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五 回 妾心有泪不唯郎 第一百零五回妾心有泪不唯郎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呼啸,浓浓的迷雾更是模糊了一切,连同伊丝卡那早已被泪水模糊的双眼,一切都似乎预示着前方的迷茫和可怕。月亮是万里挑一的宝马,山路早已在它心中,它自然根本不怕这些迷雾。女主人更加什么都不怕,因为她已经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后面的情形是多么清晰?可那又是多么的可怕,多么的令人憎恶?不是么?前方虽然迷茫,虽然可能是困难,是羞辱,是死亡,可是却必能被收容于特洛伊的理想。 月亮飞快地奔着,它甚至都打算更快。可是长期以来的相依为命和心意相通,却莫名其妙地使它觉察到了一丝异样。它奇怪地小小嘶鸣了几声,可是女主人却根本没有回答没有指示,令它更加的无所适从。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晨雾中的疾驰带来了凉风,似乎想要吹冷伊丝卡的热血,更要吹冷她来之不易的意志。她拼命地抗争着,可终于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心头就冷静了许多。终于,那一个个与自己意志完全不融的念头,又如翻花蝴蝶般起了来。为什么自己当初以为这是冰灵的丝巾的时候,就不但不生气,反而更加喜欢,可对那个女孩子就那样恼怒生气?难道自己是以为冰灵不可能成为昭元的妻子么? 这个念头在盘旋着,似乎在责备她的双重标准。因为冰灵从来没有对自己不好过,而那个女孩子曾经戒备过自己,对么?可是那种异香似乎是那女孩子的,又似乎不完全一样;再联系昭元说的他只是被其主人征服的,那么也就更可能是她主人的。她的主人可没有对自己怎么样过,而且从昭元的态度来看,其特似是完全不忌自己。那么自己又为什么要忌她? 可是这异香经过和自己的柔发一起这么久,哪里还能那么清楚地跟原来一模一样?况且就算是一个人,其香难道就不能有一点微变么?自己的感觉和记忆,难道就不会有一点偏差么? 这个责问又象魔咒一样,迅速要消灭她那本来的一点犹豫。可那丝犹豫虽然是那样的柔弱,那样的难以上得台面,却又偏偏是那样的顽强。就如一人之影一样,无论它多么虚幻,只要世间还有半丝不公平,只要世界还有丝毫的不同和偏差,那就注定永远无法摆脱。 是那个女孩子的又怎么样?是她主人的又怎么样?是因为这个原因么?对于那个女孩子,自己其实从根本上来说,不但不恨她,反而有一种由衷的亲近感,并且深信她也是如此。只是因为这该死而又愚蠢的昭元在中间,才导致了彼此之间的相忌。自己的美是要被情郎来采摘的,那个女孩子是很厉害,曾经征服过他,然而他现在面对的既然是自己,就必须要全心全意。可这个家伙在第一次令自己羞怯于禁地之时,竟然在两心之间用那个女孩子的东西来隔开,这却是如何的让人伤心? 伊丝卡的思索千回百转,芳心中的伤痛也是千回百转,万千思绪,都在这可恶的丝巾上。然而这个真的是隔开么?它真的能隔开么?自己所想的隔开,是不是本来就是自欺欺人?可是那一丝秀发都能够隔开羞涩,这更大的一方丝巾,又怎么可能不能隔开? 这个念头令她心头更痛,也更加委屈万分。然而又一个念头起来:自己和他可都是穿着衣服的,如果这小小的一方丝巾能隔开,那么这更大的衣服,又怎么可能不隔开?既然本来就是被隔开的,那丝巾是有是无,又能有什么区别? 而且这丝巾还是那样一位美丽高雅的女孩子的,自己只一见之下,就有一种只有这样的丝巾,才真正有资格紧贴自己的身体的感觉。而自己的这身衣服虽然做工考究,其灵气和芳华终究是完全不能相比。可真正总是紧贴自己的,却偏偏就是这身普通凡俗的衣服,隔开自己和他的,更加是这凡俗之服。自己这衣服是谁做的?他的衣服又是谁做的、谁给的?谁又能保证,这缝做的过程中无一俗人?尤其是他的这一身奇形男人衣服? 伊丝卡似乎好受了一些,可是另外一个念头又起来:正是因为那方丝巾透着天生的灵秀之气,自己才会这么的伤心。普通之物隔开再多,又怎么可能对自己和他的相爱相亲产生什么阻碍? 可是如果是冰灵的丝巾,自己就为什么会欢喜?难道她的就不会有灵秀之气吗?即使是别的任何一位女孩子的丝巾,自己虽然未必能去欢喜它,却也绝对不会如此伤心,最多也就是付之一笑,笑他恨他眼光太差。可那个女孩子……她……跟自己难道就这么不能相容么?可是自己却又为什么并不恨她,而只恨昭元呢? 昭元并不知道他在全无知觉中还侵犯了自己,如果不知者不罪,那么一切是不是就都可以免掉呢?可是问题是,如果他意识清醒,他还会不会特意将这些拿开,然后再来亲近自己? 这个念头一遍遍地在她脑中盘旋,结果也似乎渐渐明白起来,却很显然不能如她之意。伊丝卡忽然一阵气苦,可是却又觉得底气不足:自己要他拿开丝巾,那么是不是要他也拿开那作为自己心理屏障的秀发?如果没有丝巾,又怎么能在胸中长久保有那丝秀发? 伊丝卡喃喃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忽然又一个念头起来:“对啊,如果秀发是明珠,那么丝巾就象盒子一样。没有丝巾的包容呵护,又怎么可能长久保有明珠?”她眼前忽然一亮,竟然整个身体都迅速热将起来,竟然还有无穷的羞意:“装珠之盒,无论本身多么美丽,终当以珠为首要。盒的存在,乃是为了宝珠,依附于宝珠,也因此中土世人才有买椟还珠之笑。我怎么也落入了此套,只看重盒子,而忽视了作为持有这盒子的目的的明珠?” 这个心念迅速浮现,立刻让她羞喜无限:“是啊,自己还曾经担心过,怕那呆子不知道用手帕或是丝巾来呵护自己的秀发。现在他找到了这么好一方丝巾来做这事,自己却又为什么要这样苛责他?正所谓小人相忌,英雄相惜,真正最美的人是不喜欢用丑陋的东西来反衬自己的美的,因为那是半美不美、不太有信心的表现。虽然真正最美的人几乎就从来没有存在过,可是一旦存在,根本就不会去恨别人的光彩,因为她们知道,只有保有世间的其他美丽,用最美的陪衬来和自己并列,才能更加显现被陪衬的超凡之美。要是他用别的丝巾来装头发,我一定又会生气他眼光低俗,这不是让他两难么?他……心头终于还是以我为深爱的,不是么?” 伊丝卡想到这里,幸福的感觉立刻潮水一般翻涌过来,淹没她,浸润她,亲吻她,呵护她,甚至都令她自己有些惭愧:“其实,她也是跟我一样的。用她来映衬我,是不是有些委屈她了?” 可是伊丝卡才起了一点觉得有些对不起那个女孩子、委屈那个女孩子的念头,这个念头立刻就迅速借势膨胀,而且迅速变得狞恶可怕起来:“我认为丝巾再好也不过是陪衬,可是她那么美丽可爱,又怎么可能当陪衬?她的美丽根本就是天地之极,就算是美如……美如……灵妹妹,也只是跟她并列的另外世界的美。世界就算给她当陪衬,都已是高抬不知多少倍了,谁还能经得起被她陪衬?他曾经被那个女孩子征服,又这样珍重地将她的丝巾藏在怀中,将我的头发包得严严实实,是不是根本就不想看见我的头发?丝巾那么大,头发这么小,是不是他认为只有先有了丝巾,才能有秀发?是不是他以为,只有先有了丝巾的包容、宽大,有了控制我一切逃遁的可能,他才能够保有对我的爱,也才能最终与我会面、重新来企求得到我的原谅和爱?” 不管有理无理,这些杂念迅速起来,狠狠地又刺向了伊丝卡那才重新获得一刻的少女幸福,要将她重新逼回那痛苦的深渊。两种念头,一种是显示着自己的尊荣,一种是显示着自己的卑微,竟然同时出现在完全一样的时空事物之中。而且更令人无法相信的是,它们彼此既是如此的天衣无缝,和谐自然,却又同时如此的对比强烈,剧烈冲突,简直都要将自己整个的人和全部的灵魂都撕裂成两半。 伊丝卡知道,身为大祭师,虽然与算命先生有本质不同,可是那种本身能做多种解释的话,对于大祭师这个职位来说,实在也是绝不可少的。自己就算开始不明白,现在怎么也算是明白了许多,要驾驽它们、取舍它们,应该说容易得很。可是现在的这两个念头,却根本就象是不但不被自己驾驽,反而都胆大包天地争相想要来驾驽自己、撕裂自己,这怎么能不让自己更加痛心? 虽然时间越来越近中午了,可是秋雾却消失得出奇的慢,似乎有意识地迟迟不肯散去。它似乎也不忍心,不忍心让这位已经受过了太多苦难和伤心的少女,现在再次被迫去面对这种巨大分裂的煎熬,因此它想要努力去模糊现在的这一切,延迟将来的一切。伊丝卡的芳心颤抖着,她明明知道这两种念头中,本来就没有什么一定对和一定不对,本来就无法分清谁更有理谁更有可能,自然也就无法判断,可是那许多声音还是要无情地逼迫她,要她一定倒向跟自己相应的一面。 她的眼泪,曾经因为短暂的喜悦和羞涩而褪去,现在却已又一次地模糊了她双眼,似乎也想帮助这位绝代美神般的柔弱少女来逃避这一切。可无论是身外那虽然苦苦不愿褪去、但却还是不得不褪去的浓雾,还是少女心头涌出的充满无助和企求的泪水,都无法帮她清除掉那占据着心头最中心的巨大质问。她颤抖着闭上美目,任凭那最美明珠般的泪珠滚落,因为她太害怕看到那浓雾的消散,太害怕看到那不得不让自己清楚抉择的境地。 忽然,她心头的另一面猛然质问着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昭元的假撞石壁的问题。这问题就象一支异军突起的奇兵一样,迅速打破了那本来僵持不下的平衡。他怎么能够假撞石壁?他怎么能够用这来欺骗自己?他就算什么都能做,可怎么能欺骗自己? 然而,那一个心灵影子却还是迅速地找出了对应:自己真是不希望他骗自己么?那么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逼他出兵?如果真不希望他骗自己,那么他真撞的话,现在就已经跟自己人鬼疏途了,难道自己就不会更痛苦?难道自己不知道,他如果要讨好自己,就只能来假的么?他是曾经说过真话的,可是自己却又为什么那样生气呢?自己真是不喜欢被骗么? 她一遍遍地问自己,却根本得不到回答,而只能得到一个不断重复的反问:“我是女孩子,我怎么会错?无论我喜欢不喜欢,他怎么能如此无耻地假撞石壁羞辱我?”就跟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一样,这反问实在比所有的解释都更有效地反击了心影的提问。她柔弱的身躯在这反问中一点点地坚强起来,因为这其中的巨大侮辱,已令她实在无法再温柔想昭元、再对昭元。 可是就在要轻踢月亮,给予它长久失去了的指示时,那心灵之影竟然又死皮赖脸地缠了上来:“他不是假撞,他是真撞的。”这一思索立刻又阻止了伊丝卡,粘住了她那就要本来就似乎在犹豫的纤足,甚至连眼前的迷雾也变得更加深重起来。 昭元以前明明说过假话的,而且他也明明知道,他这次如果说真话,那就更加没有丝毫可能让自己回心转意。然而他还是咬牙说了真话,这难道不是他做什么都可以,却就是无法无法骗自己、无法对自己说谎的表现?他既如此无法骗自己,那又怎么可能这样骗自己? 不错,不管是不是假撞,他的脉搏和心跳之弱,实在已到了无法支持最基本的意识的程度了。那种脉象是只有真正濒临死亡的深度昏迷,才会有的迹象,而且还是那种本身不可能自醒,如果自己晚救一个半个时辰他就会真死的那种。这种昏迷程度,又怎么可能做假?一个人撞石壁,怎么可能去很好地把握这生死界限? 况且昭元本来就长期虚弱,精力透支过甚,撞石壁的力气本来就不可能很大。那伤口是一次撞成的自然伤,难道他昏迷之后,还能去假取些石屑来冒充头骨?他心头是对所负的责任看得极重,也许不会有意去撞石壁寻死,可是没有任何人的感情是可以永远绝对被控制的。如果他真是要欺骗什么的话,只怕想欺骗的只会是他自己,而不可能是自己。 这些念头纷纷而来上,又将那些反问击得越来越没有气力。伊丝卡心乱如麻,几乎就想要扭头回去。可是当她真正鼓起勇气、想要扭转一切的时候,她才发觉那股心头的痛苦和重压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巨大,压得她完全承受不住那无数怒视自己的愤怒目光。 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五 回 妾心有泪不唯郎(二) 那丝巾的可恶之面迅速起来,立刻就又填补了因为这假撞指责不力而造成的空虚,甚至连是不是假撞这个问题本身,也又模糊了起来:“他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他狡猾无耻,这些也许更加是他的圈套而已。当初他在特洛伊时就一次次地骗我,说特洛伊人会没有事,可是后来呢?难道我被他骗得还不够么?” 这所有所有的念头,都象是走马灯一样,每一个都是那样的有理有力,每一个又都是那样的苍白虚弱。它们本身的共存与冲突,协调与矛盾,似乎本身就暗示着,这个世界上一切的道理都有着天生的内在虚伪。 伊丝卡的美目已经久久没有睁开了,因为她真正体会到了抉择和清晰的可怕,她实在太害怕了。她忽然根本就不想掌握自己的命运,而巴不得命运来掌握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叫月亮朝哪里走了,甚至连睁开眼睛看一看前面的方向都没有。前方的雾这么浓,不正是跟我的思绪一样么?月亮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命运吧。” 月亮慢慢走着,似乎是漫无目的,然而它的前方,终于还是注定会有一个目的的。不论那个目的是哪里,都是一个会令自己痛苦、令自己受伤、令自己后悔的目的地。对了,还有他,还有他可以来来抉择。自己下手穴道太重,他无法及时醒来?不!是他伤害自己才这样的!这一切的抉择根本就是在他!他既然抉择了命运,那么一切痛苦当然应该由他承担。 他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面对自己?他什么时候能来帮自己抉择?如果他在众乡民之前,那么自己虽然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认这个命运。可如果众乡民在他之前,那么他就是真正的无耻和愚蠢,又犯了一个真正的错误。那个时候,自己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伊丝卡痴痴想着,根本不愿意睁开眼睛,因为她害怕,害怕任何的一丝视线,会干扰命运对自己的完全掌控,削弱自己对命运的信心,会让自己拒绝接受命运,从而再一次地落入面对抉择的痛苦之中。 忽然,一个隐约的声音在远处响了起来:“大祭师?大祭师?” 伊丝卡全身一震,脑中似乎一下失去了所有的血液,变得无比空白、无比失落。她依然紧紧闭着双眼,甚至比先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用力,更加害怕。她甚至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痛苦的命运,拼命地想要将这一声呼喊认为是幻觉,可那声音还是越来越清晰有力起来:“真是大祭师来了?” 伊丝卡的纤手,纤腰,纤足,乃至心灵的最深处,全都更加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终于,她慢慢睁开了眼睛。那曾经掩护自己的迷雾,终于已经稀薄了许多许多,再也不能多迷惑别人,也再也不能迷惑自己了。自己终于还是要面对抉择,只不过这将是来自于别人的抉择。可是……自己有勇气接受吗? 她木然地想着,眼泪已是又悄悄流下,似乎在恳求着主人回去,再来一次选择。然而那心头的盟誓却迅速强大起来,质问着她之所以不想接受这一切,是因为她没有维护誓言的尊严,更加没维护誓言的勇气。这种质问金钩般一道道撕扯着她的心,激发她心头的勇气和热血中的骄傲,鼓励她、也逼迫她去面对和配合自己的命运。 终于,少女的芳心被彻底撕裂了,那所有一切的粉红色幻想,全都已经蒸发得无影无踪,所剩下的只是一颗死寂的世俗之心、报复之心。为了复国,为了能惩罚他,不论多么小的可能,多么大的痛苦,多么可怕的牺牲,自己都能够忍受。 伊丝卡的眼泪已经不知不觉干了,脸色和心情,也都变得无比冷漠和平静。忽然,她突地一带月亮,勇敢地朝那些人影处跑去。 那些人影似是趁雾散早出的乡民,但还似乎带着一群什么人,行动甚是不便。这些人见她黑蓬白马飞跃而近,果然是大祭师,全都欢喜若狂,纳头拜迎。行礼已毕,其中一人道:“大祭师昨夜救全族性命,今日又再降临,真是举族生辉。不知大祭师此来所为何事?”又一人道:“猿神庙已在连夜全力休整中,好几名长老前往督工,以谢大恩,只是可能还需几日才能完工。供果亦未全备,真是罪该万死。不知大祭师现在想要落驾何处?” 伊丝卡正要说话,忽见旁边那群行动极不便之人都站成一排,正在极愤怒地望向自己。她心头微怔,但立刻明白,他们定是昨晚被俘虏的后山部人。那问话诸人见大祭师目光炯炯,立刻冲过去朝其中几人狠狠踢了几脚。那些被踢者都被迫跪了下来,其余之人也都被带着跪了下来,似乎他们的手中间有什么绳索相连一样。 伊丝卡见他们大是歧视后山部诸人,待之有如奴隶,心头微有不悦。她正要说话,忽然见那些人的左手腕骨中间,似乎都被根黑红相间的东西穿过。再一细看,却见那东西竟是一根半粗不细的铁链,乃是将所有这些人的左手腕骨都穿成了一排! 伊丝卡吃了一大惊,怒道:“本大祭师不是说过,叫你们应该一视同仁,不可虐待么?你们这是何意?”那些踢人者都是一呆,急忙道:“此为族长和诸位长老合议,而且也是本地通例。”伊丝卡喝道:“我怎么会不知这是通例?正是因为这样,才特意提醒你们善待,你们怎么还如此残忍?”那先答话的人哑口无言。伊丝卡深吸了一口气,道:“马上将他们放了!”那人道:“他们若放,势必跟我们拼命。”伊丝卡怒道:“我在这里,谁敢乱来?” 那人不敢再说,勉强抽出铁链。那些俘虏的鲜血随着铁链的抽出而挥洒,一地皆红,但却并无一人呼痛,眼中更无丝毫对伊丝卡的感激之意。其中一人忽然冷笑道:“你逼死我们族长,杀死我们大祭师,将我们抓获,现在又何必象个娘们一样,假惺惺地来什么妇人之仁?敢问你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伊丝卡心头大怒:“我好心帮你们忙,你们居然如此恨我怀疑我?”但再一看,却见那一串被解脱的人都跟那发话之人一样,人人狠狠瞪着自己,显然都是对自己愤怒万分。她心下忽然一颤:“这些目光,跟当日乡亲们恨我、恨昭元的目光何其相似?” 伊丝卡心头禁不住剧烈颤抖起来,几乎都想要转身拨马而去,再也不来这里。但她终于还是咬牙忍住,冷冷对前山部人道:“叫你们的族长、长老,还有全族所有人众都来这里,本大祭师有话说。”那些人听她口气冷竣,不由得心中有些嘀咕,但显然不敢违背,磕了几个头便立刻朝回跑去。伊丝卡望着他们在越来越淡的薄雾中渐渐远去的背影,知道命运正在迅速来临,可是心头却平静之极:既然已经决定了去承受,那么又何必惧怕任何可能? 雾越来越薄,几乎都快要看不见了。深秋的太阳,也已经投下了温暖的金光,那些人竟然还没有来。伊丝卡默默地等着,一点也不急,不说话,也不思索。在她眼中,一切都已经终止了,一切也都已经停止了,只有等待那些族长长老前来,才又会是新时间的起点。 又过了许久许久,前方才终于出现了一大排人。当先几匹山马上,那些族长长老们熟悉的身影已闪现而出。伊丝卡那本来已完全平静的心突然又被剧烈刺痛了,几乎都掉下泪来;娇躯也剧烈颤抖起来,似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可是那深入骨髓的痛苦记忆,还是迅速帮她稳定了心志。她立刻甩干了泪水,重新面色平和、居高临下地面对那些山民。 那些人影渐渐近前,终于在她身边几丈远的地方停下了,接着就是惯常的参拜礼节。参拜已毕,那族长道:“我等有人在督修猿神庙,一时不能聚齐,遂让大祭师等待了。请大祭师恕罪。”伊丝卡见他们虽然是毕恭毕敬,但眼神似与以往有些微异样,象是对自己昨晚的话还是有所戒心。她咬了咬牙,慢慢道:“此事不罪。但你们怎么不遵本大祭师昨夜之言,擅自用铁丝穿人手臂,行以虐待?后山部亦是神猿子孙,你们怎可如此而做?” 那族长和众长老互望了几眼,道:“大祭师所言自是有理。然后山部其民也有数千,并非只是我们的十中之一或是更少。若不如此,放任自流,难保哪天深夜他们群起而杀我等。那样的话,我等便又有覆灭之危。如此之举,实在也是不得以之举。”伊丝卡怒道:“你们若能以诚相待,共享二山之产,自然能融为一体,两边和睦,同事神猿。那又怎么会再起仇杀?” 一名长老道:“大祭师所言不错。然而请大祭师看看他们的眼神,再想想我部与之搏杀时死去的人的家属。因此,大祭师此策虽好,但一时尚有难处。我们也是不得以。”伊丝卡想起那些人的眼神,心下复又颤动,心头一叹:“看来,这个世界果然是残酷的。我是不是真的总是太过幼稚、太过一厢情愿?” 可她一想起那些人的惨状,还是心头愧疚万分,当下道:“虽是如此,也不需这样。你们设立几处地方,令他们手无寸铁,集中监视他们居住,收些粮米,也就是了。等他们过几年苦些的日子,你们的气不也消了么?他们的仇恨不也会慢慢消失了么?到那时,再……”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动:“我怎么说的跟他当年说的这么相似?我……为什么会这样?” 那族长和众位长老见她定要坚持,都是踌躇无策,一时间无人作答。伊丝卡心头烦乱已极,忽然厉声道:“你们是不是不愿意?是不是一定要违抗我的话?”那族长听她口气不对,又见她似乎极力避免看那些人的惨状,目光一闪,道:“大祭师所言甚是。只是一来去除铁链还需时日,二来那些地方准备起来也需时间,还请大祭师给我等一些时间。” 伊丝卡见他服软,心下稍平,也不去考虑他们是不是真的会这样做,急忙就告诉自己:“此事已完,此事已完。既然我能做好,他没做好,那他又怎可原谅?”她定了定神,道:“本大祭师今日之来,是有一要事要指点给你们,但同时也有危险有困难。你们可愿跟从?” 她声音虽然不大,但刻意要让众人都听见,是以音调偏高。众人果然听得清楚,齐声道:“大祭师救我全族性命,但有指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伊丝卡扫了一眼那族长、那些长老和他们的亲卫儿孙,见他们都是面上微微变色,心下更是直往下沉。但她毕竟已是心如止水,早已设想过最坏的结果,便依然咬牙道:“此地穷山恶水,实在不足以为我部长久昌盛。本大祭师知远方有一处流着奶和蜜的富庶所在,足可为我部千秋万代之根本。”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正要再说,那边山民中已有人兴奋道:“请问大祭师,那所在在何处?”那族长亦道:“不知离此地多远?可有贼人盘踞?路途艰难如何?”伊丝卡慢慢道:“那地名为特洛伊,离此地数……千里。” 这话一出,众人立刻都发出一声惊叹。要知这等山越诸部都不甚大,通常都是以数百里都已为极大地域、极远距离。因此,伊丝卡虽然将个“万”字改成了“千”字,却还是震撼非浅。至于她真正最担心的特洛伊三字,却是从来无人听说,倒没引起什么。 一名长老叹道:“数千里之遥?只怕等我部迁去那里,我们都已是老死好几代了。”伊丝卡冷冷道:“一名普通之人,一日即可行上百里。只要不停歇地走,一年之内,还不是可以行几千里?”那族长和众长老听她如此之言,都是一怔,似乎奇怪以她这大祭师之尊,怎么说出如此没有常识的话。但大祭师位高权重,却是无人敢当面指责或是嘲笑。 那族长定了定神,道:“大祭师此言可是当真?”伊丝卡眼光一闪,喝道:“不是当真,难道还是当假?”那族长道:“我等自然不敢怀疑大祭师。然则其究竟在何方?若是我等决意迁移,大祭师打算多少年、多少代可至?”伊丝卡道:“该地在西方。若是每年春耕秋收,冬季而行,一年也讲究能行几百近千里,不数年即可到。” 众人听她如此说,都是面面相觑。一名长老道:“江南山林茂密,道路崎岖;我们又是农耕之族,受农时影响极重,拖累甚多,实不好跟北部大漠草原诸部迁徙相比。况且这等举族迁移之事,不比普通几个人,最多一次走得几百里,便需修养数代,才可恢复元气。这几千里之目的地,不知路上可有几个土地肥美的接力处?若是有,或许还可多来些代慢慢过去。否则的话,我看我们还是先好好占据这周围之地,渐次征服,渐次经营,才为稳妥。” 伊丝卡心头烦乱已极,忽然大怒:“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们如此目光短浅,如何能成大事?”那族长目光闪动,叹了口气,道:“大祭师教训的是。然而做大事者,需大国大族。小国小族为了生存,许多同样的事,的确还是不做为佳。我们实在不是这样的材料,为了生存,有时候也不得不目光短浅一些。”伊丝卡一怔,心道:“他是在暗示我不要说出来么?可是我今天好不容易积累了意志,召集了众乡民做见证,又挟昨天之恩,怎能错过?” 她顿了一顿,道:“这些我自然也是考虑了。我们一步步走,其间每约五百里便有一处比较不错的所在。那些地方虽然比不上特洛伊,却也还算不错。”一名长老忽道:“不知那特洛伊究竟是几千里远?”伊丝卡一怔,道:“三……五千里远。”那长老道:“若是向西三千里,据说尽是雪山苦寒之地,又怎么能有什么肥美之地?”伊丝卡被他问得难以招架,心下越来越是恼怒,道:“正是要绕过那里。我们先向西北而行……” 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五 回 妾心有泪不唯郎(三) 一名断臂裹伤之人忽然道:“如此一来,五千里后,必是大漠。”说完面色已现鄙夷。伊丝卡心头大怒,道:“物极必反,大漠之西,雪山之后,正是肥美之地。你们难道就被那里障住眼光了吗?”大猴正要再说,那族长已喝道:“大猴,大祭师面前不得无礼。” 大猴顿时住口。那族长顿了顿,道:“大祭师所言,自是有理。但若是如此,我们首先要穿越无人密林,接着又要穿过楚国、秦国、犬戎、山戎、月氏……等等不计其数的强国强部。我们这么大一帮人过去,他们怎么会不留问不抢掠?我们势必无法对抗。为了生存,恐怕只能臣服,成为其本土之民。而若真那样,受其管制变严,又怎么好去继续大迁徙?” 伊丝卡无言以对,忽然怒道:“莫非你们以为,本大祭师是要骗你们去当楚秦之民之奴?”那族长忙道:“我等绝无此意。只是此事实在太难,其风险和所得实在太不相配,我等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怕会有负大祭师的美意。”伊丝卡怒声道:“你们受我解救,发誓以报,难道这么快就一点也不感恩么?” 这言一出,场中人人都是面色微变,许多人都是心想:“难道大祭师不是真想给我们指点什么好去处,而根本就是要我们为他谋什么私欲?” 伊丝卡见众乡民的脸色已在微微而变,知道自己特意让众多乡民前来,直接利用他们的感恩心理,来压迫众长老答应,这一办法已是难以奏效。她心头充满了郁愤,几乎都要当场掉下泪来。然而这不是在昭元面前,他们不是昭元,自己的眼泪又有什么用?他们对自己最多只有一些崇敬,却绝对没有昭元对自己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爱,以及那种深入骨髓的负罪感。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对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去安慰自己、体谅自己、任凭自己发泄委屈? 可是身为大祭师,而且还是在刚刚救了别人全民之命的优势下,居然在诉求民心上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这可也实在太让她伤心。况且,这无疑也是在否定她真正指挥众人的能力,同时也展现了她想法的荒谬,并折射出昭元所言所行的不容易。 伊丝卡的身体在颤抖,她的心也在颤抖,那股更加疯狂的理念也越来越强大,越来越要左右她的思维,对昭元的愤怒突然间更加难以抑制。她突然间又镇定下来,朝四周慢慢望了一圈,一字一顿地道:“神猿子孙,历来恩怨分明,决不忘恩。今你们全族人之命都为我所救,为本大祭师效命,自是理所当然。便是明知前面有死无生,亦当无怨无悔,这才是神猿气节。你们现在的所言所行乃至所思,哪里还有半点神猿部先贤大德们的风骨?” 她这话一说,众人面色大都又是一变,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族长和众长老。伊丝卡心头一动:“难道这些来的人本来就都是族长等人的亲信?……怪不得需等这么久,而且现在也只这么些人在这里。嘿嘿,我说我这么日月来都苦苦研习人心军心、兵势阵形,怎么会不如……他?如此说来,并不是我的指挥能力太差了,我更应坚持迎难而上,勇往直前。”她心头又悲又喜,实在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有这样复杂的感觉,只是咬了咬牙,又道:“立部当以节存,若无气节,便是连真正的野兽之群亦有不如。那样的话,人数再多又有何用?” 她虽然明知那些人依旧不大可能愿意,简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侃侃之谈究竟能起多大作用,要达到什么目的。可她在心头那股长久以来的痛苦逼迫之下,却依然是侃侃而谈。忽然,那族长似乎转过头去,朝那大猴望了一眼。 大猴立刻道:“大祭师以部训相责,我等实是惭愧。然部训亦有云,小恩报小,大恩报大。大祭师自来我部,从来不肯亲自出手伤一人,所有搏杀之事,都是我们直接出手。昨日之事,我们自然万分感激,但若无我等人手之抵抗,只怕我等性命还是难全。是以我等之命,乃是大祭师和我等共同所救,我们自己也有微力。而细推大祭师远迁之策,我族大有全部献身、全部灭亡之险,这似乎不大相称。” 这话一出,众山民都是面色大宽。那族长却呵斥道:“大猴不可无礼。若无大祭师,我部岂有今天?大祭师虽然也是一人,却是关键一人,怎可不厚报?”那大猴微笑不答。伊丝卡忽然仰天长笑道:“好,好,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们果然是恩怨分明,果然是好样的!” 众人见她忽然出此狂言,甚至连声音都变得尖细起来,都不确定她是真在赞叹,还是在讽刺。一时间,人人都是面色连变,默不作声,心下暗暗防备。 伊丝卡心头那疯狂的念头终于真正跃到了面前,令她再也无法不去面对。她娇躯微微颤抖着,心头的痛苦无以复加:“他们为什么如此顽固和忘恩负义?他为什么还不来?难道这就是他们给我的选择么?” 她全身阵阵冰凉,可是心头却象怒海狂涛一样狂乱:“是他们抉择,还是我来抉择?难道到头来,还是要我自己抉择?”她苦苦逃避的抉择之重,终于还是落在了她的身心之上,甚至所有面对的人都还在嘲笑和疑忌她的疯狂。这样巨大的痛苦,怎么能不让她痛心? 那一策如果真实施起来,希望是那么的虚无缥缈,可痛苦却是那么实实在在。一但那真的实施,自己将永远丧失对爱的信念,永远失去对爱的机会。不是么?在那以后,即使他再找到自己,跪在地上苦苦肯求自己,自己也绝不会回头。哪怕他再为自己真自杀一百次,自己也一定会救活他,可是却绝不原谅他。 他造成了自己这更大的伤害,需要他一生的最大痛苦才能补偿。自己的信念,更加需要自己一生的坚持,才有一丝的实现希望。特洛伊战神的女儿,虽然一时受了他的骗,可是身上流的毕竟是英勇的血,是明智的血。当年,自己一切相信他,依赖他,被他骗了,可是现在,自己已经成长起来,自己绝对不能再让他骗自己第二次。自己怎么能就这样回去?自己怎么能再去偎在这个曾经欺骗自己、让自己以为他是真自杀的人怀里,去再次隔着他怀中的丝巾,向他倾诉,向他乞怜? 伊丝卡的身体越来越平静,似乎就要平静到能够真正实施那一决定了。可是她心灵的颤抖,却更加地剧烈起来,剧烈得令她几乎无可承受:“为什么这些人对自己无情地拒绝,甚至都还直接嘲笑,自己却还是要用先委身下嫁来实施那一策略?他是那样地爱自己,只敢苦苦地说理和请求,而且他可被利用的能力也强大得多,自己却不肯也实施同一策略?我的主要原因不就是要为国复仇么?我不是说什么都可以放弃,任何屈辱都可以承受么?那么为什么不能承受那丝巾和假撞的侮辱?难道为了惩罚他,我的这一主要目标都要抛弃了?” 这借复国之念而起的想法,竟然出奇的理直气壮,几乎就要令她拨马归去。可是另外一念,却更加的理直气壮,彻底揭露了她心底的一切:“这实在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借口。无论他的国家多么强大,自己嫁给他所真正能用到、甚至令其生死的,最多只能是他一个人。不错,他也有冲动,他并非能对感情完全控制,他也会身不由己,也会做出傻事。可是无论他多么爱自己,多么愿意为自己做一切,他都宁愿本能地安排好后事,宁愿他自己去死,也绝对不会让自己插足国政,令国民冒过大之险。这个不大的部族虽然也不糊涂,可是论起意志力,以及对真正底线的坚持,比起他来毕竟还是要差得远。而且他已有冰灵,又有那个女孩子,平衡之下,自己就更加不可能独自令他做出如此不相称之事。而对这个部族,只要自己能够暂时隐藏企图,不这么急和明显,坚持长期浸润,一定能深度迷惑他全族之人。日后我生下世孙,杀死丈夫,便可以母夫人之身份名正言顺地摄政。就算这世子无大罪,自己不忍心杀他,却也可让他自己寻死:只要稍微放纵一下他对自己的色欲,他很可能连半年都挺不过。那个时候,自己运用自己曾经当过大祭师、现在又是摄政亲母夫人的特殊身份,甚至再辅助一下美色和迷魂之术,多找别的迁移借口,肯定还是大有可为的。连昭元这么倔强、这么骄傲、眼光这么高的人,都能被那个女孩子给征服大半,自己只要肯下长期功夫,怎么可能无法将这些乡民从心内到外身都彻底征服,令他们对自己如中魔咒一样的俯首贴耳?” 这些更加明确的指责,令伊丝卡心头那一丝勉强恢复的少女幻想,再一次无助地烟消云散了。那一声声来自母亲惨死、家园被毁的痛苦,特洛伊乡亲们怨毒的“胆小鬼”“叛徒”“女心外向”,每一下都狠狠砸在了她的心头。 前面是困难,前面是痛苦,可是什么大事不艰难,什么大事不痛苦?自己不咬牙坚持下去看到结果,又怎么能说尽了力?父亲明知特洛伊必败,可却依然不顾一切地为特洛伊死战,自己身为他的女儿,太阳的子孙,难道竟是如此的胆小鬼么?难道自己要为一己之私,为一个万恶之人,而去侮辱父亲,侮辱战神,侮辱整个特洛伊的英勇么? 是的,这个部落还很弱小,成功的可能性还很小,可是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一定。世上从来就不缺奇迹的,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奇迹?就算终自己一世都没有能够迁移到特洛伊,就算是到了那里,也根本就是以寡击众、甚至一触即溃,自己也已经尽了做一个特洛伊人的最大责任,终于没有背叛特洛伊的荣耀,更加没有在那个人面前输掉自尊。 周围之人都异常的平静,人人都望着她,人人也都在等待她的决定。他们的脸色和眼光都是那么的怪异,既似有些紧张,也似乎有些嘲讽。 伊丝卡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因为她已经真正决定了。她慢慢伸出纤手,脱去手上的丝套,露出了那一双秀美绝伦、摄人心魂的手。每一个人都惊呆了,他们的瞳孔张得可怕的大,似乎根本就无法相信,这位武功通神的大祭师,竟然还拥有这样一双世上最美的美人都不可能有的纤手。 那些人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伊丝卡已经轻轻取下面具,取下了头套,露出了那令所有人先发狂想要靠近、但立刻又会自惭形秽、禁不住想要后退的玉脸,那瀑布般秀美柔顺、震颤着魔力和魅力的金发。所有的人都彻底痴呆了,甚至都包括那已经老得眉须半白的老族长。在他们那几乎已经不再属于他们自己的眼光拥簇中,那一袭宽宽长长的大祭师法袍也轻轻落了下来,现出了伊丝卡那天生傲视一切、征服一切、光耀一切的柔美身形。 伊丝卡的眼波是那样的朦胧,仿佛看见了这一切的惊叹的目光,看见了这一切的毫无保留的彻底拜伏,更看到了自己的这份美丽所将要遭到的羞辱。她忽然微微一笑,慢慢道:“你们怎么了?不相信这是本大祭师么?”她的美本来就已经不知超出那些人的想象多少倍,现在又忽然绽出一笑,当真是天地失色,神灵遁形。所有的乡民都是脑中一晕,几乎没有人能看清楚她的笑容,更加没几个人意识到她还在问话。 那老族长颤声道:“大祭师……大祭师真是女子?”众长老也似乎都如梦初醒,一个个拼命回过神来,但脑中却还是晕眩阵阵。那铺天盖地的模糊之意,更是无论怎么猛力甩头,都既甩不清,也摆不脱。 那族长终于真正回过神来,晃眼一望周围,突然怒道:“大祭师亲现金身,你们还不跪拜?”这一声便如炸雷一般,那些乡民身体一震,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但伊丝卡那无可抵挡、摄人灵魂的美,却还是令他们一个个只知道死死望着她,完全不知道任何别的事。 大猴二猴等几位世子却只是双膝一颤,竟然没有跪倒。族长望着他们的样子,眉头锁得越来越深,因为他知道,他们几个绝不是没有被这位大祭师慑服,而是早已慑服得太深太深,以至于根本没听入自己的话。伊丝卡轻轻一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们。你们部族虽小,但对是非轻重,却能看得如此分明,真是难得。就连我以大祭师身份,挟救命之大恩,故意试你们,也依然不能令你们丧失方向。” 她不再装作声音,那声音轻轻自她樱唇出来,直沁各人之耳,便如一条神奇纽带一样,将世俗的众人和绝美高贵的她联系了起来,令每一个人都甚至有一种飞升之感。一名长老摇头叹道:“虽然我们已曾有疑大祭师是女身,然而……然而……唉,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伊丝卡微笑道:“你们以为我是女身,是以就更加想要嘲笑我轻视我是么?”那族长叹道:“大祭师恕罪,我等当时确实有此一想。但现在看来,才知道我们目光之短浅,实是比井底之蛙还要不如。”伊丝卡正色道:“那也不是。我行遍诸国诸部,所见大都是愚蠢之辈,只要一遇大事纠缠、轻重缓急,便成一团乱麻。我失望之下,避入深山,却发觉你们之部似乎颇有铮骨,远胜那些大国大部。今日亲自一试,更是令我惊叹。” 那些长老都是惭愧道:“大祭师如此说,真是折杀我们了。”伊丝卡忽然笑道:“才刚刚说了你们有铮骨,怎么现在就这么软骨头了?”那些长老顿时都面上一红,立刻正了正脸色。一名长老那几个年轻一辈的家伙虽已略略定神,却还在流着口水偷偷痴痴而视,心头大怒,啪地上前重重打了他们几个耳光。那些人这才真正清醒过来。 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五 回 妾心有泪不唯郎(四) 伊丝卡微微一笑,一个回旋,自马上跃了下来。她人已美极,姿势也极优美,人人又都是一片惊叹。伊丝卡扫了他们一眼,笑道:“人见美色而心喜,乃是人之常情,只要于理于法,便不应苛责。他们乃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自然更容易如此。而且,此次这位大世子是年轻一辈中头脑最为清醒之人,见识丝毫不比你们差,该当赞扬才是。” 大猴听佳人竟然当面直接夸奖自己,全部身心都已飞上了九宵之外。他似乎想要说几句表示感激或是谦逊,可喉头咕咙了几声,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族长尴尬道:“犬子太过无礼,大祭师不但不加责怪,反而不吝褒奖,实在是令我等汗颜。”伊丝卡叹道:“你们对年轻人要求高,自是好事,但太高了,却也有过分之嫌。我本来也是如此眼高过顶的,结果周游列国多年,不要说找不到一个称意的英雄,便是能望令郎项背的,也是一个没有。” 大猴听她说话似有弦外之音,脑中顿时一片晕眩,颤声道:“是……是么?”伊丝卡叹了口气,道:“本来我也不相信的,可是多年来亲游亲见,却终于还是不得不信。我本以为天生我于世,自然便会有人可配得上我的。不料我找遍天下,却大都不是过分奸滑,便是聪明不够,或是原则不清、意志不坚,更有甚者还过分淫邪。后来我一怒之下,避入深山,本来准备潜心向道,却偏偏碰到了你们神猿之部。当时我还只是觉得,你们神庙中是拜一只金丝古猿,与我金发相应,一时起了些兴趣,才暂驻足。现在想来,这还真是天生的缘分。” 大猴连连点头,道:“说的是,说的是。任谁想来,这都实在是天生注定的缘分。不然的话,大祭师千里巡游,怎么会偏偏找到我们这个毫不起眼的部族?”那族长忽然皱眉道:“大猴,你的老婆快要生产了,你还是回去看看她罢。”那大猴急道:“什么快要生产?她根本就没怀孕!今天大祭师真身盛会,我又怎可错过,对大祭师不敬?而且她……她……根本早就不拿我当丈夫了。我跟她情意早决,还回去看她什么?” 一名长老忽然怒道:“你要休我女儿?”那大猴吃了一惊,忙道:“不是,不是,不敢,不敢。”那长老嘿嘿冷笑道:“大祭师又没说挑中你,你就这么急么?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祸色?我提醒你一句,世子之位,可还没有正式立呢!”族长忙道:“小孩子不懂事,还请亲家翁不要见怪。”那长老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伊丝卡笑道:“无妨。当今男子,谁不是三妻四妾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子一生最难的,就是找个好丈夫。我眼光极高,只有英雄堪与我匹配,若是世无英雄,我自然退隐一生。但英雄多半已有妻室,我岂不能体谅?宁为英雄妾,不为庸人妻,便是我之所信。我周游列国多年,对这真是感触极深,早已不存太多别想了。只不知大世子可有此连理之意?” 那大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眼见伊丝卡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勉强之意,那摄人笑厣和娇美入骨的声音,实在是有着无穷无尽的魅力,令他完全不但不知道拒绝为何物。这一瞬间,大猴魂魄早已飞乎天外,简直连答应的本能都忘了:“这样的美人,竟然属意于我,这是多大的福气?她如此美丽,若是能与她欢会一宵,哪怕只是一宵……一宵……一刻,我……我……”他想到这里,竟然已是呐呐啮嘘,冷汗直冒,完全忘了回答。 那名似是他岳父的长老忽道:“大祭师尊贵无比,岂能为你作妾?”那大猴急忙道:“不是作妾,是一样的,不分大小的。”那长老嘿嘿冷笑道:“一样?一样也委屈了大祭师!你看看大祭师之美,谁能跟她并列?倒是我有一子……” 大猴怒道:“小舅子还只有十岁!你要大祭师再等十年八年么?”那长老悠然道:“大祭师如此尊贵,大婚之礼,自然不能仓促。便是花五年十年准备,难道能说不当?莫非你是想说,大祭师不值如此?”那大猴瞠目结舌,二人顿时怒目相向。那族长冷眼旁观,竟没解劝,只是眉头深皱,似乎若有所思。伊丝卡怕他疑自己挑拨离间,急忙道:“且慢,翁婿之间岂可伤了和气?我说过,我之夫君必需我亲眼看中,那自然便是这位大世子,铁定不摇。” 和大猴对视的长老被顶了回去,脸色铁青,愤愤不言。大猴喜出望外,直觉美人竟然如此向着自己,实是浑身骨头都轻了半边。他定了定神,道:“大祭师如此垂青,自然是我的福气。我自然是一千一万个……”那族长忽然道:“大祭师如此垂青小儿,实在是他三生有幸。只是小儿福薄,前几日还几乎丧命,可谓凶身。再说小儿身体已残一臂,与大祭师的惊人完美实可说是天壤之别,只怕不但无法承接大祭师的美意,反而平白委屈了大祭师。” 大猴正要说话,伊丝卡已悠悠叹道:“世上残臂之人不多,残心残志之辈却实在太多了。我这些年亲眼所见,对这早已是看得透了。”大猴大喜,道:“爹,大祭师说的是。孩儿不过是残了一臂,比起那些许多残心残德之人,不知好好过多少倍。况且孩儿只是残了一臂,又不是残了……残了……总之孩儿一定能好好事奉大祭师的……”那族长怒道:“你闭嘴!” 那大猴见父亲脸色青得可怕,显然是动了真怒,心头一惊,不敢再说。他心头忽然一阵惊动:“父亲为什么一再阻挠我和大祭师的婚事?难道……难道……母亲早丧,他想……”想到这里,不由得全身都恼怒起来,只是不敢声张。 伊丝卡听大猴出言如此无礼,心下也是羞怒万分,几乎都想拔剑刺他。但她想起自己这行就是要来嫁给他、和他生子,而且再过不多时候,自己更还要亲自以身相奉,任他泄欲肆虐。那么现在的这一点点言语轻薄,又算得了什么?她想到这里,心头轻轻一叹,痛苦万分,面上却还是微笑道:“大世子说的是。英雄小人之别,不在身躯,而在心志威德。否则,世上尽多小白脸和花朵般的雌性男人,我却为何还要遁入深山?” 那族长叹道:“大祭师心胸世人难及,实在是令人佩服。只是大祭师声望尊隆,卓然世人之上,为我族顶礼膜拜,于我等不但有尊卑高低之差,更有神人仙凡之别。今日大祭师竟突要下嫁一莽莽有妇之夫,实在令人无法接受。”伊丝卡道:“我虽承神意生有异象,得领大祭师之位,却终还是凡胎。我一样有七情六欲,一样向往嫁人生子,这又有何不可?” 那族长见她一定要如此,只得道:“大祭师可知,我族中一向妇道甚严。已嫁之妇只理家内之事,从不多见外人,更不要说处理外事的。当初传说,数百里外的卧眉山,竟有一族选女子为传位世女,我地之人无不暗笑,以为天下奇闻。当然,大祭师虽现女身,然人人皆知大祭师神通变化,化身千万,自然是想如何便如何。只不过大祭师若是真要亲自行女身之事,嫁入家门,那便再也不能回复以前了,自然再也不能做大祭师和处理神务了。这却是多大的委屈?” 伊丝卡心头一动,但看了看那族长脸色,却见他似乎的确是为自己无限惋惜的神色。她沉吟了一会,道:“不妨。我来之前,你部中本来不也是还没有大祭师么?现在强敌已除,我又已试出了中眼夫君,自然为大祭师之缘可尽。我如能从此相夫教子,体验夫妻家室之乐,那便不用再去深山,苦苦续那没有头的隐居修炼了。这怎么能说是苦处?” 有一阵没说话的大猴忽道:“是啊,爹爹。人伦之乐,其实远甚于深山修炼。大祭师已修炼多年,可说比任何人都更懂其神髓;若是其中真有极乐,又怎么会思嫁?孩儿看爹爹不用为孩儿犹豫了。”那族长怒道:“你懂什么?乖乖闭嘴,少不了你的好处!”大喉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并不说话。那族长目光闪动,道:“既然大祭师如此坚持,我等自然不敢不遵。只不知大祭师属意佳期几何?又需多少彩礼?多少酒席?如何成礼?” 伊丝卡见他终于如愿应承,心头不但没有一丝大功劳告成之喜,反而是无穷无尽的心痛,以至于一时间竟然答不出来。现在一切的障碍都解除了,等待自己的只是自己的一句话,以及一丝坚决不后悔的勇气而已。可是,自己的那份勇气究竟在哪里?先前,自己拼命地要解除他们的顾虑,不顾一切地要嫁进去,只觉为了那一目标,什么都是值得的。可是现在,当通往幸福的闸门真的要永远关上的时候,当自己只要亲口一诺,就能万事落定的时候,那真正的对比和痛苦才终于到来。这一切的原因,难道紧紧只是自己害怕“抉择”二字么? 她仿佛看到了佳期之时的情景,在那个时候,这个身有残疾、其实每一样都跟自己夸赞完全相反的家伙,就将要酒气熏熏地压向自己那连昭元都无法亵渎的圣洁身体。那个时候,他将疯狂地朝自己发泄和肆虐,肆意对自己的美丽和纯洁亵渎和侮辱,而自己却还要强装笑容,去婉转承欢,去欢喜迎承,去巴不得他在自己的身体内种下他粗俗的后代。 难道自己真的必须去帮助这个人彻底撕碎自己的心和幸福?难道这些就真是无可避免的代价?难道这些就真是去惩罚那个人的唯一途经?为什么要惩罚那个人,就一定要先伤害自己?为什么自己伤害自己,却反而能够惩罚那个人? 伊丝卡的全身又已经悄悄地颤抖了起来,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族长,大猴,以及所有人的目光,都深深地投注在这位完全超乎他们想象的绝美少女身上,期待着她的决定。她只觉自己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喷着魔火的可怕炼狱,那里的恶鬼正狞笑着要将通红的痛苦和羞辱置于她的身上,并永远烙入她的灵魂;而自己,也将永远和肮脏、羞辱、丑陋和苦痛烙在一起,永远也无法分离。 那股魔火越来越可怕起来,忽然间,那魔火中现出了了家园被焚烧的火焰,现出了母亲残死的痛苦,现出了乡亲们怨毒的目光,更加现出了昭元那些冷冰冰的理智之砖。战神子孙的骄傲血液,突然全都涌上了伊丝卡的脑海和心头,一下子帮她跨越了这一道最后的防线。她忽然甜甜一笑,道:“选日不如撞日,今日自然便是佳期。我孤然一身,彩礼送往何处?彩礼之类,自然免提。况且若有彩礼,我又如何备办嫁妆?酒席之类,自然也不需太隆重,今天意思一下也就是了。我看中的乃是大世子本身,岂是这些什么彩礼和酒席?” 她微笑而语,美目流盼,光彩四溢,当真是荡人心魄。大猴心醉难名,欢喜无限,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抱住她直奔洞房欢会,险些都直接嚷了出来:“选时不如撞时,现在便是佳期之时辰!”但父亲严厉的目光过来,却还是令他打了一个冷战。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所想的荒唐,而且居然也不再疑心父亲了,只是想道:“如此美人,肯这样屈就我,已是天作之喜;我若还那样过分,于情于理何堪?她这样夸赞我,我怎么也要为她争点气才是。” 他想到今天只要酒宴一完,那娇柔无限的绝美玉体就将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任自己爱抚发泄,更是浑身都欢喜得颤抖起来,甚至都有些自惭形秽:“这样强烈的对比,我……” 那族长点头道:“大祭师重礼不重形,我等自然遵从。不过我部传统,大祭师极为尊隆。大祭师欲嫁为人妇之前,还请行退职之礼,以免小儿蒙上不敬天神之罪。”伊丝卡点了点头,道:“那是当然。” 那族长久久看着伊丝卡,忽然叹了口气,回头对大猴道:“你马上回去备办大祭师退神之礼,以及成婚之礼。”那大猴应了一声,却依然恋恋地看着伊丝卡,显然是舍不得离开半丝半毫。那族长怒道:“大祭师亲自下嫁,你也争口气,象个人样好不好?” 大猴脸上一红,躬身道:“是。孩儿……这……就去准备。”说完却又依依不舍地狠狠望了伊丝卡一眼,便如要将她整个吞落肚中才舍得走。族长嘿嘿冷笑道:“早点备好,就早点成亲。”大猴吞了吞唾沫,全身如同被机簧驱使一样,飞驰而去。族长歉然道:“犬子蒙大祭师垂青过甚,都有些承担不起了,实是让大祭师见笑。” 伊丝卡勉强一笑,道:“无妨。那些退职之礼、迎接之礼,其实也不必太隆重,毕竟事在其意,不在其形。此事早一刻完成,便早一日免了我深山之苦。”那族长道:“大祭师说的是。不知大祭师现在就先进寨暂歇,还是再等一会礼仪来迎?”伊丝卡之心就象是被一只无形的利爪一点点地撕扯,咬了咬牙,缓缓道:“我现在就去,不必礼仪了。” 她面色一切如常,甚至还带着许多欢喜之色,可是心头的痛苦和悲愤,却是汹涌澎湃,无可抑制。那种灵魂被咬噬的痛苦,与她的面色完全背道而驰,正在逼迫她以一个身躯来承受两种撕裂般的对立。一切都要改变了,一切都将变得丑恶,变得世俗,变成心痛,变成忘却。可是为什么,这些要被忘却的,却偏偏是……他的爱,而不是他的罪? 伊丝卡的心灵在战栗着,因为这样的痛苦实在让她无法承受,也无法逃避。不是么?苦难之神永远是贪婪的,只有将自己整个作为献祭和牺牲,才能去填补它那也许永远也填不满的黑暗巨口。……昭元为什么还不醒?他为什么还不来?他在做什么?他在想什么?他可知道,对他原谅的机会,正在永远地失去么? 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五 回 妾心有泪不唯郎(五) 伊丝卡的心灵涌起了泪水,心泉之痛几乎就要蔓延到她心灵的窗口。可是一股极其强大,而且也永远驱使着她、压抑着她、控制着她的愤怒之火,立刻将这股心泉烤得粉碎,简直就象是跟水能灭火”的道理完全相反。难道自己熬过了这么多的心路之苦,奋遍了无比的努力,却偏偏要在这最后的几步路上退缩么?即使明知面对死亡,特洛伊勇士什么时候退缩过?自己身为特洛伊最伟大英雄之后,难道竟要做这退缩的第一人? 他有哪一点值得自己为他退缩?他有哪一点不该接受惩罚?他爱自己,他因为自己对自己的伤害而痛苦,可那根本就是他应得的!他犯了那样大的罪,竟然还不肯认罪,而只知拼命为他自己解脱罪责,这样的邪恶和无耻如果还不受惩罚,那么世间天理何存?世间人性何在? 他根本什么都不值,他根本就是万恶之源,他根本就是世界最无耻最愚蠢的人。对于这样的人,为什么要给予机会?自己不是很理智地要将婚期定在今天么?自己本可以更理智、更快速一些的,可是居然还是留了一点空隙和机会,来给这个万恶之人。自己对他根本就是仁至义尽,又怎么能说是对他残忍? 他现在还不来,这怎么能怪自己?这一切的本源都是他,这一切过去的罪孽,还有那即将到来的罪孽都源于他,那么导致他不能来之痛苦的原因,自然也是他。他不是说要考虑大局么?他不是说要遵循道理么?自己已经被心头的重负拼命朝那边推,他居然还要来拒绝认错,来把自己朝别人那里推。既然他如此要把自己推开,那么由他来承受这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话可说? 伊丝卡呆呆想着,心头的重压和痛苦,几乎已让她完全站立不住。然而她灵魂中流的是太阳灵血,头上那虽已并不强烈的阳光,终于还是帮她支持住了一切。然而她知道,太阳只能帮她支持一会,太阳会落山的,太阳会消失的。那之后的黑暗,依然必须靠自己一个人的勇气来坚持和面对。既然自己早晚必须得坚强,那么又何不现在就先咬牙体验坚强呢? 伊丝卡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它身上的那柄奇光隐现的黑色神剑,那许许多多与它们相依为命的岁月又浮上了心头。月亮本是他的坐骑,可是却成了自己的姐妹,自己的朋友。在他不在的日子里,月亮总是在安慰自己,支持自己,甚至还在悄悄维持这自己心底里和他的最深沉的联系。可是今天,自己终于要跟他彻底决绝了,那么代表着他的它……自然也不能再在自己身边了。 伊丝卡轻轻伸手摸着月亮和那柄神剑,那苦苦压抑的泪水,终于还是如出了闸的洪水一样奔涌了出来。然而,她也一点都不想去控制,也不需去控制。那些人第一次见大祭师流泪,而且是如此的绝代美神流泪,都是既惊疑万分,又惊艳万分。 伊丝卡根本不愿意去做任何掩饰,因为她是对着月亮哭泣的,她问心无愧。然而那种巨大的压抑和痛苦,似乎并没有如她所愿地被泪水冲刷带走,反而因为泪水的离去,而导致了心头更加的干枯、苦涩和酸楚。 她轻轻摇了摇头,就要一拍月亮,让它离开,永远了结这必须了结的事。可是她却忽然发觉,昭元送给自己的那一天链,却还如铰索一般绞在自己颈上。 伊丝卡颤抖着取下了它,将它慢慢地套在那黑色神剑身上,心头轻轻祝道:“谢谢你,谢谢你。再……再……见。”这是只对它说的么?这是只对那陪伴和守护自己这许多岁月的神剑说的么?自己谢谢的是什么?她不知道,也根本不愿知道。她现在想做的,就是要摆脱一切来自昭元的束缚,也摆脱自己的一切锋芒,努力营造出一颗真正能接受别人蹂躏的心。 她久久地抚摸着那柄神剑,眼泪终于慢慢地干了。那族长忽道:“大祭师莫非有些难舍往事?若是如此,这婚约也就……”伊丝卡伸手止住他,慢慢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舍不得当然是舍不得,然而长远的心愿面前,再舍不得也当要舍了。这柄神剑并非凡物,如无本大祭师护持敬礼,不宜长现人间。今天,我将不是大祭师了,与它缘分自然也已尽。” 她慢慢说完,又转过头来,极自然极平和地拍了拍月亮的颈,道:“月亮,我到我的世界中去,你们也当回到你们的世界中去了。神剑的家,只有你认得,还要烦你……把它带回神陵中去罢。”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已是剧烈颤抖,几乎都已是说不清了。 月亮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因为自己以前跟女主人暂时分别时,从来都是在没人的地方,也从来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这一次,女主人却在这么多人注视之下和自己告别,而且那只拍打自己的纤手简直轻得几乎没有力气,一切都象是在透着不寻常。 月亮是万中挑一的宝马良驹,平常马匹视为畏途的山林崎岖,在它却无大阻碍;平常畜类对人性的迷糊,也同样不那么能阻碍它。主人虽是面向着自己,可是她美丽的大眼睛中,分明已经没有了自己,更加没有了那种倾倒一切的神采。主人的异常导致了它的异常,似乎连它也感受到了那种莫名的压抑和痛苦。她为什么不肯看自己?她为什么要抛弃美丽? 月亮惶惑起来,不安起来,也焦躁起来。主人虽然在推它,在拍它,可动作却是那样的无力,那样的欲伸还缩,反而让它更加糊涂。它努力地朝主人身边蹭来,不停地喷着响鼻,甩着马头,似乎要询问主人究竟是要自己走还是不走,是暂离还是永别。伊丝卡心头痛苦万状,忽然狠狠地拍了它的头一下,怒道:“马上走!马上走!永远不要回来!” 月亮从未被她如此对待,顿时吃惊地望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女主人会这样对待自己。然而女主人眼中的严厉,终于还是使它明白了,这一次是真正的生气。伊丝卡眼泪又是涔涔而下,忽然又高高扬起玉掌,作势欲打。月亮悲鸣一声,一跃而起,直向远方奔去。 伊丝卡望着它那边跑边回望,但却终于还是越来越小、越来越看不见的身影,眼泪扑嗽嗽而落,心头片片干枯麻木。最后一个亲人也终于被自己赶走了,自己从此终于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从今以后,自己再也没有了温情,没有幸福,也永远没有了……后顾之忧。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宿命么? 她呆呆站着,月亮奔跑神速,已经看之不见了,她却依然还是那样痴迷。一名长老忽然叹了口气,道:“大祭师在上:圣骑身上带有至宝,是不是……”伊丝卡忽然转过头来望向他,缓缓道:“它是天马神骑,就算有人想要伤害它,也是徒劳。”那长老见她目光极冷,连忙低头道:“是,是。”伊丝卡忽然大声道:“牵马来!牵马来!我要入寨!” 那族长一挥手,一人牵了一匹山马过来。伊丝卡一跃上马,笑道:“如今方知平凡是福,归于平凡,真是万事舒坦。哈哈,哈哈!”说着一带那马,一骑当先,飞速直奔那山寨而去。 伊丝卡一路奔入山寨,那大猴早已吩咐好人众出迎,自然是一切隆重。现在的整个山寨,都已是喜气洋洋,没有半点昨天还血腥拼杀的惨状遗留,自然也再看不见半串被穿着铁链的后山部降人。然而这些伊丝卡根本不关心,她现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也只能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在心从麻木中恢复之前,迅速地真正嫁给这个人,永远不要让自己面对抉择。 无论是大猴,还是那众多闻讯而集的乡民,人人对她的美丽和风采声声赞叹,声声倾倒,其间甚至还夹杂着许多人的叹息。可是这些对她来说,都已经完全不重要,因为她甚至都已根本感觉不到什么了。她一到寨中,就不住地催促退职之礼。那些人手忙脚乱,还没完全齐备,她已迫不及待地踞于坛中,庄重宣告自己再也不是大祭师了。 那些人只好又匆忙拆除着本身都还没完全搭好的祭台,重新搭建那用来成婚的礼台。伊丝卡笑意盈盈,端坐于侧席,象个极乖巧的普通人家女儿一样。她对每一位装作前来问安、其实却是想来多看她一眼的人都一视同仁,一一答礼,平心静待那一刻的到来。 大猴竟然也似老实了许多,因为他为了能早一刻成婚,不得不拼命忙乱,尽快张罗。虽然他每次路过厅堂的时候,总还是贪婪地扭过头来看伊丝卡,可毕竟还是没有象先前那样。现在的他,已完全没有了先前那副全然难顾体面、简直连口水都要失禁的样子,反而比那许多借机来偷看伊丝卡美色的人要好上许多。伊丝卡心头麻木一片,似乎自身的思维已不再起丝毫作用了。她只能把自己的感觉让位于外界的欢乐,任由它们来占领自己,控制自己。 过了一会,厅中呼喝着要燃起红烛,似乎在告诉伊丝卡,她的保护神终于落下了山,所有的一切都将由她一个人来面对。等到临近拜堂,她的凤冠霞帔等外袍礼服也都已呈上,便有姑婆来请她去内室试衣。她坦然而应,但等到直入内室,却还是手上一紧,不知为何居然不愿脱去自己的外衣。那姑婆笑道:“我们都是女子,乃是专门服侍新娘的。”伊丝卡心头一叹:“我现在连外衣都不肯在她们面前脱,待会如何能够在洞房中被那个大世子脱衣服?” 她默默无言,任由她们帮自己解脱了飘飘撒撒的外衣,将那大红礼服披上自己的内层衫裤。待要上妆时,那几名姑婆手上动了几动,却终于还是没有能给她擦任何妆,因为她们都觉这些脂粉实在是太过庸俗,根本就配不上她的美丽。一名姑婆轻轻道:“说实在的,我也送了百十个新娘子了,还真是不敢相信这世上能有这么美的新娘。”又一名姑婆摇了摇头,轻轻叹道:“我说一句掉脑袋的话,我们的大世子……实在……实在……唉。” 伊丝卡心头一阵剧痛,拼命忍住眼泪,脸上依然一片平和。那几名姑婆都是默默叹气,一时间室中竟然无一言语。先一名姑婆慢慢道:“何止是你觉得?便是杀头,我也还是没法去否认。”又一名姑婆忽然道:“伊姑娘,你……真的是想嫁给我们大世子么?你若是有苦衷,我们……或许可以帮忙。”伊丝卡咬了咬牙,道:“谢谢你们的好意,我是真的看上了大世子的才华勇敢。我游荡世间,已经错过太多,这次再不能错过了。” 那些姑婆见她其意甚坚,都是默默无语,继续为她打理衣角,滚边压线,专侯拜堂之刻。过了一会,一名姑婆被叫了出去,一会又进来,凑在伊丝卡耳边轻轻道:“族长命老身禀报姑娘:大世子元配已答应今日暂居别室,请姑娘不必担心。”伊丝卡点了点头,道:“拜堂的时间到了没有?怎么还没有动静?”那姑婆看了看她,面上更是升起无限惋惜,轻轻叹道:“还有大半个时辰。唉,姑娘你……又何必这么急呢?” 伊丝卡不答,只是木然道:“能提前么?”那姑婆道:“反正就在今夜,又何必急这半个时辰?”这“反正就在今夜”的话就象是无数金针一样,将伊丝卡那本已几乎完全麻木了的心刺得重新跳动了起来,逼她不得不去再去感受那巨大的痛苦和酸楚。她脑中一阵黑又一阵白,黑得是那么彻底,白得又是那么可怕,似乎一切都在预示着,无论黑白,都是苦难。 她不需要上妆,这实在是省去了无穷的时间,导致了这本来还经常不够的新娘打扮时间,竟还显得出奇的空裕。整个屋中之人都无话可说,人人都是静静坐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伊丝卡害怕孤独,害怕思想,可是她却更加没有勇气开口,没有勇气来挑起话题。 她的心思终于还是化整为零,化实为虚,从她那拼命围堵的空隙间弥漫了开来。是的,思维是禁不住的,虽然她本能地在拒绝朝某一方向想,可却终于还是禁不住思维的神奇绕道。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月亮那渐渐远去的身影,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自己为什么要把天链让神剑和月亮带上?难道自己真的不知道,让它带着至宝而行是多么的危险?难道自己就真的相信它能辟除一切苦难,或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月亮的死活? 她的心在颤抖着,在责备着,可她却无可回答。她甚至就象一个被抓住了的证据确凿的刑犯一样,简直都根本不想辩驳。可她的心绪却根本不听她的使唤,依然固执地非要为主人摆脱指责,但却反而给主人重新招引来了那苦苦要甩脱的一切。命运会做什么?那个人……究竟能不能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呢? 室中静得出奇,伊丝卡的心也静得出奇。那时时煎熬自己的家园惨遭屠毁的烈火,竟然也似乎平静了下来,收敛了起来。它们总是那样的胸有成竹,它们总是那样的无往不胜,它们显然根本不屑于她现在的小心试探,而只是在自信地积蓄力量,只有在她真正有了跨越雷池之苗头的时候,才会出来给予她致命的一击。 那个阴影每当在她要做抉择的时候,就注定会出现,而且每一次都是那样的强大,令她根本无法抵御。这么多日月以来,无数次失败,无数次痛苦,早已令她完全丧失了去克服它、去努力选择命运的勇气。也许只有在无奈的处境中接受某种无奈的命运,那种阴影才可能不被招惹,才能够真正克服。可是那种无奈的命运,为什么不是自己无奈地被昭元抢走? 万王之王 第 一百零五 回 妾心有泪不唯郎(六)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室中的气氛就象凝固了一样。无论如何,时间并未如她所盼地那样飞速而前、替自己抉择,似乎命运本身就是要让她受到更多的折磨。 她的心更加痛了,可是她却竟然又不那么怨恨时间的故意怠工。太阳虽然落下,月亮却已经带着朦胧升起来了,它将照耀着那伤心而去的地上月亮,指引它所应做的一切。它……会给自己带来希望吗?它能够承受住自己的期望么?它会给自己带来命运的垂怜么? 她忽然恨不得时间越慢越好,因为这样将给予那个人更多的时间。自己是绝对不愿意抉择的,可是自己愿意让谁来抉择自己的命运?是他?还是即将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大世子? 然而伊丝卡才起了一丝希望时间变慢的念头,时间便立刻流逝得飞快,快得就象是风驰电掣,快得就象是疯狂无极,似乎根本就是要来令她最大限度地承受苦难。她恐惧起来,后悔起来,甚至拼命地想要去恢复先前那希望时间快些过去的状态,可是时间的可怕飞逝,却从根本上带走了她的伪装,她的勇气,也带走了她的希望。她几乎都要忍不住哭了起来,可门口却已进来一名姑婆躬身道:“吉时已到,族长、大世子和诸位宾客请伊姑娘起身拜堂。” 伊丝卡那颗剧烈跳动的心突地停了下来,甚至还不需要那心头深藏的烈火出面,她就已经知道一切都绝望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一点也不后悔自己为什么下手那么重,不后悔自己为什么定要选在今日,不后悔自己的拼命催促婚时,更不后悔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自己来选择命运。自己不是就要一个命运么?现在它来了,自己为什么要拒绝? 她轻轻应了一声,披上红巾,起身随着那姑婆前行。她慢慢走过两边宾客的夹道赞叹,慢慢走向那再也忍不住心头狂喜,正咧开嘴开怀大笑的大猴。她的心头,似乎又已在如愿以偿地重新走向麻木了。 在这些日月里,她已经知道中土的成婚礼仪,只要双方三拜之后,无论是否合体,都已是正式的夫妻。一对新人在司仪的指引下,拜父母,拜天地,对拜,直至那主婚人宣告他们从此已经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一切都进行得出奇的顺畅。而她,也竟然丝毫没有半点的迟滞和拖延。 她甚至都不愿意透过红纱,去看那隐约之下似乎也还颇显英武的郎君,只是木然地拉起那道一端被大猴拉着的红索,任其将自己领入洞房。她的心头只有一个念头:“他……没有来,他终于还是没有来,那么他也永远不用再来了。我已经正式是大世子的妻子了,我将为他生子,让他因色亡命。我将成为未来的摄政母夫人,我将坚持不懈,全面控制全族人的身心,最终实现我的宿愿。一切都将实现了,我自然该当开心才是。” 这些念头一过,伊丝卡的心变得更加的平静,甚至连任何一丝浪花的迹象都完全没有。两边宾客的欢笑,前面领路的大世子身上飘逸过来的微微酒气,似乎不但帮忙起了些麻木作用,竟还在她的心中也带起了勉强的欢喜。他还会遵循古礼,先出来陪众位宾客喝一会酒么?从他对自己的痴迷来看,他可能根本就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这样不好么?早一刻安定一切,自己不就少一刻折磨么?痛苦对于自己的心早已不新鲜了,自己不就是要一个决定么? 她终于进了那洋溢着花红喜气的洞房,那门也已悄悄在身后合上。她直觉地感到里面没有小丫环或是仆妇——这……这不是会更加快么?她还没有来得及多想半点,甚至那门都还没来得及完全关严,大猴已是如久禁之马一样扔掉索带,转身一个饿虎扑食,就要抱住她亲吻。伊丝卡脑中嗡的一响,极力告诉自己要承受,可是身体却竟然还是一个回旋,避开了他的搂抱和狂野。大猴啪地一下摔倒在地,却依然开心得哈哈大笑,立刻便爬起再次扑来。 伊丝卡又是一闪身避了开去,微笑道:“我是你的妻子了,你还急什么?我爱你疼你,人前自然是要替你说话的。可到了人后,我可不能太放纵你了。”大猴听她如此说,想起自己先前在众人面前显好色之状,她却一口一声为自己遮掩,顿时心头更是甜如蜜浸。他极力吞了吞口水,一下又扑将过来,道:“你……实在太美了,我……我真的忍不住了……” 伊丝卡轻轻一闪,大猴身体又一侧,几乎又要摔倒。伊丝卡轻轻一扶,已带他坐到了那摆着交杯酒的地方,笑道:“你我还没有喝交杯酒,你怎么就这么急?简直是个猴子脾气。”大猴被她扶着,感受到她手上无限温柔,心甜如醉,一个翻身又要扑住她,口中呵呵笑道:“哈哈,我是神猿子孙,当然会有猴性了。”伊丝卡一闪让开,哼道:“又没别人在旁边跟你抢,你怎么也这么不争气?你再不听话,今天就让你独守空房。” 大猴一听,顿时浑身打了个冷战。他是知道伊丝卡身有绝世武功的,虽然她对自己极为垂青,可要是真惹急了她,万一她真不让自己近身,那可还真是苦死了。想到这里,他整个身体都被吓得有些发麻,急忙道:“是,是,爱妻说的是,说的是。”说着便住动坐在那酒桌前,却还是忍不住开怀大笑。伊丝卡见他还能听话,心头略宽,但隐约看着他脸上那股拼命掩抑狂喜、却终于还是露出的神情,看着他面前的那两杯交杯酒,心头痛意却是更深更甚。 伊丝卡咬了咬牙,面上却越发笑意盈然,轻轻坐到了那酒桌旁边,道:“郎君,你先替我揭开红巾。”大猴一呆,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连新娘子的红巾都还没揭开。他急忙伸手揭下,伊丝卡那脂粉不施、秀美绝伦的小脸,顿时在红烛掩映之下散发出无限美好的光彩。大猴一时间竟然惊得有些呆住了,哽了一哽,才道:“娘子,真是委屈你了。我竟然连这都忘了,我……真该死。” 伊丝卡一笑,道:“没关系。新婚之夜,岂可无酒?我们先来喝几杯罢。”大猴欢喜无限,口中呐呐道:“是,是。我们先喝交杯酒,才好动房。”说着伸手端起那酒杯就要相请,但却因为心头的狂喜和紧张,那酒水洒得到处都是。他心头想着自己之手和她纤手纠缠在一起、互敬交杯酒时的欹旎情景,整个灵魂都要飞窜上天,心想只要她一沾那酒,自己便立刻一把抱住她玉手亲吻,再也不放松半点。伊丝卡微微一笑,也端起酒杯,却并不递前,只是轻轻道:“就如你所说的,喝完交杯酒,就该洞房了。可是我害羞,想先多喝几杯……” 大猴开始听到她说了个“可是”,立刻整个心都惊得悬上了半天之中;但听她却是如此说,顿时宽心了大半。他心花怒放之下,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娘子是初入洞房,哪象我……”说到这里,心头忽然大悔:“我真蠢,怎么现在说起这个来了?”但偷眼一望,却见她并未有丝毫生气或是心忌之态,这才心头大宽。他既而又想:“对了,她武功这样高,我这般失态之下,毛手毛脚,若是一个伺候不好,她又让我半死不活可怎么办?还是让她喝得醉一点,我才好放心大胆,肆无忌惮。唉,我怎么这样愚蠢,还要她来提醒?” 大猴想到这里,立刻又是欢喜无限,一连说了十七八个“请”字,便自己先干了那杯早已洒得没剩几滴的酒为敬。伊丝卡抿嘴一笑,道:“是我害羞,才要多饮些酒。你又不羞,喝这么多做什么?哼,你小心……小心……”忽然脸上一红,急忙将手中之杯一饮而尽。 大猴见她浅笑鄢然,语怀关切,更是心神荡漾:“我大猴不知是多少万世修来的福气,竟然能跟这样一位绝代美人结下姻缘。……她说的对,我怎么能贪多而醉,以至于新婚之夜辜负玉人?唉,她可真是替我想的周到,那真是把我含在心里疼了。我可如何报答?” 伊丝卡眼望着他那痴迷的目光,脸上也绽出温柔的微笑和他相应,心头却是阵阵剧痛撕裂。她拼命地告诫自己:“他已经深入泥潭,眼看就要死心塌地为我所用,怎能不坚持到底?那个人……那个人根本就已经是死了,我还想他做什么?” 伊丝卡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甚至都惊奇自己怎么会忽然这么喜欢喝酒。她脑中糊涂之意越来越深,越来越重,身体越来越麻木,心头也终于越来越麻木。但与此同时,她却似又充满了疯狂的欢喜和凄凉:“我终于不能后悔了,我也再不会后悔了,我更终于可以好好去面对他、承受他了。这不正是我所希望的么?” 她看着大猴那瞎眼断臂,但却还色迷迷咧嘴欢笑的样子,忽然间升起了一个可怕之极的信念:昭元曾经将自己比作过美神维纳斯,而美神维纳斯的命运,不就是嫁给瘸腿年老的火神么?难道这一切,真的就是自己苦苦寻觅、并想把自己交托出去的冥冥中之宿命?这宿命似乎似是而非,可谁又能说它不是似非而是?如果一切本来就是安排好了的,他……又怎么可能来改变命运? 伊丝卡完全地惊呆了,心头的泪泉突然泛起了狂涛巨浪,一下下地要将绝望和认命灌入她的脑海。她脸上笑了,她心头哭了,她拼命地喝着,直到眼前大猴的面容也渐渐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还是依然不止。她知道,现在自己虽然可以承受了,却还是无法逃避那种痛苦;她必须要喝到自己根本举不起杯、完全醉倒为止。 她的身体越来越软,脸上娇态也越来越动人,心头也越来越是凄凉。大猴每一声劝酒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刺耳,也是越来越模糊。忽然,她那仅存的一丝神智觉得有些奇怪:“自己现在已是练武之人,就算猛喝这么多久,待要酒劲全面发作,却怎么也不应该这么快呀?难道这酒里面,竟然有蒙汗药之类的麻醉之物?” 这个警觉令伊丝卡浑身一震,但却立刻又是一阵酸楚:“我不是怕醒么?这样一来,我不是会更加沉迷、什么都不知道么?他……既然不来了,那么这个人无论怎样蹂躏我,我都可以承受,也丝毫不会有痛苦和屈辱……这又有什么不好?”她想到这里,心头悲酸难制,正要奋起余力拼命再喝,忽然间眼前一黑,已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猴见这绝世美神忽然一下无力歪伏在桌边,心下一阵狂喜:她真的已经醉了?接下来,她就要与我共登极乐、任我摆布享乐了?他面对这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摄人魂魄的美人,心头的自卑、冲动、狂野、崇拜疯狂搅涌:自己一直苦苦地压抑着心头那几已焚身的之感,苦苦盼望的,不就是这个时刻么? 可当这久久盼望的时刻终于到来之时,大猴的全身却竟然都颤抖了起来,因为从这一刻起,美丽就将屈服于粗俗之下。自己能不能承受起这份罪责呢? 他竟然没有能如同他自己曾想了千万遍的那样,一丝一毫都不耽误、半丝礼节也都不顾,就饿狠狠地扑压上去。相反,他竟然已是有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有些不够了,脑中也竟然有些晕眩。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在他面前竭力展现着这一切的邪恶和可悲,在乞求他放过对美丽的亵渎和侮辱。而且这些展现和乞求是样的感召,那样的强大,那样的正确,似乎就要从心中压倒他。 大猴彻底的愤怒了:自己千思万想的美好时刻,怎么能这样止步?放过她不过是为别人留下美好,不放过她却是为自己留下美好!那乞求顿时苍白起来,似乎本身也都觉出了自己的无理和无助。他轻蔑地扫了一眼那卑微的乞求,心头轻松起来,欲望也更加强大。 他定了定神,小心地问道:“伊姑娘……夫人,你怎么了?”声音竟然还是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伊丝卡没有回答,但是她那秀美绝伦的小脸上,沉醉的红晕已经显现;朦胧烛光的掩映下,那已是比一切都更加清楚地回答了他的疑问。大猴的心已是被狂喜逼到了嗓子眼:“她真的醉过去了!她真的醉过去了!她……真的是我的了!” 大猴全身忽然起了无穷的力量,脑中原始的欲望瞬间疯狂爆发出来。他一把扔掉那酒杯,猛然一窜身就朝伊丝卡扑去,身下的锈墩被他这一下的猛势带得横倒,一直滚出老远。伊丝卡完全不醒人事,被他这一扑压倒在地上,那酒桌也被大猴带得完全翻倒开去。大猴感受到她娇躯的无限柔美,身上脑中都如被最可怕的雷电轰击似的,全身都已是抖得吓人,更躁热无比。他发狂般地撕开自己衣服,不顾一切地就要在地上尽情享受摧残美丽的疯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