什么总是有一种感觉,为什么总是觉得,伊丝卡才是自己心中真正第一个想要托付一切、共守一生一世的妻子?也许初生的小鸡,总是认第一个会动的东西为妈妈,可自己明明开始曾经迷恋樊舜华过的,怎么依然还会这样觉得?

  现在,自己终于找到了伊人,那便如长期迷途的羔羊又找回了家一样,这种回家的感觉岂是自己所能抗拒的?面对这一切的美丽,自己还怎么可能放得脱手?

  爱琴海上,那美丽的玉腿总是最多只让自己若即若离,似乎早就预示着她其后将抛弃自己,行走天涯,总是跟自己若即若离。如今,她终于不能控制什么了,那么由自己一个人来谱写今后的暗示,好不好?这本身是不是就是命运对自己今后的暗示?

  昭元的心意不知不觉间澎湃起来,他的灵魂颤抖了起来,他的手也更加颤抖了起来。那无论怎么被掩映都注定永远无法深藏的美丽,就象最强烈的磁石一样刺激着他。他无比迫切地想要由自己来谱写自己的未来,想要自己来支持自己的勇气,更加支持她永远的幸福。

  昭元终于慢慢地伸出手去,就象是在做一件神圣的义务一样,再也没有任何退缩。他的手还没有能接触到纱衣,少女玉腿的温腻柔滑便已温润了他指尖,重新唤起了那似曾相识的刻骨销魂之感。这似乎是鼓励,似乎是告诫,似乎是吓阻,似乎也是期望。但是,它是不是也预示着她的无助和顺从呢?

  昭元的手指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终于,那份温柔还是被他触摸到了。自己和这睡美人都同时被这美好一震,震得他的手立刻缩回,再也不敢去碰任何一下。那种雷般轰鸣、电般驰骋的无限美好,从指尖飞速地一圈圈扩散,简直令他整个人都有一种被点石成金的感觉。

  昭元狠狠地闭上眼睛,要长久地关好这一份美丽,长久地体验这一份震撼,似乎怕它们会从眼神中被伊丝卡重新收回一样。可是那份美丽和震撼,却早已迅速地被身体各部位贪婪地吸收融化,再也不肯放出来与心共享,以至于无论他的心再怎么搜寻,也无法找出任何的余韵。

  昭元摇头叹息着,为自己身体的不争气而羞愧,终于还是又睁开了眼睛。他不敢再去看她的玉腿,可是却还是看到了它们的延伸,因为他看到了她秀美的双足。这一次,伊人的足穿着菱袜和嫁鞋,不再是一览无余,可是那种隐藏着的美丽,却更加让昭元震撼。

  

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七 回 身心俱死情亦死(三)

  
  他脑海中,仿佛又响起了伊丝卡又羞又恨的声音:“将来我一定要穿上十层菱袜……”。伊人那曾经的娇羞窘急,更加让这时的他荡魂消魄。伊人曾经用这样的美丽来踢自己,想要给自己惩罚,可是却根本就是在给自己享受。正是这一双美丽的足,曾经多少次地成为自己偷袭的目标?又多少次地令她和自己都羞涩无限?

  昭元深深地感慨着,手已情不自禁地如握住了她足一样,甚至手头都又象是有了那种被自己肌体争相吞噬的震撼销魂。那种玉暖生温、摄人灵魂的少女体香,轻轻浸润着他的肌体;那种每次偷袭得手的狂喜,还有那惭愧交织的心意,更震颤着他的灵魂。他几乎都想要窒息在其中,永远也不想自拔:在美丽的浸润下超脱灵魂,不正是人世中最美的享受么?

  昭元痴痴望着伊丝卡的娇躯,只觉伊人的美丽永远都在无穷无尽地袭来,自己却越来越没有能力去容纳和承受。那许许多多的美丽都在伊人的身上浮现,在他的眼前盘旋,戏弄着他,嘲笑着他,也迷茫着他。

  昭元的眼睛渐渐模糊,再也看不清玉人的任何一处处的美丽了。他仿佛觉得,伊丝卡的身上正被一层层极美极美的云,一点点地笼罩起来,似乎要隔绝自己这世俗的目光来,不让自己来评头论足。她秀美的长发,娇俏的樱唇,宝石般的玉颈,微微起伏的酥胸,以及那纤腰,素手,玉腿,秀足,融合那深深的爱意,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他晕眩的绝美图画,让他几乎都透不过气来。

  昭元定了定神,终于勉强调了调呼吸,那深深迷醉的头脑也终于又有了一丝清明。他忽然发觉,自己从来都没有能这么近地细看她的美丽;同时更发现了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那就是无论是过去,还是自己凑得这么近的现在,自己都从来无法真正看清楚她的美丽。

  是的,当初在爱琴海时,自己和她曾经搂抱亲呢。但是那时的自己,根本就处于一种狂喜、倾慕所带来的晕眩之中,每一下和她的身体微触都是那样的让人销魂让人落魄,又哪里能够有心神去分辨什么?当时,自己脑中根本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她太美太美。而当时充斥自己眼中的,更都是一张张的美丽之网,网得自己根本看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样,也阻止着自己那颗世俗之心来试图分辨她的美丽。当智慧已经被美丽和温情的潮水,淹得快要窒息的时候,它只能拼命挣扎,哪里还会去想问这是哪里流来的么?

  后来的她不同了,后来自己也不同了。所唯一相同的,就是她的美丽永远模糊,永远神秘。在那一路上的沙漠和大海之中,她的美丽依然是那么的眩目,可温情却已是久已无存。自己那只有依靠她的羞涩爱意和若拒还迎的鼓励,才能生存的勇气,也已经荡然无存。现在的她和自己之间,更已是无奈地有了一道可怕裂痕,总是无情地在推拒着自己,打击着自己,警告着自己。这道裂痕是那样的丑陋,可它又为什么总是那样的显眼和无可回避?

  在爱琴海,自己是完全没有意识去想到看清楚她的美丽;在大漠,自己是没有勇气去看、也没有勇气去体验她的美丽;到了现在,在自己如此近地领略和惊叹之后,却终于悲哀地发现,自己永远也不可能穷尽她的美丽。就如同当初看夏瑶琴一样,自己任何时候只要再看她第二眼,她的身体就已经在流溢着新的美丽,更加朦胧,也更加神秘,也更加令人迷醉。

  昭元呆呆地坐着,也呆呆地想着,忽然一个念头窜上了心胸。面对如此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美丽,自己是不是该糊涂一些,才能够更加大胆,才能够真正得到?在美丽面前,理智是不是本来就该让位?当初如果不是自己神智不清,自己敢去对夏瑶琴那样无礼吗?今天,当自己再一次地面临美丽时,自己是不是能够再次摆脱理智的束缚,好好地亲近她呢?

  迎合需要和支持的理由,总是特别的理直气壮和无可辩驳,可偏偏昭元这一个念头却似出奇的勉强,勉强得他自己都自惭形秽,无法去面对。他呆呆望着伊丝卡那微微起伏的娇躯,脑中越来越是模糊,似乎想要模糊“理直气壮”与“强词夺理”之间的区别。忽然,昭元眼前一亮,因为那酥胸的微微起伏,在他眼中已经变成了玉人身体的颤抖:“现在已有秋夜之凉,她这样一个娇弱少女,怎么能抗得住这些?就算能抗住,我又怎么忍心让她去忍?”

  这念顿时如火炬一般照亮了昭元前面的路,尽管它本身实在是不怎么明亮,可却依然驱散了前面的一切黑暗。他觉得伊丝卡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似乎在责备着自己怎么还不知道来怜香惜玉,却浑没注意到自己身上实在是比什么都抖得厉害。他抖抖地伸出手去,轻轻想要扶起伊丝卡的上半身,让她斜斜倚在自己怀里,给她以温暖。

  他似乎知道自己手上的力气并不怎么大,可是幸运的是,伊人的身体就如花瓣一般轻盈,还是轻易地就被他给扶了起来。那瀑布般的柔顺秀发丝丝披散而开,一丝丝先散过他的颈,他的脸,他的鼻,他的唇,才又回归到主人的玉颈之侧。秀发飘散中的少女幽香,那玉人在怀的肉体销魂,便如两扇翅膀一样,令他全身都扶摇直上九重云天。

  昭元轻轻握起伊丝卡无力的纤手,将它一点一点提了起来。他先是将它放在自己怀里,可又渐渐上移,让它贴在自己脸上,轻轻抚摸自己。那柔荑轻软抚摸过的皮肤,就象是被仙灵沐浴过一样,从外到内处处都洋溢着畅快和狂喜。那柔荑轻轻过来,似乎要抚摸他的唇,他也苦苦乞求着它的早日到来,好让自己一亲芳泽。那柔荑似乎异常体认他的想念,果然就轻轻移了过来,任凭纤指轻轻被他唇抵开,让他亲吻手心,体念花心的温柔。

  昭元脑中一面空明,只觉自己就如一只大胆的小蜜蜂,钻入了一朵无比美丽、而且也从来就没开放过的花朵之中,尽情地体采着里面的温柔。他实在太非常希望这朵花能够快快成熟,能够早一些对自己开放了。他已经轻轻地含住了伊人的纤指,一次次地深情吮吸着,似乎想要用自己的热力,来帮助它们快些绽放,不再阻挠自己。

  可是伊丝卡的纤指却依然是那样的羞涩和抗拒,总是随着昭元的努力,轻轻在他脸上蹭来蹭去。他每辛辛苦苦吻开一瓣,待要去吻开另外一瓣时,先前的一瓣就又回复了先前的微屈之态,阻挡着他的企图。昭元越来越是心急,也越来越是沮丧,可是却也毫无办法,因为他知道,玉人如果醒来的话,不论是否原谅自己,这种亲密只怕是再也难了。

  他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了佳人柔荑,却更紧地搂起了伊丝卡的纤腰,以让柔荑能轻轻垂在自己脖颈之中。伊丝卡的臻首轻轻蹭在昭元颈中,她的酥胸和昭元紧紧相贴,她那秀美的玉腿,更加已经全都无奈地贴在了昭元的腿上。那种种柔滑温腻的磨蹭感,简直令昭元全身都颤栗起来,完全无可找寻自己。他心头忽然一阵无可抑制的冲动,将伊人臻首又再稍稍抬高,鼓足勇气,一下吻在了她那娇俏的樱唇上。

  就象是雷阵雨中两云相遇一样,苦苦思念了这么多日月之后,佳人樱唇再次相贴的感觉,简直就跟电闪雷鸣没有什么分别。伊丝卡全身也都似被他的颤抖给带动了,佳人本能而又无力的颤抖更加令他血脉贲张和难以抑制。他浑身战栗,情不自禁地将伊丝卡搂得越来越紧,脑中一片糊涂:“她是我的妻子,她总要做我妻子的……我是不是该再胆大些呢?”

  这个想法如同瘟疫一样,迅速从心口蔓延全身,几乎就无可控制。可是他立刻又有一个念头起来:“我不能对沉睡中的灵儿这样,又怎么能对她这样?难道她不如灵儿么?”然而那先一个念头却立刻理直气壮地告诉他,那个时候,自己真正想的不是冰灵而是宫云兮;而现在的自己,却是全心全意地在为伊丝卡而倾倒。而且当时,冰灵似乎还想再多当当妹妹,年纪也还小,还没有做好当妻子的准备。……可伊丝卡就已经做好了当妻子的准备吗?

  昭元的心一阵阵地被刺痛了:也许她已经做好了当别人妻子的准备,却还根本就拒绝有当自己妻子的准备。他的唇不由自主地从伊丝卡的樱唇上滑了开来,那刚刚还阳光灿烂的心头,刹那间又是一片灰暗。可是又一个念头在急切地提醒着他:如果能够造成既成事实,也许会对她原谅自己有帮助……

  然而昭元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罪孽感,便立刻想起她现在根本就是心情在剧烈震荡中,还极是难以捉摸。若是那个要嫁的人跟她成礼,可能会导致她认命;可若是自己趁她不知道而过分亵渎,反而极可能导致她极度激动之下,和自己永远反目。这种情感虽然极其诡异,但却并非少见,尤其是她这样一个本来性属柔弱,却又长期被心头的强烈对抗所折磨的女子。

  昭元呆呆地想着,心头越来越是沮丧,也越来越是痛心。不错,无论如何,自己绝对不能趁她不知道的时候过分。这不光是对她的尊重,更是对自己的尊重。对于别人,也许自己还可以有很多很多的策略,可是对于她,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只能用一颗无依无助的心,去承接来自她的一切。

  昭元紧紧拥抱着她的手渐渐松了,松得几乎都已经拥抱不住伊人了。昭元轻轻叹着,定了定神,将她又轻轻平放回那锦褥之上。他呆呆望着沉睡中的她,只觉自己的前景就和黑夜一样难测,心头实在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甚至都觉得自己也有些累了,正要打坐恢复,却忽然又想起,她这样平躺的姿势似有御寒不够之虞。他正要再去找一方锦被,却忽然想道:“我自己不就是最好的冬暖夏凉之物么?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调节更平滑舒适?”

  昭元那灰暗的心里立刻又闪起了丝丝火花,几乎又令他脸红起来。他急忙定了定神,还是又找来一方锦被,轻轻盖在伊丝卡身上,自己再行轻轻侧躺在她身边,以示“以被为主,以己为辅”之意。被是粗调,自己乃是精调,自己自然要跟她接触紧密一些,不是么?于是他又轻轻拉起伊人的小手,将她小心地侧过来,成为侧依在自己怀中的姿势。接下来,他又小心翼翼地轻轻用腿拥住她的双腿,理直气壮地增大可能的接触,好行呵护和调节冷热。

  伊丝卡温顺而又无奈地被昭元拥抱在怀中,臻首轻轻枕在他臂上,那微微呼吸的气息一下下在他颈中擦蹭。伊人身上那奇异的香意,更是一阵阵透他心田,让他全身都如痴如醉,简直都不相信她醒来后会不原谅自己了。要知和伊丝卡并蒂而眠,实在是他从在爱琴海第一次看到她的睡美人之态,就深深扎根的心愿。今天,这一心愿似乎终于实现了,这怎么能不让他神魂颠倒?

  星光一闪一闪的,似乎在嘲笑着昭元的自欺欺人,又似乎是在提醒他这样做的可能后果。然而他现在已经太累了,他已经根本就不想听也不想看任何跟自己所想不符的东西了。于是他很自然地闭上了眼睛,在伊丝卡的温柔相伴下,沉沉入眠。

  这一觉竟然是出奇的酣畅,以至于昭元竟然是被初升的阳光刺醒的。他吃了一惊,急忙一看,却见伊丝卡小脸上虽酒晕已退,发际似还有些晶莹露珠,说不出的可爱,不过幸好还没醒来。昭元仔细看了又看,觉得她其实已不在迷药作用之内了,但呼吸还是极轻微均匀,显是睡得极为香甜。昭元心头大乐:“这一定是跟我一起睡的功效。我就说我不会这么无耻的么。”

  然而想是归想,他自己也知道这实在只是用来骗自己才最有效,自然也就不敢多纠缠。怀中的人儿睡得那么香甜,那么可爱,以至于他都想要去亲吻她额头一下。可是他也知道,现在她睡得虽然还很香甜,但已身复武功,跟迷药下的深沉绝对是不可同日而语。自己稍微过分,只怕她就有可能醒来。那时万一她看见自己跟她过分亲热,激动之下,后果实是难料。

  昭元想了一想,不免有些不寒而栗,那轻薄之念自然也是无影无踪了。他小心翼翼地从她身边缩滚而开,用被为她轻轻盖好。接下来,又将她连人带锦被,一同轻轻抱至微靠近内洞的一处所在,将一切都摆成完全没有人靠近过她的样子。至于自己,则在她身边稍远处假装闭目打坐,表示自己是一直在如此解乏。他既不敢叫醒伊人,也不舍不得叫醒她:多少个日月,她都苦苦孤守无人相伴;今天她得自己体温呵护,好不容易睡得香甜,又怎么忍心去主动叫醒她呢?

  过了许久,伊丝卡终于动了一动。昭元的心几乎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一句“你醒了”都已到了喉头。可是她却又没有继续的动作,依然是在沉沉而卧。昭元心头既是失望,又是庆幸,简直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也能变得这样毫无主张和两相失措。又过了一会,伊丝卡忽然睁开眼睛,似乎奇怪自己怎么还在这里。她一下坐起,顿时看到了昭元。

  昭元心头狂跳,身体再也无法维持假装打座的姿势,几乎是本能地跳将起来,颤声道:“你……醒了?”伊丝卡直直看着他,眼神中不知是什么神情,却根本不加回答。昭元那许多想好的话竟然全都说不出来,甚至都连怎么说话都已不知道了。他憋了许久许久,才终于憋出几个结结巴巴的字:“伊丝卡,我……我……我……”

  

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七 回 身心俱死情亦死(四)

  
  伊丝卡忽然冷冷道:“你为什么要来?”昭元心头一跳,几乎脱口而出“我来救你”四个字,但又立刻咬牙忍住,颤声道:“我是来求你原谅我的,我来是求你惩罚我的。我来……是因为我爱你,我真的很害怕你伤害自己。”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要握住她的小手苦苦乞求,但抖抖索索了许久许久,却终于还是不敢。

  伊丝卡那美丽的眼中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神色,却并不说话,只是依然冷冷看着他,纤手轻轻在自己身上整了几整。昭元望着她的眼睛,深情道:“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很笨很笨。我来求你,求你一生一世惩罚我,好不好?你忘掉我过去的错,只想将来对我的惩罚,好不好?”

  伊丝卡头一低,眼泪几已夺眶而出。她基本上猜到了自己晕倒之后的情景,更觉自己简直就象是在梦中过了一遍。当初他始终不来,自己是怀着枯死的决绝之心,去接受这个无法逃脱的命运的。自己将自己深深灌醉,就等着在睡梦中承受一切痛苦,然后在白天向他展现这些痛苦,来给他以更多的惩罚。可是这一切,却又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他为什么不早些来,让自己能借势原谅他?他又为什么不干脆晚些来,让自己永远惩罚他?

  正是眼前的这个人,既让自己承受了羞辱,却又打乱了自己咬牙期盼想要换来的成果。这是何等的可恶?在那痛苦的梦中,自己似乎被那个丑郎君在拥抱,被他亲呢,被他轻薄,被他亵渎。自己曾经想要反抗,可是却没有力气,更加没有意志。家族的保护神阿波罗似乎在责备着自己,父亲也似乎在责备着自己,一切人、甚至包括母亲、包括自己,都在责备自己:你拥有特洛伊的热血,却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我们来提醒?来自那个夫君的羞辱,来自家乡的羞辱,和来自昭元迟迟不到的羞辱,将她压得完全无法自处,只能选择进一步昏迷和承受。

  她现在虽然隐隐猜到,真正亲呢自己的其实是昭元,因为那种亲呢也是那样的似曾相识;可是无论如何,是眼前的这个人让自己曾经以为是那样的,是他让自己蒙受这一切的危险、一切的羞辱和一切的失败的。自己先前所想的那些对他的原谅,他哪里还有资格承受?

  她咬着牙想着,那曾经迫切想要原谅昭元的想法,竟然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又被那锥心的复仇之痛击得粉碎。那股复仇之痛其实远比她自己想象的要强大得多,总是在她自己以为只需要再多一点点就可以克服的时候,就会展现出藏得更深的障碍,发出更多的质问和激励。它仿佛永远都是胜者,永远都要刺激她鄙视一切借口,不惜一切代价去尽力无悔。

  自己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努力劝说过自己,昭元其实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了,如果是别人,所带来的只怕只能是全面屠城。可是无论如何冷静,无论如何劝说自己去为他设身处地想一想,也始终无法消除他把敌人引入城内的事实,更无法消除母亲在自己眼前被杀、家园被毁、亲人痛恨的痛苦。这股惨痛简直如深入了骨髓一般,而且因为他对自己的爱和自己对他的爱而更加锥心,更加难以接受。他是男孩子啊,他犯了这么大的错,他怎么有资格来获得原谅?

  自己曾经无数遍地问过自己,如果昭元做的是错的,那么什么是正确?她没有办法回答,因为在那件事上,太深的仇恨已经和太深的狂热可怕地融合,早已经根本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正确。的确,世界是不完美的,世界上也许不可能有人能做到正确。可他是不同的,他是自己所爱的人。他说他得到了完美,那么他就一定要跟世人不同,那自己又怎么能用世人的标准去要求他?为什么他不能摆脱命运的束缚,去给特洛伊、给自己带来完美的命运?

  自己身陷那虎口般的洞房之时,自己是多么的盼望他能来救自己,盼望他能来求自己原谅他啊。自己曾经苦苦地想,如果他能来救自己,自己一定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打他一耳光,然后无力地缩进他怀里大哭一场,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思念、怨恨、委屈和痛悔,全都尽情地宣泄出来,让他温柔的拥抱和深情话语来抚慰自己的一切,为自己洗去一切的阴影,开创美好的一切。现在,一切都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了,他的眼睛中更满是期盼、满是承受的渴求,可自己为什么还是无法这样做?是什么阻挡了自己?真的只是那仇恨么?

  那方永远在昭元怀中的丝巾,便如一面燃着邪火的可怕天网,让她只要一想到接触昭元的身体,全身就都起了一种被死死网住的感觉。那些邪火不但燃烧她的躯体,更加无情地烧灼着她那本来就已饱受打击、急需爱侣支持的脆弱芳心,窒息着她的灵魂。不光如此,这些邪火还时时刻刻都在推波助澜,为那本来就已经足以噬人的复仇之痛助威。它们就象是互相约好的一样,彼此帮助,互相支撑,在她和他之间,构成了一道永远也无法逾越的天堑。

  伊丝卡拼命地低下头,不想让昭元看见自己那越来越抑制不住的泪水。可是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却依然还是诚实无比地将她内心里的痛苦波澜,全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昭元的面前。也许他还不知道那方丝巾也是取祸之因?也许他也有些委屈?也许自己应该告诉他,给他抉择的机会?不,不!绝不!她只觉自己的心更加被撕裂了,也更加地愤恨他了。

  昭元便如等待被宣判生死的囚徒一般,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被一根随时可能断裂的细丝吊上了九宵之天,全身上下简直没有一寸肌肉不在恐惧,没有一寸灵魂不在颤抖。他知道,现在的伊人正处于爱与恨疯狂搏斗的旋涡之中,自己任何一丝一毫的举动或是言语,都可能招致不测之果:或是万劫不复,或是从此永远摆脱阴影。他甚至觉得身体正被一片片透明的神刃一点一点地穿透,要将自己的身体切削成无生命的薄片。在这个连时间都害怕得颤抖的时刻,自己的容身之地,究竟在哪里?

  伊丝卡的娇躯在那可怕而又无休止的旋涡中无助地瑟缩,越来越是柔弱,越来越是可怜。昭元心头的痛更是越来越刺骨,越来越是让他晕眩。忽然,他起了从来没有过的赌徒般大胆的心理:伊人无法克服心理障碍,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帮她突破?

  昭元颤抖着一点点挪近了身躯,双手悄悄地伸向伊人,想要拥住她的娇躯,哪怕是因此而换来一次倾尽她全力的耳光,或是生死一咬、拼命一抓,也在所不惜。他甚至希望这些来得更加猛烈一些,因为只有这样,伊人才能够更加无力地倒在自己怀里宣泄和痛哭。

  伊丝卡的娇躯越来越近了,她身体的香软之感,似乎从一开始动念就已经近在了指尖,近在了心头。可是前方的路却越来越是迷茫,越来越是可怕,越来越是不测。迎接自己的,究竟会是什么?伊人的惩罚和愤怒似乎马上就要到来了,可是在那之后,究竟是不是宣泄?是不是原谅?

  昭元几乎都想要闭上双眼,可是他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闭不上心灵之窗的。忽然,伊丝卡抬起了头,冷笑道:“我已是别人的妻子了,你还来做什么?你还来做什么?”她的话音带着冷竣,带着怨恨,更带着哭腔。那打转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随着她娇躯的颤抖一簇簇滚落下来,象一颗颗因失散了金线而散落地上的明珠。

  昭元的心突地一跳,继而又突地一停,那短短的几个字就象是一次次剧烈的电闪雷鸣,令他惭愧,令他晕眩。他感到手已经不争气地停住了,因为伊丝卡甚至都已不只是讽刺,她的那种形同陌路的鄙视神情,实在更加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咬了咬牙,终于道:“不,你不是他的妻子,你是我的妻子。你还没有跟他动房,你最多跟他只有名份而已,对不对?而且若是只讲名份,你更先是我的妻子。你只是在强迫自己,跟他其实连名份都没有的……”

  伊丝卡那本来似已略略平静、但实际上却更加糊涂的心,又被他刺痛了,简直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那“动房”二字,更是无比的刺耳和丑陋,令她心头一阵气苦。她突然站起身来,用尽全身气力向他嘶声道:“我是你的妻子?你怎么不干脆说你还救过我,我是你的女奴,我根本就该受你摆布?我要是跟他动了房,你就认我是他的妻子了,就不会来救我了,是不是?你以为你来是救了我么?你……”昭元全身都颤抖起来,忽然死死抱住了她的身体,颤声道:“不,不,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你相信我,你相信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我嫌弃的份,只有我对你献祭的份,没有反过来的!”

  伊丝卡珠泪盈盈,拼命要挣脱他的怀抱,尖叫道:“你不是很恨抢别人妻子的人么?你不是很看重世间俗法的人么?被你献祭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你那些世俗礼法!你只服那些硬梆梆的道理!你怎么会为我而破坏这些?”昭元心头一颤,一股热血猛然起来,脱口而道:“不,我可以把我献祭给你的,我真的可以的!”伊丝卡嘶声道:“我不信!我不信!我永远不信!你自己要去为道理献祭,为什么不让我去为道理献祭?你自私,你无耻!”

  昭元心头已被撕出了血,道:“不,你不是在向那些道理献祭,你是要把自己献给对我的惩罚!你要惩罚我,我虔诚地接受,可是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你为了惩罚我而去伤害你自己、强迫你自己!你知不知道,这比直接伤害我,更让我伤心一万倍?”伊丝卡愤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强迫自己?你怎么知道我是在伤害自己?我是自愿的!我很幸福,因为我有了真正的希望。是你来了破坏我,是你破坏了我一切的成功希望!”

  曾经无限温婉、无限可人,并曾用那一丝淡淡忧愁来彻底迷倒昭元的伊丝卡,现在的小脸上,再也不是那种淡淡却又摄人心魄的哀愁了。她的樱唇已经被她自己咬得几乎出了血,那本来玉般晶莹、白中透着隐隐红意的小脸,更已是苍白得可怕。她美丽的眼睛中,更加充满了疯狂,充满了痛苦,充满了委屈和怨恨。

  昭元痴痴地望着她,心头涌动着无穷的愧疚和痛悔,直恨不得以身去替伊人承受造成这一切的痛苦。他咬着牙,拼命使自己的声音尽量温婉,道:“我就是你的心,你就是我的灵魂,我真的知道你是在强迫自己,真的……”

  伊丝卡泪水涔涔而下,忽然一字一顿地冷冷道:“你强迫自己练功,是为了功成后的快感。我强迫自己嫁人,也是为了日后能够尽力复仇的快意。难道你能强迫自己,我就不能强迫自己么?”昭元一呆,不觉道:“我们练习武功,是因为有可能练成,更是因为对自己、对别人伤害不是过大。那种强迫,是因为整体来看是利大于弊,才被秉承,否则就成了修炼魔功了。可是你要逼迫自己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这个伤害可就太大、太深远了。而对我来说,任何一丝对你的伤害都是不可容忍的,比伤害我自己痛一万倍。况且就算不说这希望本身的渺茫,他们现在根本就已经发现了你的企图,他们准备用铁链锁住你,用铁钩穿过你的琵琶骨,这些你知道么?这已经不是希望渺茫,根本就已是毫无希望了……”

  然而伊丝卡心头那股狂潮,不但没有因为昭元这番话而平静,反而被刺激得更加愤怒无限。她猛然重重打了昭元一个耳光,一把将他推开,疯狂道:“你说我失败了,是不是?我笨,我缺乏理智,我永远不可能成功,是不是?我偏偏就是不信!我偏偏就相信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我偏偏就是要成功给你看!”她脑中有如巨雷猛轰,那种长久以来的压抑,似乎就在这一刻将威力发挥到了极致。无数疯狂的潮头一浪浪地冲击着她,每一浪都既象是祖先的激励,又象是要吞噬自己的丝巾,一切都展现着前所未有和无可抵御。

  伊丝卡话未说完,就已一下跃开,就要去抢那静静立在一旁的青黑神剑,可却似因为过分激动,这一下几乎摔倒。昭元顿时醒悟过来,见她满眼中都是从不一见的红意,全身都如同抽搐般地颤抖,知她现在已被自己新的那些话,刺激到了决定前途和一切的分水岭之那一边。他心头对那一番愚蠢的话实是痛悔莫及,浑身热血翻滚,几乎都恨不得一头朝石壁上撞去,好永远为世界除去这样一个总是伤透伊人之心的邪恶之徒。

  然而他立刻清醒过来,呆呆望着伊丝卡的疯狂,脑中忽然现出一个可怕的意念:“不好,她如果这样下去,不但更伤害她自己,只怕还会出现一个新的天极圣母!”

  这念一起,昭元立刻浑身都如堕冰窖,只觉自己罪孽深重实在通彻天地,难有复加。他脑中翻滚着那些可怕,再也忍受不住,大叫一身“不要”,已是飞身上前要去拦住伊丝卡。伊丝卡见他居然敢跟自己动手,心头之怒更是疯狂无制,身形猛然变得无比灵活。她娇躯灵猿一般闪过昭元的拦阻,纤手几已触到了那横在洞口内侧的剑柄。

  昭元脑中嗡地一下,几乎立刻就有一个念头:“我是否应趁此最后机会废她武功,然后自杀以谢罪?”要知他很明白,伊丝卡一但剑在手中,自己只怕连真打真斗都可能不是她对手。因此,若不趁此机会,只怕永远都没有阻止新天极圣母出现的机会了。可是那念虽起,六脉之气却无一丝肯随行,脑中另外一念更是排山倒海:“我自受罚便是受罚,受死便是受死,但无论如何,伤害她是绝对不可以的。我若实在不能阻止她,那就让她杀了我罢!”

  

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七 回 身心俱死情亦死(五)

  
  昭元脑中虽是各种念头风驰电掣,无可细想,但武功既高,这危急之下,身形几无需头脑指挥。他满心都只是拼命地想挡住一切,立刻抢先一脚,就要踢开那剑。可那让她杀自己的念头,忽然又让他眼前一亮,既而又是无穷的悲哀:“她之所愤,其实都是在我。若是我死,她不也就不会成为天极圣母么?”可是刹那间又有一念起来:“我若真死,她会不会也伤心自杀?她会不会因为觉得命运对她太过残酷,而要去报复命运、报复世人,变作更可怕的天极圣母?她武功这样高,这……”

  昭元只觉脑袋便如要炸裂一般,眼见伊丝卡身形比自己灵便得多,这次她一击不中,立刻飞身侧翻,就又要凌空抢剑。昭元心头惊恐已极,因为她姿势虽然美妙已极,可是看在昭元眼中,却实在还是对世界的极可怕之威胁。他只能如影随形再此飞身跟扑而上,想要空中抱住伊丝卡,或是抓住她什么,总之绝不能让她全身无丝毫凝滞,心头也是拼命压下那些杂乱念头,只是咬牙一念:“我抱住她,死也不放开。”

  伊丝卡的娇躯就如飞燕一般,凌空一个虚折,已避开了他两手,那手已抓住了剑柄之上,就要冲出洞去。昭元心头大急,待也要随她来个空中折体,却已完全不及。呼地一下,他身体收势不及,已险些撞向了那窄窄石壁上。他急忙挥手相撑,但身体还是重重撞在了其上,眼前金星直冒,几欲当场晕去。但他竟依然一弹而起,死死堵住那洞,嘶声道:“伊丝卡,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伊丝卡心头激愤痛苦交织,情势已是几如疯狂,根本不听他话。她眼见昭元极力要阻拦自己冲出,泪水一颤,唰地一下,已是一剑刺来,便如对生死仇敌一样。

  这一剑又快又狠,昭元虽急忙飞身侧闪,却还是肩际多了一道口子。伊丝卡纤腰一拧,挥剑又上,厉声道:“滚开!”昭元咬牙道:“不!你听我说,我……”话未说完,乌光又至,这一次竟然是直刺眉心。昭元大惊,急忙一个铁板桥,这才避过这一劫,但却又立刻跃起,双手叉开挡住了洞手。伊丝卡收剑回立,怒视着他,冷冷道:“你不要以为你拦我,我就不敢杀你,你的命只有一点点用处,那就是留着看我成功。你还不滚开?”

  昭元不答,突然飞身趋前,要趁她说话之际偷袭,死死抱住她。不料伊丝卡早有防备,唰地一下剑飞成幕,反而直刺他颈。昭元急忙缩颈而避,伊丝卡却正要他如此,猛然一脚踢中他身体腰际,要将他踢得斜飞出去。昭元身体忽然一缩,天竺瑜珈术危难之际再显身手,恰恰缩回半分。伊丝卡虽然依然踢中他衣,但劲力却已大减,身体更险些失去平衡。

  昭元见机会不可失,身体一躬,反而借势以胸腹之力吸了她玉足一下,缓她收势。同时,他已极快地反手一捞,便要抱住伊丝卡之足。伊丝卡察觉到他用意,猛然一剑直削他手。这一下又稳又狠,全然没有类似先前刺眉心的那种似快还慢,若是扫中,两手立刻便会齐根而断。昭元吃了一惊,急忙缩手而回,但眼见伊丝卡纤足就要被抽回,身法即将无制,心头一急,竟然不顾一切,一口咬住了她腿上的纱衣。伊丝卡又惊又怒,那黑剑猛然一下闪过,嚓地堪堪削去了他所咬住的那一小块,身形更趁他慌忙闪避时,风云共掣般直朝洞外窜去。

  昭元见伊人如此决绝疯狂,心头更痛。他脑中一热,竟然不管不顾,整个身体全不成章法地直扑伊丝卡身前,丝毫不避她那立刻迎来的剑势。那剑来势快极,嚓地几触他眉心,却又突然收回。昭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但眼见伊人又已飞身跃上要冲出,什么都顾不得,又是本能地一冲一拦。那剑唰地一下,已刺入了昭元之肩,但却又只伤了皮毛便自收回。两招之后,昭元不但几无损失,反而还将伊丝卡的身形逼退了好几步。

  昭元心头狂喜:“她没有真狂,她还喜欢我!”这念一起,昭元顿时无所顾忌,根本不再刻意去避她剑势,而是不顾一切,抓住每一个机会要去制住她身体。果然,他如此还没几招,伊丝卡便被他逼退了好几步。

  要知昭元是绝对不愿意用剑气伤害伊丝卡的,是以伊丝卡几乎全不需要防守,他自然险象环生。因此,当时的他,虽然是拼命想要前扑阻拦,却依然不得不连连退后,苦苦支持。现在他既已试出了伊人真正心意,立刻便开始自己不再防守,情势立刻逆转。昭元一面拼命扑前,一面苦苦求道:“伊丝卡,求求你不要伤害自己,你来伤害我好不好?”

  伊丝卡被他试出深浅,现在更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心头实已悲愤莫明。可昭元如此的温言软求,再加上自己都了这么多招依然没能冲出,终于令她开始的激情有所消退。伊丝卡忽然情不自禁地心头一软,几乎就想要弃剑扑上,狠狠掐他打他咬他。可是那心头那两样巨大的黑暗,还是迅速阻止了她,反而令她更加激愤:“他如此料你无能,不敢伤她,你就真的这样无能么?你就真的这样懦弱么?你还是不是铁血子孙?”

  这些念头起来,顿时又令伊丝卡脑中一热。一股被羞辱的感觉起来,她已是唰地剑势微张,一剑深入他肩际一寸多,方才惊觉。昭元眼见她这一剑竟然如此不收,几乎以为自己肩部将有对穿,一手将无法行动,正自绝望后悔,忽觉她又收了回去,这才放心下来。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那样狂妄地去故意撞伊丝卡的剑锋了,只能是连话也不敢再说,咬紧牙关、全副精神地去拦她。

  伊丝卡见他变得凝重起来,心头的压抑顿又轻了不少:“他还是重视我的,他……没有羞辱我。可我实在还是冲不出去啊。”但那种仇恨却立刻冷笑:“你是不是又要找理由向这个什么命运投降了?快去吧,去躲到他怀中吧,那丝巾在等着你呢!”伊丝卡心头羞恼痛苦万分,几乎又掉下泪来。她手上顿时又再加劲,剑幕威力更长,又渐渐朝洞外移去。

  这时二人都已再不说话,只是默默而斗,局势越来越凶险。昭元眼见她目光渐渐坚毅,剑势越来越凌厉,一步步又在朝外抵进,心头也越来越急,一念起来:“难道就这样被她挤出洞外?”伊丝卡那越来越坚毅、也越来越可怕的眼神,更加令昭元不寒而栗:“她现在已是入魔的前兆,若不赶快阻止,后果不堪设想。我……顾不得了!”

  昭元脑中越来越是绝望,那拼死一搏、跟她赌胆的念头,也越来越疯狂和灼烈。他猛然一顿身形,身体黑豹一般中宫欺进,直扑伊丝卡,全不顾空门大露。伊丝卡心神激动,本已半是麻木,和他处于都不过分欺对方的境地,立刻便是一剑当胸刺去,要逼他后悔。昭元咬牙不退,依然是飞身直前,无论如何要趁这一击的时机制住她。

  电石火光之际,那剑已是刺入了昭元左胸一寸有余,但昭元竟似完全不觉,依然是拼命前扑。伊丝卡吃了一惊,眼看这剑就要透心而出,芳心剧震,急忙本能地就要抽回。但她立刻便猜到了昭元的用意,知自己若是垂剑或是回剑,必然身体被他抱住,当下身形也是一样,顺其势先他暴退。

  昭元不惜胸口要害中剑,却依然没有制住伊丝卡。昭元心头一急,正欲奋身再度直近,那剑却忽然又深入了半分,几乎刺穿胸肋;鲜血顿时喷涌更甚。他吃了一惊,才微微一怔,却见伊丝卡也已停下身形来,冷冷道:“你若不再退开,你死了之后,我一样能出来。”

  那剑锋利无比,莫说昭元没练过什么金钟罩之类的功夫,便是练过,再穿上十层百层旷世宝甲,对这柄剑来说依然是如同无物。他胸口的鲜血突突冒出,只觉伊丝卡说话之际,那剑剑锋在伤口处微微移动,毫无凝滞,便如切豆腐一般。显然,任何时候,她只要稍一激动,或是稍一疏神,这剑立刻便会透心而入。那个时候,便是真正的大罗神仙也没法救活了。

  她的脸已经冷竣得可怕,似乎既不痛心,也不痛恨,便如对一个从来不认得的人说话。昭元心头便如已经被利剑刺穿了一般,阵阵凄凉:“难道我真已将她逼得变成这样了?”但另外的信念还是立刻告诉他,一定要相信她只是在努力装,她还是爱自己的。同时更要相信,那剑的微微移动,不是她的故意威胁,而是来自她心头的颤抖。

  昭元脑中越来越模糊,似乎已有失血渐多之感。他喘了喘气,定了定神,想要仔细看一看伊丝卡的眼睛。伊丝卡的美目只和他一触,便似想要侧过一边,但又立刻回来狠狠和他对视,厉声道:“快点让开!不要以为你命硬,我杀不了你!”

  她说话之际,那剑更是大加颤动,昭元胸口的血冒得更是厉害。他痴痴望着伊丝卡的眼神,只见那曾经的少女羞涩和爱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坚毅、痛苦和愤怒,甚至连哀怨都已一点没有。

  昭元定了定神,脑中一片晕眩,心头越来越觉得这实在就是自己和她的最后关头。经过了这一阵的对抗反复,失去了这么多血,他已知道自己纵然再行拼命,再去想制住她,也已丝毫不可能了。他咬了咬牙,颤声道:“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需要你的原谅,我真的很渴望你的原谅。你要是原谅不了我,那就杀了我,好不好?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他的声音缓慢而赤诚,每说一个字,便又有一波热血涌出,甚至连带那本来从不沾染什么的剑,也似现出了隐隐的红意。伊丝卡的眼睛中似乎又升起了不易觉察的泪意,嘶声道:“原谅你?我为什么要原谅你?原谅你有什么用?杀你又有什么用?”昭元咬牙道:“原谅我能够原谅你,那么就原谅我;杀我能够原谅你,那么就杀我。可我真的很怕你伤害自己,求求你不要伤害你自己,好么?”

  伊丝卡的手腕一抖,那剑竟然又深入了一丝,鲜血顿时更加汹涌而出。伊丝卡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么?你不要自作多情,真以为我不会杀你。你还不让开?”昭元见她如此冷冷而言,那剑似已刺破胸腔,剧痛比先前更是倍之。他心痛如绞,脑中更越来越模糊:“她真的如此对我?那我活着还能有什么意义?”他痴痴望着伊丝卡,往日爱琴海上的深情相拥,又一幕幕浮上眼前,既似在向他做最后道别,又似质问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昭元又再望了望伊丝卡,可竟然已不敢再多看她那冷漠的眼神,心头只是一个念头乱翻:“她本是我的妻子,可是却为什么一定要变成这样?”他鼻中忽然大酸,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扑嗽嗽地落下。他想要用手去拂拭,可身体的微微颤抖带动着那剑更加颤抖起来,似乎又更深入了几丝。剧痛更是铺天盖地袭来,可昭元却只能拼命地对自己说:“她还是爱我的,她不是故意要伤害我,她不是故意要伤害我……”

  伊丝卡冷冷望着他,似乎根本就觉得他这只是鳄鱼之泪,更加没有丝毫将剑收回的意思。昭元拭干了眼泪,咬了咬牙,柔声道:“我错了,我惹了这所有的一切,我伤害了你,伤害了你的家人,伤害了特洛伊,伤害了所有的一切。现在,我的心就在这里,就在你的剑下,接受你的审判,乞求你的怜悯。”

  伊丝卡身形连颤,但却似生怕他看见,急忙冷冷道:“你的心对于我来说,根本就什么也不是,凭什么要我去审判它?你不要自作多情,以为……”昭元忽然心头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猛然抬起头来,嘶声道:“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不能看不起我的心!我的心是爱你的,它是真的,它是我身上唯一高洁的东西,它是献祭给你的,它根本就不属于我,它是属于你的!”

  伊丝卡被他这突然的激愤震得一惊,不知怎么竟然也是鼻中一酸。她的眼泪终于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娇躯剧烈颤抖,那剑也颤抖得更厉害了。昭元低下头,木然道:“你的剑已经如此贴近了我的心,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是不是真的。我的心在颤抖,它在顺着你的剑传过去,它在企求你,你明明感受到了的,你明明可以分辨的……”伊丝卡面色苍白,咬着也同样苍白的樱唇,拼命摇着头,颤声道:“不,我感受不到,我没有感受到……”昭元嘶声道:“不,你感受得到,你感受到了的!是你故意要蔑视它,是你故意要亲手撕毁幸福!”

  伊丝卡的小脸苍白得可怕,她的心,她的灵,她的娇躯,她的纤手,都无一不在震颤着,挣扎着,似乎都要逃避什么可怕的恶灵,可却又根本不知道应该逃往哪里。昭元呆呆望着她,望着她那拼命挣扎、但却永远也不肯望自己一眼的眼神,心头的痛楚感越来越是麻木。他慢慢道:“我很快就要死了,我很快就要疯了,我已经没有能力去多等了。……我的心就在这里,我也就在这里,我们等待着你的决定。无论如何,我和它,都等待你的决定。”

  伊丝卡忽然似又被激怒了,冷笑道:“你是不是想逼我?你以为……”昭元猛然抬起头来凝视着她,身体歪了一歪,竟然朝前跨出了一步。伊丝卡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身随心动,也是朝后退了一步,颤声道:“你……不要过来,你越逼我,我就越不会原谅你。”威胁之中竟然也似乎微有乞求之意。

  

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七 回 身心俱死情亦死(六)

  
  但昭元却似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一样,晃了晃身形,竟然又朝前进了一步。伊丝卡情不自禁地又退了一步,那心头的反向猛推,以及和他的苦苦进逼,已经将她逼得头就象要炸开一样。她忽然嘶声道:“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忍杀你!我现在就杀给你看!”

  她咬了咬苍白的樱唇,努力稳住了身形,纤手微微用力,那剑一丝一毫地朝昭元挺进,鲜血更是如同撒欢似的突突朝外直冒。然而那种被利剑一点点深入的非人剧痛,竟然没有在昭元身上现出一丝一毫的反应,因为心底的灵魂之痛,实在比这要痛上千百倍。

  他咬了咬牙,身形再一次朝前微倾,似乎就要再跨出一步。伊丝卡忽然尖叫道:“我会杀你的!我会杀你的!”昭元凄然一笑,道:“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原谅我,无论怎样,都比你现在这样折磨自己要好上千百倍。我自己死不足惜,但我实在太怕看到你伤害自己,我实在无法去承受那种非人痛苦。”

  他一面说着,一面咬牙又要提起步来。那剑竟依然在朝他体内缓慢而坚定地推进着,没有半点朝后退的趋势,似在尖锐地嘲笑着他心头的“自作多情”。昭元的心越来越绝望,那那顺着剑锋流失的,似乎不仅仅是他的血液,更多的是他的灵魂和希望。那仅存的热血忽然间烧穿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忽然奋起全身气力,那一步终于大大地迈了出来。

  伊丝卡的娇躯触电似地一颤,昭元那逼过来的身体便如一座巨山一样,将她挤得反而先退了一步。她急退之下,那剑竟然还退出了昭元身体一些,似乎生怕他的身体逼得过分,只是那剑的颤抖也更加剧烈了。

  伊丝卡全身都似被从剑上传来的他的心颤控制了,全身全心都筛糠一般地疯狂颤抖,面色更是苍白得可怕。她忽然极力想要闭住眼睛,但眼泪却依然狂涌,嘶声哭道:“我需要时间,我需要冷静,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不要过来,不要逼我现在决定……你让我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好不好?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原谅你的……”

  昭元脑海中轰地一声,那所有以前的一切苦苦的隐忍和委屈,全都在这一瞬间爆发了。他嘶声道:“不,不,不!我已经无法承受了!你已经尝试过了,你已经冷静了这无数日月,可是换来的,却只是对我加倍的怨恨!你太柔弱了,你需要呵护,需要爱怜,你没有办法承受痛苦抉择,你没有办法冷静。我怕,我真的很怕,你知不知道?”

  伊丝卡泪飞如雨,拼命摇头,道:“不,不,这一次不一样的,这一次不一样的。我保证不会再恨你的,我真的保证,好不好?你放我出去冷静一下,好不好?我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昭元泪流满面,颤声道:“让我来帮你冷静,好不好?让我来携你的手,让我来陪你一生一世,陪你冷静,为你抉择,爱你疼你,好不好?”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颤抖着,身体颤抖着,一步步地向前进逼着。他每逼进一点,那颤抖着的剑就反而退出一分,似乎给他那颗再也没有勇气等下去、几乎已经完全绝望的心,重新注入了无限美好的希望,更肯定着他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正确。

  伊丝卡的身体在他的话中颤抖着,后退着,紧紧咬着樱唇,努力地甩着头,盈盈珠泪更是滚滚而落。她似乎拼命地想要抗拒,可是却又怎么也无法脱出来,因为无论是他那些似乎有魔力的话,还是自己心头那阴影,都实在是太强大了。

  他那颗心就袒露在自己剑下,没有任何的盾牌;然而那颗心的坦诚,就象是世上最强大的盾牌,让她越来越绝望,也越来越无法去突破。而且她不但没有办法去突破,那颗心的赤诚,本身就象是一柄更可怕十倍的剑,正一点点刺透自己的心。昭元那在剑下逼过来的身体,那颤抖着逼过来的深情,就象是纵横交错成了一张越来越可怕的网,要将自己完全地包裹起来,让自己从此永远成为他的奴隶。

  昭元望着她那悲苦的神情和止不住的后退之步,心头渐渐又充满了希望:他已越来越相信她无可刺破自己之心,也越来越有信心,自己必将能战胜她心头的阴影。他知道现在就是她心头的生死决战之时,自己前所未有的苦苦逼求,已经触发了她心头阴影的最大潜力,就象是那黎明前最黑的黑暗一样。自己只有咬牙苦苦坚持,才能帮她看到真正的阳光。

  他痴痴地望着伊丝卡,一步步地朝前逼去,也一次次感受着伊人娇躯的无助后退。他更一分分地感受着那剑的丝丝退出,感受着它身上的可怕颤抖,感受着胸口热血的突突而出。这一切当然是痛苦的,然而这一切和那剧烈的痛苦比起来,和心头美好的希望比起来,和那越来越坚定的信心比起来,又怎么能值一提?为了伊人能够从此欢乐起来,为了自己能够重新获得她的爱,这一点点痛苦算得了什么?自己将把整个自己都献祭给她,这一点点的热血,又算得了什么?

  昭元的眼前越来越迷离了起来,但他却坚信,那绝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失血的原因,因为那真正朦胧住自己的,不是那来自头脑的晕眩,而是来自伊人的眼神梦幻。他仿佛看到伊人在那快退到无可再退的地方之前的一刻,剑必将聪明地完全脱离自己的胸膛。那个时候,自己一定能重新和她紧紧拥抱在一起,死死地抱紧“无力反抗”的她,永远永远也不分开。

  他脑海中又重新浮起了爱琴海上的梦幻,这一切支持着他,使他绝不会在将伊人逼到无处可退之前就晕倒。他越来越痴地望着伊人,望着她那越来越深低着、拼命要躲藏起来的臻首,更加望到了她那颗再也无法躲藏、即将被自己重新拥抱的芳心。渐渐的,他整个人都仿佛在慢慢升起,升向那从爱琴海开始就久久盼望着的美好。忽然,他的脚下似乎绊着了什么突起些的东西,身体无意识地向前一倾,那剑顿时悄无声息地透胸而过。

  两个人都完全惊呆了。这一刹那间,昭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几乎完全不敢相信那正在艰难退出的剑,竟然会在胜利在望的时候,突然彻底击碎自己那苦苦凝聚的希望。他的眼睛迅速模糊起来,他的脑海中迅速糊涂起来,他的感觉迅速麻木起来,竟似没有看到伊人那完全无法相信的痛苦眼神,甚至连自己身上的痛都已经感觉不到了。他满心都只是在痴痴地问自己:“她真的杀了我?她真的要伤我的心?她真的刺破了我的心?”

  昭元脑海中升起了来自伊人心头阴影的尖锐嘲笑,它们嘲笑着他的自不量力,嘲笑着他的目光短浅,更加嘲笑着他对命运的反抗。然而这一切更象是一个疯狂的刺激,令他不顾一切地更加朝前猛扑过去,死死一把抱住了被痛悔击得完全麻木的伊丝卡,用尽全身气力喊道:“原谅我,原谅世人,好不好?你现在就原谅我……现在就原…谅…”他拼尽全身力气,极力想要听见那最后的安慰。可是死亡的阴影,却还是迅速制住了他临死的疯狂,无情地将他最后的呼喊扼杀在了他喉中,让他永远只能带着痛苦和遗憾,成为他曾经想成为的山鬼。

  伊丝卡被他扑坐在地上,更被这眼前突发的残酷事实完全击懵了。就在他要成功的时候,就在自己将要和阴影完全决裂的时候,命运为什么还是无情地站在了阴影的一边,如此轻易地就剥夺了那即将来临的幸福?

  死神的魔影声声狞笑着,毫不客气地笼罩了她的全部灵魂,逼迫着她面对和承认她亲手杀死爱侣的事实。她竟然已完全哭不出来,那一切杀死他后阿波罗和族人会欣慰、会赞许的幻想,现在竟然显得是那样的荒唐、那样的愚蠢,令她痛彻肝肠。

  她望着那迎着利剑穿心硬扑在自己身上,想要听一声最后的原谅却还不得的爱侣,整颗心似乎也已经完全地被那神剑完全刺穿了。她忽然发疯般地捧起他的脑袋,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疯狂呼喊:“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我真的原谅你了!”可是爱侣那苍白得可怕的脸上,却再也没能出现半点的欣慰,一切都显示着,灵魂已在飞速离他而去。

  伊丝卡拼命地耸着昭元的身体,拼命掐着咬着昭元的脖子耳朵,想要让他能够勉强回魂半刻,让他听到那声他苦苦盼了一生都没能盼到的原谅。可是无情的现实,却终于还是让她绝望了。她终于痴痴地停了下来,她的眼泪串串落了下来,串串滚落在昭元迅速灰白僵硬的脸上,滚落在颤抖着的自己的身上,更滚落在那无情刺穿了他心,兀自在渗冒着最后热血的剑上。

  那阴影曾经无数次地要激励自己将他碎尸万段,自己更曾经无数次地被阴影指责无能,这所有的日日夜夜,自己都可说是在激励和指责中挣扎。现在,他终于倒在了自己剑下,可是那所有的激励和诱惑呢?那一切的快意呢?它们在哪里?它们挟持了自己,它们欺骗了自己,它们利用了自己,难道就这样跑了?

  伊丝卡的脑海中空空荡荡,不但没有丝来自它们的嘉许,甚至连发出这一切刺激的阴影本身,也似乎因为害怕她的追究而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切结果是自己不知道的么?这一切是自己无法预料的么?不,不!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果,那么这一切又怎么能怪别人?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追究别人的责任?

  痛苦和悔恨,就如同邪灵魔爪一样撕咬着她的心,要逼迫她成为自己的献祭。然而现在的她早已根本不需要逼迫了,因为昭元的死亡,已经使她丧失了一切生的希望。

  她痴痴地想着,痴痴地望着扑倒在自己肩际的爱侣,全身心都滑入了悲愤中的悲愤,痛苦中的痛苦。不论是和昭元一起生活的美好愿望,还是向他报复、永远惩罚他的愿望,自己的每一个愿望,都是着落在他的身上,不是么?当自己有美好幻想的时候,那份幻想需要他来和自己一同实现,当自己有报复他的意念时,那种发泄需要他来承受。现在他没了,自己这一切的愿望,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他为什么这么自私,要先死来逃避自己对他的折磨?他是男孩子啊,为什么也要先去求死,逼迫自己来承受这失去爱侣的痛苦,以此来作为对自己的报复?他为什么这么幸运,竟然能够先自己而死?

  伊丝卡的娇躯竟然已经不再颤抖了,她的思维似乎也已经停止了,所有的意念已经只剩下一个对死亡的渴望。她呆呆地望着扑在肩头的昭元,狠狠地咬着下唇,脸儿和他脖中一下下地蹭着,贴着,似乎要用这最后的温柔,来抚慰他那即将消散的灵魂。

  她想要将他正过身来面对自己,深深地最后吻一次他,可是昭元的手抱她抱得是那样的紧,却竟然令她无法将其身体正过来。伊丝卡的眼泪哗哗而落,心头充满了悲苦:“是我害的他,是我一直在虐待他,折磨他,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吻他?”

  伊丝卡颤抖着闭上双目,又再睁开,咬了咬牙,想要用力朝旁边的石壁挪移过去。他僵抱自己抱得这样紧,一时半会自己肯定无法推开他拔剑自刎;而自己每多活一刻,便多体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悔。谁能解救自己?只有撞壁,只有撞壁!她动了动,却几乎没有能够朝那边移过去,原来她伤心欲绝的的身体,早已几乎没有了任何的力气。

  那石壁忽然令她又是一阵锥心疼痛:“我为什么会怀疑他撞石壁是假?我为什么这样去冤枉他?我为什么要那样去捕风捉影,去愤恨他用那方丝巾?我为什么既要冤枉他,却又不让他有机会澄清?我……移过去的这些痛苦时间,是不是就是对我的惩罚?”

  现在的他,终于再也不可能是假的了,而且他还真正地死在了自己的手上,死在了特洛伊人的身上。这份复仇是多么地让人满足,让人舒心啊!昭元临死时说“你太柔弱……让我来携你之手,陪你一生,帮你爱你……”的话,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响起,象恶魔一样侵蚀着她那本来就已被撕裂了的芳心,甚至连心灵的麻木,都已经无法保护她了。

  他是死了,可是只要自己赶快陪他死去,追上他的灵魂,他还是能携自己之手,陪自己永远。有了他的相伴,无论人世冥间,都永远不会有人能欺负自己;无论是在哪里,他都一定会帮助自己克服一切,爱护自己到永远永远。有他才有留恋,没有了他,这人间又有什么可留恋的?无论他是对是错,是不是该杀,自己都已经杀死了他。无论如何,自己已经完成了作为一名特洛伊人的义务了。而且,自己还有犯下了结交他的错误,导致特洛伊城破的责任。为了那无处不在、专门吞噬自己的天理,自己不是更应该死去么?既然既没有留恋,又没有活着的义务,更还有死去的需求,自己还活着做什么?

  伊丝卡痴痴感受着从昭元身上冒出的那些似早渐渐变冷的热血,那个古老的西方传说在她脑海中重新浮现:鲜血代表着灵魂,鲜血的交融也代表着灵魂的交融,因此吸过吸血鬼血液的人才会变成吸血鬼,并永远跟血主不可分割。她忽地一把重新握住了剑柄,想要直接用它那露出的一小截割断手部血脉,从此永远血脉交融,灵魂永伴。

  然而她却忽然呆了一呆,因为那剑柄上,分明依然在传来微微的震颤,极象昭元虚弱之后的心跳之感。那个盼望他不死的念头几乎是本能地涌了上来:“谁的心能在被刺穿后还跳这么长时间?难道……难道……他的心根本不在左侧?”这一念便如辟天之电一样,一下子将伊丝卡劈得几乎晕倒,脑中只是一个疯狂的念头:“他没死!他还没死!他还能救活!”

  刹那间,伊丝卡全身都似起了无穷力气。她本能地将昭元身体扳得正对自己,想要看一眼他的瞳孔是否放大,可却又不知为什么,根本又不敢看。她的心剧烈地跳着,只是拼命地告诉自己:“为什么要看?他一定没死,一定没死!”

  她握紧那剑柄,摆正方向,一咬牙,轻轻抽了出来。鲜血顿时疯狂而喷。她心有所备,急忙撕下自己的衣襟要堵住那伤口。可是那涌血之口并不太小,她的衣襟又大多是薄纱,转眼便被渗透,依然朝外渗血。伊丝卡心头又急又悔,忽然看到他怀中透出一方丝巾,陡然想起它似乎不透水,立刻想也不想就将它堵在伤口,再加纱绫包扎。

  果然,那丝巾粘水成珠,立刻便将伤口堵住了绝大部分,涌血大有停止之象。伊丝卡急忙包扎好,正自暗舒了口气,忽然想起他背后一样有一伤口,那还不是一样在涌血?这一下将她吓得手足无措,几乎都恨起昭元为什么不随身带两方丝巾了。

  伊丝卡急忙将昭元转过身来,果见那背后伤口一样突突冒血,可自己的衣服再撕也已撕不出什么了。她心头大急,忽然直接将小手紧紧压在上面,堪堪堵住了那伤口,以增加压力,以助凝血,另外一手也是如此抵在对称之位置。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想起,这等危急时刻,光靠止血还不够,还得为他打理一下内息。因此无论如何,自己总得贴背施为。

  伊丝卡的小手极是绵软温和,贴在昭元背后,果然将缝隙堵挤得什么都没有。那突突冒血之势,终于慢慢地停了。她不敢怠慢,闭目端坐,两股内力已顺着她纤手度了过去。她内力本来并不甚高,也不甚明了如何疗伤,但只凭借一股赤爱之心,加上昭元功力本自浑厚,居然也成功地引导那本来散乱已极的内息顺当下来。

  昭元内力本比她高出许多,若非是自身总在散乱抵消,伊丝卡会很难将内力输入他体内经脉。但现在他内力稍复,自然便开始运行全身,一遍遍地缓慢加强。过了一气,他的内力竟已微有反哺伊丝卡之势。伊丝卡不知这究竟是不是该出现的迹象,不敢撤掌,只能咬牙继续努力。过了许久许久,她终于察觉到昭元体内内息已强,心跳也略有恢复,知道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口。她这才松了口气,顿觉困倦之极,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睡将过去。

  她知道这个时候什么情况都得靠自己,况且还得用力紧贴他背上伤口,自己可是绝对不能睡过去的。因此之下,她再累再困,再心力交瘁,也只能咬牙支持。又过了许久,小手处来自他血液的涌动已几乎感觉不到,显然已是大有凝固之象。伊丝卡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再扯下了些纱凌准备好,那手一放开,便立刻用纱绫堵上。果然,她手一放开,那血液便又有冲垮凝块而出的趋势,幸好在她准备之下迅速被堵住。渗了一会血后,那伤口终于不再怎么渗了。她终于放下了一大半心来,眼皮一重,已依着昭元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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