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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人物忽悠: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
五代宋初的种放,是个隐士,和老母在终南山隐居,闲淡江湖,奉事母亲至孝。师从当代名道陈抟,学得辟谷术,为道家内丹派第五代传人。
闲云野鹤的日子过久了,至孝高隐的名气渐渐在江湖上传扬,这名气没有丁点做秀的成分,实打实的是靠一日三餐清汤寡水、几十个三百六十五天与日出月落相伴熬炼出来的。
耐得住寂寞啊!寂寞,是人生的一剂苦药,多少英雄豪杰在它面前服了软。
种放练的是内丹功,不似外丹功服丹药汞丸养年益寿,内丹以人体为炉鼎,修丹田之气于胸腹,熊熊炉火照明堂,冉冉精气出丹田,种放练得干精瘦巧,步履神飘如踏云絮,两眼精光闪耀,目遥千尺。真的是:仙风道骨。
名气大了,终于引起皇帝的注意。朝廷也是江湖,是官样江湖,江湖要一统,皇帝的权威要遍及率土之滨的每一处旮旯;人才要收拢,为朝廷所用,不能有散落之人。终于在淳化三年(公元992年),宋太宗一纸诏书,将种放诏至金銮殿,请种放出山做官。
一个人,在山野里喝喝清风,对着太阳月亮山丘小溪,亮亮嗓子唱歌吟诗,扫扫落叶,清清雪迹,还不时扪扪虱子,拍拍蚊子。就这样,皇帝还找上门来了!有多少人,皓首穷经蝇营狗苟,谋求仕途发达,到头来还不是九品八品,芝麻绿豆?
这是怎样一种荣耀!?又是何等样诱惑?!
人,不在此江湖,就在彼江湖;注定了,是江湖中人。
种放去了,施施然去了,下山了,出山了。
坐在皇帝面前,一个是世俗总江湖的领导,一个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虽然两人说的是宋代国语,但两种语言系统显然不能协调。于是种放说声:再见,又施施然,上山了,进山了。
一声再见,不是永别,留下一点希望,一丝悬念。
开国皇帝还是有一点胸襟,不以种放离去为忤逆。皇帝思考谋臣划策,觉得官位是虚,食禄为实,收买人心,还得靠物质利诱。
机会来了。不久种放母亲去世,种放极度伤心,在坟前大哭三天三夜,感天动地。又在坟边搭一草庐,行庐墓之礼。在此期间,由皇帝下诏,赐种放钱三万,帛三十匹,米三十斛,种放得了支助,母亲的丧事总算办得比较体面,种放心里有点感慨:外面的江湖有温暖。
过了三年,丁忧期满,宋太宗皇帝老儿死了,换了宋真宗,诏书又来了,还是请他出山。种放婉言推辞了,继续在山里拍蚊子扪虱子,对着天空作诗,在胸腔里炼丹气。
又过了一年,种放四十九岁了。宋真宗又下诏书召他进京,赐帛百匹,钱十万,说是给治办衣装用的。这一次,种放终于下山了,汉蜀刘皇叔不过三顾茅庐啊。皇帝当即授予左司谏的官职,赐巾服简带,住在官家宿舍,由御膳房供食。种放吃起皇粮来了,再也不用拍蚊子了,有人伺候着他。
喝惯了清风,闲云野鹤,习惯在山顶练内丹功的种放,被供养起来反而觉得很拘束,一天到晚作揖恭迎拜送,实在别扭。朝廷就像牢笼,官场如同囚室,他怀念起山野的开阔天地新鲜空气了,害了相思病。于是他向皇帝请辞,要回山里去。皇帝错解其意,以为是司空见惯的以退为进的官场老花样,又赐给种放各类金银饰物,钱三十万,繁华街市一块地皮,如同现今的北京王府井,上海的东八条,一日三餐更是由皇帝近臣提了饭盒送饭。种放不便再提归山之事了。
为了表示礼贤下士,对待高人像朋友一样,皇帝有一次在登临龙图阁时握着种放的手比肩而上,转身对众大臣说:当初唐明皇优待李白,御手调羹;今日朕手援放登阁,厚待之礼,甚于前代。
听得种放后脊梁直冒汗。种放自此得了“帝友”的称号,在朝廷流传。皇恩浩荡啊,受之有愧,拒之不敬,有杀头的危险。种放更深刻的感受到朝廷的森严,皇帝对他越好,他越是寝食不安,高处不胜寒。
皇帝三番五次地下诏要种放出山,难道种放真的有什么济世妙方?皇帝怎么就那么信赖需要种放?
种放的生活方式和言行,显示了一种超脱高尚的品格,不趋炎附势的独立性格,和自食其力的劳动人民品质,对在官场混的利禄人士是一种讽刺,让他们觉得自己很低下,太卑俗,产生了心理差距。怎么办呢?学习种放,也去山里拍蚊子?
不能啊,官位、利禄,还有妻妾。
拖人下水,是最好的办法。把高尚者拖下来,和自己一般平;把清廉者拖下来,和自己一样贪;把君子抹黑了,和自己一样小。心理平衡了,也就不失态了。玩潇洒吧,大家一起玩!于是有官吏时时给皇帝奏表,颂扬种放的优点,夸大种放的才能,矜表种放的孝行,理由都很冠冕堂皇。宋朝是宣扬孝悌之道治国的,朝廷也需要道德品格的标杆人物做为标榜,皇帝也可以显示礼贤下士招天下贤达的宽阔胸襟。两拍既和,几次召请种放出山的根由在于此。
说穿了,种放也就是一道士隐士而已,能有什么治国妙方治世秘诀?与皇帝对策,往往是大道空妙虚论空谈,皇帝是不耻下问广纳百川,那般大臣更是在旁抬轿子敲边鼓竖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妙,根本是妙!名声越炒越大,种放被越架越高,升在云端里。
杀人不一定要拔刀见血,捧,也可以杀人。古人在这方面有许多创新,文化传承有些是需要大力宣扬,有些是隐而不宣,需要心领神会的。心领神会的,往往又是发扬光大的。
然后呢,再给你踹一脚,把你踢下来。
种放不谙官场险恶,终于得罪小人,饱受倾轧。宋真宗去汾阴祈拜社稷事,长安富户豪梁几千人联名上表,乞请皇上顺道临幸当地。周围大臣也想着借机会到汉唐旧都观光游玩,陕籍官员更想着借皇上虎威荣耀桑梓,纷纷劝进。皇帝还算明白,想到随行千人日费万计,有劳民伤财之虞。于是向种放问计。种放心直口快说了三条不能行的理由,条条在理,于是皇帝下诏,銮舆还殿打道回府。种放三句话坏了众官人好事,大臣们本来就对种放心怀妒嫉,现在是旧怨加新仇,伺机报复。
碰巧种放这次又向皇帝提出归山,真宗准了,说:去山里玩玩吧,过段时间朕再召卿出山。
这时有人设计陷害种放了。种放的老友兼同乡对种放说:不久朝廷又会来请你的,你不要再轻易下山了,应该保持高风亮节啊。然后呢,过段时间要写信给皇上客气一下表示要进京觐见皇帝,请安问候,显示不忘皇恩,君臣厚意啊。种放不识是陷阱,觉得说的有理。
真宗回到京城不久,想想种放在山里玩得有些时候了,该是召他下山的时候了。这时身边大臣进言:皇上召种某,他必定辞谢不就。皇上若久而不召,种某会自己求觐的。皇上您就看着吧,这话是我老夫子今天说的。
真宗下诏,种放果不就。过了半年,皇帝突然收到种放的求觐表,真宗愕然,对大臣说:怎么果然如你所言。大臣乘这机会,狠狠放了一把:臣太知道种放的为人啦,他把山林看作桎梏,怎么是隐遁之人?都是装出来得啦。他知道王宰相(王旦)想退休了,所以就窥视这位子呢。真宗这次一反常态,拒绝了种放要求下山觐见的要求。种放就这么糊里糊涂被忽悠了一把。
从咸平五年(1003年)到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九年时间,种放五出五进于朝廷山野之间,很会折腾,计在朝廷的时间四年,归山隐居时间约四年半,而每次再出山都是真宗召见。由此可见种放的心情何等矛盾、痛苦。他被官场套牢,欲脱身不得。
种放原本是个修道的隐士高人,因为有四年多做官的经历,又有帝友的名声,在他隐道的历史上留下一条俗世的小辫子,为后人所垢。其实种放对官场并不感兴趣,这可以从他的诗文及晚年的生活看出来。但皇帝召幸,不得不去;不就,谁知道会有什么灾祸?1015年,种放请来好友弟子会饮,一身道士打扮,当众烧毁他的章疏诗稿,然后狂饮倒毙,结束生命,享年六十一岁。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隐道的衷心,对“失节”的忏悔,彻底拒绝了皇帝的召见。
挥手叹:天地之大,终有野鹤栖身的地方;率土之滨,还容得下闲人立脚之地。然观中国当代革命史,争斗之残烈,官场之险恶,触目惊心。而竟无一人退出官场,归隐山水陶乐田园。但只见前赴后继,熙熙攘攘,热衷于党派争斗门见倾轧,好了伤疤忘了痛、窝里斗者多多是也,明智侧让者鲜矣。
官场真的是那么好玩吗?物质的利诱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种放种放,魂去归来兮!
附种放诗二首
《寄二华隐者》
我本厌虚名,致身天子庭。不终高尚事,有愧少微星,北阙空追悔,西山羡独醒。秋风旧期约,何日去冥冥。
《潇湘感事》
离离江草与江花,往事洲边一叹嗟。汉傅有才终去国,楚臣无罪亦沉沙。凄凉野浦飞寒雁,牢落江祠聚晚鸦。无限清忠归浪底,滔滔千顷属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