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容6月29日在四川大学演讲 摄影 长流
幸福的忧伤 爱情的吟唱---品读席慕蓉的诗
冰 花
一
席慕蓉是我最喜爱的现代女诗人, 十几年来, 正是她的诗集《河流之歌》伴我度过了情感的日日夜夜, 在此时此刻《河流之歌》就在我的案头, 就在电脑前。
翻看她的诗集, 静静地欣赏她的诗句, 每每总让我有一种知遇感。随着年令的增长, 对她的诗也有了更深的感悟和更多的体会。
出于对她诗的挚爱, 和朋友们一起谈论她的诗也成了我的一大乐趣。尤其, 近日和几位也喜欢她诗的网友在网上交流对她诗的看法, 更滋长了我想和更多的朋友交流读她的诗感受的欲望。 于是, 就有了下边的拙文。
我们去看烟火好吗
去 去看那
繁花之中如何再生繁花
梦境之上如何再现梦境
让我们并肩走过荒凉的河岸仰望夜空
生命的狅喜与刺痛
都在这顷刻
宛如烟火
_____《请柬》
就是这首《请柬》让我走进了席慕蓉的诗歌世界, 这是我读的第一首她的诗。这短短的八句话, 给我带来的喜悦和美的享受是永远的。 从此每年在烟花燃放的节日里, 望着开在夜空中的烟花, 我都会想起和默诵这首《请柬》。
"繁花之中如何再生繁花/ 梦境之上如何再现梦境"是多么美丽的画面啊! "让我们并肩走过荒凉的河岸仰望夜空/生命的狅喜与刺痛/都在这顷刻//宛如烟火"。爱情与生命不在于长久, 而在于曾有过灿烂, 人生不能没有梦境, 有梦的生活才是完美的人生, 即使梦如烟花一样, 在灿烂和辉煌的短暂瞬间即逝, 也无悔无怨。一首小诗把一个女子对浪漫的唯美渴望, 对真情的珍惜和怀念在夜空和烟花中演绎得如花似梦, 如影似画, 使你不自主地身临其境和沉浸在她的诗意中。
二
总体上讲, 席慕蓉的诗具有主题鲜明, 意向唯美,抒情灵动,和语言优雅的特点。诗中没有晦涩难懂的字句, 没有生僻和少见的词语, 甚至于没有所谓的灵空和有令人叫绝的惊人和迷离的造句。但却可以看出她诗歌的词句是经过细琢精磨的, 她的诗歌多用平淡无奇易懂的朴素词语, 使其诗歌呈现出平实、透明, 柔性、清丽, 舒展和自如的特色。
而每首诗在综合效果上却给人以如梦似画, 如醉似痴的梦幻感。在她的诗中, 饱含着对真情的挚爱和对浪漫的唯美狂想。她的诗美在透明自然, 美在纯正易懂, 美在沉静幽香, 美在整体的艺术效果的完善。
在品味和欣赏诗人诗篇时, 解读诗人的爱情, 可以看到诗人用诗歌真实地记录了她的爱情历程, 从《十六岁的花季》到《七里香》, 从《七里香》到《一棵开花的树》等, 一曲曲真诚的笛箫, 一路爱情的吟唱。
席慕蓉的爱情诗之所以受到读者的喜爱, 是因为她的诗真实而深刻地反映了人性, 诉说了人类对爱情的渴求, 可以说她的诗是对爱情的诠释。 虽然都写爱情, 但她的爱情诗却没有卿卿我我的浅薄和酸劲儿, 可能是由于她身上流有蒙古族人的血, 她的诗既有情感豪放不羁的一面, 更带有对爱情的豁达, 和开朗。甚至于给人以她是女中豪杰的印象。
从她诗中带有的沧桑感, 可以感受到她的诗是用血与泪写成的, 达到了”两句三年得, 一吟双流泪”的境界。 所以, 没有一定生活阅历和感情经历的人对她的诗是很难理解到位, 和产生深深共鸣的。 这一点也是她的诗为何经久不衰地受到不同年令读者的喜爱, 并且, 随年令和阅历的增长, 对她的诗更加喜爱的重要原因。
爱情是人生永恒的主题, 并不受年令的限制, 爱情是一生的支柱, 是一世的梦想。 没有爱情的生活是苍白的, 有爱情在心的生活是多彩和富贵的。古今中外, 历史长河里, 爱情书写了多少辉煌的历史, 爱情又造就了多少英雄, 改变了多少人一生的轨迹, 爱情又是怎样主宰和影响了人类的历史。英国爱徳华八世不爱江山爱美人被世人传为美谈。而席慕蓉的爱情, 更是她生命的明灯, 她爱惜爱情, 追记爱情, 把对爱情的美丽情愫化为了一首首美丽的爱情诗篇, 慰籍了无数溺水在爱河的人, 滋润了无数渴望爱情的心, 陪伴了无数人的青春岁月。
席慕蓉的诗美, 是因为她的爱情美, 她的诗忧伤, 也是因为她的爱情充满了忧伤, 而正是优美而忧伤的爱情成就了她那优美而忧伤的诗篇。
让我们先来和她同行在《山路》上:
我好像答应过你
要和你 一起
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
你说 那坡上种满了新茶
还有细密的相思树
我好像答应过你
在一个遥远的春日下午
……
在那条山路上
少年的你 是不是
还在等我
还在急切地向来处张望
_____《山路》
"我好像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此诗用清纯的小女孩般的语言深深地表达了对爱情的珍爱和追忆的感伤。诗人依然记得自己的允诺, 想兑现自己的允诺, 固守着少年时的梦想。 是呀, 诗人多么希望她的心上人还像少年时一样对她翘首以待啊! 使少年的情怀能够继续延续, 能开出花朵, 结出果实来。
其实 我盼望的
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
我从没要求过 你给我
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
与你相遇 如果能
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
那麽 再长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
回首时
那短短的一瞬
_____《盼望》
"一瞬”与 "一生”的反差, 更准确地表达了诗人对真情的咏叹。吟诵她的诗句，细细体味儿她那殷切的期待，那淡淡的忧伤是那样晶莹剔透。是呀, 没有要求一生拥有, 只求真爱一次, 如果能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也就无悔无怨啦。
从她的诗文里, 我强烈地感到了她那颗曾为爱情陶醉又因爱情而伤的敏感而纤柔的心, 那颗心里装有刻骨铭心的爱。那是一种人人都可能有过的刻骨铭心的爱, 却被她的诗解读的那样优雅和哀婉。她用宁静和透明的语言, 张扬了女性对爱情的浪漫狂想, 和对恋情的无比眷恋, 让人们相信真正的爱就像她的诗一样: 追忆带着痛。
从她的诗文里, 也看到了她不断地用诗文来治愈她的情感伤痛, 读这样的诗你会和她一起坠落情感的深渊, 和她一起承受那世间绝对温柔也绝对锋利的伤害之疼。
当月光再次铺满你来时的山径
希望你能够相信
我已痊愈 自逃亡的意念
自改装仪容隐姓埋名以及种种渴望的边缘
自慌乱的心 自乞怜的命运
自百般更动也难以为继的剧情
自这世间绝对温柔也绝对锋利的伤害
若说秋来 没有人能比我更明白。
总是有些树林会将叶落尽
总有些梦想从此沉埋 总有些生命
坚持要独自在暗影里变化着色彩与肌理
我会记得你的警告
从此严守那观望与想象的距离
永不再进入 事件的深处
不沾忧愁的河水 不摘悔恨的果实
…………
在秋来之后的岁月里 我
几乎可以 被错认是
一个无可救药的乐观女子
_____《秋来之后》
确实已经痊愈其实并没有痊愈, 读后看到的还是一个为情所困的无可救药的忧伤女子,有着无法不沾忧愁河水的百般无奈, 让人十分怜惜, 并为她的爱所感动。
如果雨之后还要雨
如果忧伤之后仍是忧伤
请让我从容面对这别离之后的
别离 微笑地继续去寻找
一个不可能再出现的 你
_____《雨中的了悟》
明明知道忧伤之后仍是忧伤, 寻找是一个不可能再出现的人, 却依然带着微笑去忧伤去寻找。在她从容而哀伤的诗句里, 走出的是一个冷静的痴情女子。
请再看 再看我一眼
在风中 在雨中 再回头凝视一次
我今宵的容颜
请你将此刻 牢牢地记住
只为 此刻之后 一转身 你我便成陌路
悲莫悲兮 生别离 而在他年
在无法预知的重逢里 我将再也不能
再也不能 再 如今夜这般美丽
_____《生别离》
以上诗里, 没有什么过激和浓色的词语, 读后却让人不忍再读, 心灵为之颤抖, 让人感到有一种悲壮和凄美的痛。平凡的语言却有着不平凡的感染和震撼力。
只求 只求能得到你目光流转处
一瞬间的爱怜 从心里到肌肤
我是飞蛾奔向炙热的火焰
燃烧之后 必成灰烬
但是如果不燃烧 往后
我又能剩下什么呢 除了一颗
逐渐粗糙 逐渐破裂
逐渐在尘中失去了光泽的心
我于是扑向烈火
扑向命远在暗处布下的诱惑
用我清越的歌 用我真挚的诗
用一个自小温顺羞怯的女子
一生所能
为你准备的极致
_____《黑暗的河流上》
诗人对爱情是忘我和无私的。在深陷情网的无助中, 她独自承受着爱情带给她的痛苦, 对爱情痴心不改, 仍然像飞蛾扑火般地投入, 使她的爱情诗充满了对爱的执着, 和对真情的挚爱。
在年青的时候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
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她
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
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 那麽
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暇的美丽
若不得不分离
也要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也要在心里存著感谢
感谢她给了你一份记意
长大了之後 你才会知道
在蓦然回首的一刹那
没有怨恨的青春 才会了无遗憾
如山岗上那静静的满月
_____《无怨的青春》
诗人在用自己对爱情的切身感悟来告诫自己同时也告诫世人要温柔地善待爱情和爱人, 不管是否分手, 对爱和被爱都要心存感念, 从而拥有一个无怨的青春, 当暮年回首时, 青春才会洁美如满月。可见诗人的心灵如她的诗文一样是多么地美好。
三
阅读诗人诗篇的同时再窥视诗人的人生, 可以知道她受到过传统的教育, 从美术学校的学生到到师院的教授, 绘画是她的专业, 写诗只是业余消遣。现实生活踏踏实实地走着循规蹈矩的路的她, 事业辉煌, 并过着有由丈夫和孩子围绕身边的圆满幸福的生活。
但是, 席慕蓉不是普通的一般人, 她有着超常人的敏感和浪漫, 现实的完美对她来讲反而成了她难以释怀浪漫的缺陷, 更使她有着孤高和寡的孤寂。 而对一个天生的诗人来讲, 圆满幸福也是遗憾,更是写诗的源泉, 圆满幸福也不能使她终止梦想, 正是她对梦想的勇敢追求才成就了她的优美诗篇和使她成为一名杰出的诗人。
天使依然在每一夜前来
带着不能延续的记忆
从静静的夜空静静坠落
如星光逐点熄灭
而我依然爱你
想必你应该知道并且同意
虽然 你及时明白了
那种晕眩的喜悦正是翻覆沉溺的开始
虽然 在你的海上
一切风云的涌动都早已被禁止
_____《静夜》
"天使依然在每一夜前来/带着不能延续的记忆", 可见诗人对爱情的缠绵和冥思苦想; "而我依然爱你","虽然/ 在你的海上/一切风云的涌动都早已被禁止" 可见诗人对爱情的痴迷和执着, 勇敢和大胆。而诗人对往日爱情的难舍难追, 徘徊流连和对浪漫的唯美向往, 与她现实生活传统的作风和生活的幸福产生了矛盾和反差。她为了回报现实的幸福, 不得不把心灵深处的渴求和情感长期压抑起来, 在对自己情感压抑的沉思中反而沉积了更多的深情, 反而使她对浪漫更加向往。而诗, 自然就成了她深情的出海口, 成了她平衡心结的砝码, 和追求浪漫的翅膀。 她的一首首佳作正是在现实和唯美的矛盾激化下, 从她感情海洋里自然涌出。
溪水急著要流向海洋
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
在绿树白花的篱前
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
而沧桑了二十年後
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
微风拂过时
便化作满园的郁香
_____《七里香》
此诗用"溪水急著要流向海洋, 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的自然反衬, 恰如其分地抒发诗人的情怀; "魂魄却夜夜归来"是真情从来不用想起, 因为永远也没有忘记。"微风拂过时/便化作满园的郁香" 读后有一股郁香淡淡地扑鼻而来, 多么美的情怀, 多么美的意境。这首著名的脍炙人口的《七里香》逸出的纯香不只是流香七里, 而是留香千古。
四
读过她诗的人, 就会有印象, 那就是传统的佛教理念, 在她诗中体现得很明显。这可能也是她的诗给人以忧伤而不哀怨的原因之一。
如深受读者喜爱的著名诗篇《一棵开花的树》就是最好的左证。把宗教理念融为诗中, 虽然不能说是她的发明, 但是, 她的确运用得最好。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_____《一棵开花的树》
她对浪漫的渴望和狂想从佛教理念中得到了释放和安慰, 也在其中为她的真情找到了根源与寄托。这首诗可能是许多喜爱她的诗的读者能倒背如流的最美诗篇之一。还有, 她在《历史博物馆》等诗中, 也用了佛教中"前世","今生","’轮回"与宿命等概念。
可是 究竟在哪里有了差错
为什么 在千世的轮回里
我总是与盼望着的时刻擦肩而过
……
今生重来与你相逢
你在柜外 我已在柜中
……
我终于成木成石 一如前世
廊外 仍有千朵芙蓉
淡淡地开在水中
_____《历史博物馆》
她的诗既具有现代意识又有古典情怀, 那颇具古典的传统思想和她浪漫的天性在诗中得到了升华, 也用诗输出了平实美满幸福的现实和内心的浪漫渴求形成的强烈反差给她内心带来的无奈。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忽然忘了是怎麽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落後的群岚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
含著泪 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_____《青春》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说明青春的缘分都是命运中早就安排好的, 追索年轻的青春,"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而这本太仓促的书却不能重写, 青春已成过去, 过去就是命运。
在诗成为她对命运抗衡的力量时, 把佛教的理念纳入, 使她的诗变得更加安静与优雅, 使她的无奈的心情在离乱中得以理顺, 在思考中找到了答案, 也使刻骨铭心的爱找到了归属, 使内心的矛盾找到了平衡点。 从而, 也使她的情感更容易得到读者的理解和共鸣, 被广大读者所接纳, 喜欢和珍爱。
在佛教理念下, 她那些美丽的遗憾和幸福忧伤诗句透出了更多的委婉, 少了许多哀怨和抱怨。在现实生活过着平常生活的, 行为传统的她, 心里怀有的透明的哀伤只能在诗中可以勇敢表达, 而她对真情和感情世界的大胆表达, 和真诚呼唤, 更真实和准确地表达了她丰富多彩的感情世界。
五
总的讲, 席慕蓉的诗涉猎的大多是爱情, 我甚至于没有读到一篇她写的关于忧国忧民的大体裁, 在她的几本诗集里也没有看到与政治有关的诗, 但她的爱情诗竟然超过了爱情和武侠小说，造成文坛上的惊讶和震撼，不仅是在台湾，在全中国，就是在当今世界文坛上，恐怕也是十分特殊和罕见的。而创造这种奇迹的就是席慕蓉和她的爱情诗。
所以说, 诗, 不在于博而在于精; 不在于体裁的深广和窄小, 贵在真诚, 贵在自然, 贵在震撼人的心灵。
在物资生活比较富裕的时代背景下, 席慕蓉的诗恰好反映了人们在富裕幸福之外的遗憾, 更反映了人性的真实。她的诗, 以女性特有的真挚和纯情, 浪漫和忧伤, 柔情和寂寞, 大胆和狂想唤醒了一代人甚至于几代的梦想。她的诗似自然的河流之歌, 如情海里涌出的浪花, 那潺潺的流水之歌是遗憾中的忧伤, 那朵朵飞舞的浪花是幸福的忧伤, 是爱情的吟唱。
正如她的诗句 "美丽的梦和美丽的诗一样，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常常在最没能料到的时刻里出现。" 最后, 让我们感谢席慕蓉给我们带来的唯美的梦和美丽的诗篇。
参考文献：
⒈《河流之歌》席慕蓉诗作自选集 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１９９４年２月
⒉《七里香》席慕蓉诗集 大地１９８１年７月
⒊《无怨的青春》席慕蓉诗集 大地１９８３年２月
⒋ 一代人的心事 蒋勋
⒌ 反省和回顾 席慕蓉
⒍ 席慕蓉：惟有诗中可以勇敢表达 ２００２年１０月０８日羊城晚报
⒎ 席慕蓉的故事
□ 读者投稿
刊登在 2007 华夏快递 kd070718. http://archives.cnd.org/HXWK/author/BING-Hua/kd070718-3.gb.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