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到末到九十年代初,国内下海经商已经成为一种时尚。一切为了钱的口号,也刚刚开始兴起。从那时开始,人的道德观念和对于生活的追求,也开始有所改变。
我那时是少年得志,工作不久,就被提升为中层干部。身份一变,人也跟着变了 ; 耀武扬威,满口的五讲四美三热爱,大会讲话,出国考察,已经不可一世了。后来,我又在所有的同学和同事当中,第一个打破了铁饭碗,下海经商去了。
感情这两个字,从那时开始,已经从我的字典中渐渐消除了。我每天忙碌,已经没有时间再想起小黄,小黄在我心中位置,已经是越来越小,后来我彻底把它忘了。它只是条狗,一条普通的狗。
由于是双轨机制,我自己创办的小公司,运作灵活,加上我以前建立的较好的关系网的扶助,我的公司一下子发达了起来。我那时嘴里不离香烟,西服不离身,员工见到我的时候,都恭敬的打招呼。我追求的,渴望的东西,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我生活的已经过于充实了,自己早就骄傲的忘乎所以,怎么还能记起曾经和一条狗的感情?
电工师傅,就是小黄的主人,从很远的农村找到了我的公司。走到公司的大门口时,前台小姐一看他的装束就挡住了他,不许他进门,也不相信这个农民能是总经理的朋友?他哀求着对小姐说了许多的好话,前台小姐才勉强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我正在忙碌,犹豫了半天,是见他还是不见他?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办公区内,接待一个土气的农民,是不是太降低我的身份?可是他又是从那么远来的,我有些不忍不见见他,最后,还是让他坐到会议室去等着我。我自己依旧在我的办公室里忙碌,让他一个人在会议室,独自等了我两个多小时。
他还是那身皱皱巴巴的西服,一条大木棍,还有一个小行李包。我一进会议室,首先闻到的,是那种旱烟的气味,开始令我感到反感。
我耐着性子说:“你好,师傅。”
师傅说:“你真是咱农村人的骄傲,掌管着这么大的公司。”
我心里说了,我什么时候成为你们村的人了?我没有接茬跟上他的话。
随便问了句:“小黄还好吧?”
他说:“好,好。还是总去村口等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好就行。你以后别抽着旱烟了,多炝人。”
我从会议桌里,拿出了一条红塔山送给了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种茫然不解的眼光看着我,好像我有什么问题似的。
他看出了我的变化,从我的眼睛里,也看出我的那种藐视的神色。我们的农民兄弟最怕人瞧不起,我自己深知这一点,可是我的地位已经改变了我的气质,我的富有也改变了我的精神,这个表情不知不觉地流露了出来。
他又看到我带有一种不耐烦的神情,他忍不住了,不想再坐下去了,马上站起来要走。他临走时说:“兄弟,我不抽旱烟抽什么?你这条烟我抽完了,下一条我找谁要呢”?
我说:“你再多拿几条吧,抽完以后再来找我。你别走,我一会儿叫总务部的人陪你去吃饭!”
他只说了一句:“不用了。”没有再说什么,把那条烟装进了小行李包里,用木棍子挑上就走了。我没有去送他,我心中考虑的只有公司的生意,哪里还有心情和他闲聊一条狗的事情?
从那以后,师傅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我也没有时间和渴望和他联系。那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小黄的消息。
可能是遗传的原因,我的孩子和我一样,也特别喜欢狗。那时,城市里明确规定不许养狗,我就是有钱也满足不了孩子的要求。没有办法,只好在我的极少的休息日里,带着孩子去城市里唯一的狗公园:神州爱犬乐园。那是个中外合资的公园,拥有世界上各式各样的名犬。因为没有可以直达的公共汽车,而且门票也贵一些,所以公园里冷冷清清,大部分的时间只有我和孩子两个顾客,另外还有几个工作人员。我们去了几次公园,因为只能看狗,而不能与狗接触,小孩子也已经就厌腻了,一再央求我,带着一只狗出去跑跑。
我拿着几十块钱,问了一位工作人员,可否找出一支训服的小狗,让小孩儿带着玩玩?工作人员是个朴实的农村大嫂,她答应了。她先收下了钱,然后撩起上衣,从自己的腰上,解下了长长红裤腰带,挤在一只小狗的脖子上,让我的小孩子带着狗跑步去了。小孩子这个高兴劲,从小到大,第一次牵着狗跑,别提多兴奋了。
跑了两个多小时,小孩子通身是汗,那条狗已经累得趴在地上不动了。交给管理员的时候,那大嫂用裤腰带拉它都不起来,没办法只好把它抱回了笼子里。
以后,我们又去过几次,每次都是花点钱,租条狗在公园了跑跑。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汽车,我带着小孩和家人去过康西草原,慕田裕,野鸭湖。我唯独没有想过一件事,就是开车到乡下去看一眼,那依然深深思念着我的小黄。直到今天,我都会相信,如果那时我去看它,它仍然会像过去一样吻我,舔我,它对我的爱是真诚的,永远不会消失的。
城市的养狗政策,终于解冻了。只要花五千块钱,就可以买一个狗的户口,但是养大型狗还是不允许。为了孩子,也为我自己,我们买了条小哈巴狗,也交纳了户口费。在国内,我们住的是公寓,空间本来就不大,多了条狗,把屋子变得更加拥挤。在美国我养了狗以后,才明白狗最喜欢的是自然环境,狗需要和许多动植物的接触。因为,狗是个比较特殊的动物,嗅觉是它的生存中最主要的部分。狗大小便的时候,一定要闻着绿草的芳香,才能痛痛快快。狗在感到身体不适的时候,会自己找到适当的野草,吃下后来给自己医治。
那时的城里,只有在很远的公园才有草坪,我们家附近连一棵草也没有,只有寥寥无几的几棵大树。室外的空间,不是土地,就是柏油路。我的哈巴狗在大街上,从来不拉不尿,所有的废物,全部留在我的公寓里。
我牵着我的狗走在街上,迎来了许多少妇和孩子们羡慕的目光,可谁知道我睡觉的时候,每天都呼吸着狗的屎尿味道?在商场里,我没有找到狗的专用食物,它只能和我们吃一样的饭。吃人的食物的狗,屎尿的味道特别难闻,屋子里的地毯,不到几个月,就变成地图了。
后来,因为工作太忙,我又经常出差,家里的人谁也不愿意再伺候这条狗了,连小孩子都烦了。我到处寻找喜欢狗的人家,想把它送人。可是,买的时候不容易,送人的时候就更难。我找了无数人家,谁也不要。我恨不得再赔上几千块,送给个喜欢狗的人家。可是,最担心的事情,是如果找到一个没有经验的主人,和它生活几天就会不喜欢它了,以后会虐待了这条狗。实在没办法,最后还是送回到卖给我这条狗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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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我放弃了国内业务,准备出国深造。我在上海转机时,在静静的虹桥机场候机厅内,停留了几个小时。我回忆起许多的事情,也想起了小黄 ------ 那只对我依依不舍,充满爱恋的狗。我认识它的时候,我还是个穷技术员,没有钱买个照相机。后来,我变富了,连摄像机都有了,可是我变心了,我没有回去过一次去看看小黄,也从没想过和小黄一起照一张照片。前面两篇中的照片都是我在网上收集的,并不是小黄的真实照片。十几年过去了,我不知有多少次默默的悔过?为什么我没有留下一张小黄的真正照片?
人最难的一件事,就是深刻地解刨自己。法国著名的作家,教育家,哲学家卢梭是我们人类社会中,最敢于解刨自己的英雄。他写道:“你看,这就是我想到和做过的事,我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论我的好坏,我都坦诚地写下来。我没有刻意扩大我的美德,也丝毫没有隐瞒我的恶习。
我独自坐在候机厅里,想起今天的我。从现在开始,我已经不是什么出人头地的企业家,而是和千千万万出国的人一样,成为了一名普通的留学生了。我头脑中,原来增长的浮华,和所有的虚荣,也开始渐渐的消失了。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了我所有的朋友,亲人,也想起了用生命保护过我的小黄。我真想打个电话问一下小黄的现状,不过我已经没有办法和它的主人联系了,几年了,他的电话号码我都不知道,我也没有想知道过。
到了美国后,读书的过程中,住的是小公寓,不允许养狗。六年前,当我第一次住进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时,我开始养的这只狗,这是她去年的的照片,她的名字叫梅根。
我把今天的梅根当作当年的小黄,寄托着我对小黄的无尽思念。我本来以为梅根可以长得像小黄那样大,没想到她长到七十二磅时,就停止了长个了。她在我们家中,充当着一个最小的孩子的角色,她是那样忠诚的对待着我们家的每一个成员,给我们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她能够教会我待世宽容,给我们带来了无穷的欢乐。在我们感到生活的压力时,她依偎在我们的身旁,她那双温柔的眼睛,让我们又看到了曙光。
狗的年龄乘上七,是与人类的相同年龄,梅根现在应该是四十二岁了。
在六年前,我从报纸上的广告找到了梅根的信息,跑了一百多英里,在一个人家买的她,她那时刚生下八个星期,我用一个皮鞋的包装盒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