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墓穴里的爱情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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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韩永强 李兰珠
 每当细雨纷纷的清明时节,在美丽的西陵峡畔一处叫“仙憩”的公墓通向第三排第23号墓冢的小径上,走着成群结伴的祭扫者,他们中有的是死者的亲朋故友,有的与死者素昧平生。
他们手捧鲜花和供奉,在墓前久久伫立…… 这是一座奇特的双人合葬墓。

厚重的墓碑上镌刻着六个大字:“生同窗,死同穴”。碑体上镶嵌着两个英俊秀美的年轻人的瓷质肖像。简明的碑文上写着:孙毅 生于1955年12月24日 卒于1981年8月16日 宁小青 生于1955年2月21日 卒于1993年2月22日 死生两相隔,悠悠12载,怎么会是这么漫长的心灵的固守?

多少年他们如影随行 孙毅的父母和宁小青的母亲同在宜昌卫生局下属的一家医院工作,他们的孩子理所当然地进了同一所系统办的幼儿园。父母的熟识,使两个孩子也成了要好的小伙伴。要是有人欺侮小孙毅,小青就会护着他,像个小姐姐。

从那以后,上小学、初中、高中,他们都在一个班。 中学时代,他俩都是宜昌中学的班干部,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孙毅爱好文体活动,小青能歌善舞。在那个“以学为主,兼学别样”的年代,除了数量不多且内容浅显的知识课尚有众多的“学工学农学军”的机会让他们挥洒青春的姿彩。

他们的身影时时出现在赛场上、舞台上。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俩之间既有日益加深的情义和亲密,又有风华少年间争强好胜你追我赶的“较劲”。两家的父母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各自的父母都接纳了这对好朋友。一俟放学,他们便一块儿做作业,解难题,在院墙内的草地上,打羽毛球,追逐笑闹。

1974年,他俩高中毕业了。小毅随父母单位下乡到农村,小青却由于身体弱小而去了姐姐下乡插队的地方,以便姐妹互相关照。

这是这对心心相知的青年的第一次分离。 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们满怀青春热血和扎根奋斗的决心,在“广阔天地”里锻炼摔打自己。孙毅个头猛窜,长得高大结实;小青不再柔弱而出落得更加漂亮。他们频频书信联系,互相勉励。在难得的同时返城的时候,他们相聚在一起,讲着自己的生活、感悟,交换新朋旧友的“逸闻趣事”,浑然不觉窗外天光已白…… 有一次临别时,孙毅告诫小青:“磨炼筋骨不能忘了充实心灵和头脑。我们同窗共读的岁月不要忘,学过的知识更不要白白浪费,有朝一日我们会用得上它们的。”

1977年,我国恢复了高考制度,孙毅和小青投入紧张的复习备考中,最后冲刺关头,他们回到城里,一起攻关,一起到高中时的老师那里讨教。 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令人焦灼不安的日子里,他们反倒沉静了下来,常常在默默无言的对坐和凝视中等待共同期盼的结局。 两张录取通知书竟在同一天到了他们手里,当他们都去告诉对方这一消息时,竟然惊喜得说不出话来:两人同被武汉建材学院录取。

在那年同城数千名考生中,唯有三人被该校录取。命运之神再一次垂顾他俩,相伴相随,这难道就是冥冥中的“缘分”?
迈进大学校园的小毅和小青,一下子成熟了许多。儿时的友情变成了志同道合的心心相印,纯真的少年情怀中注入了倾心爱慕的依恋。可是他俩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孙毅学的是机械系制图专业,小青在硅酸盐工业系。第一学期下来,孙毅的成绩全班倒数第二。在整个假期里,孙毅把自己关在家里的阳台上,把初一至高二的书本都找来通学一遍,习题也一道不漏地做了一遍。勤奋苦读,使他很快在班上脱颖而出,成绩一跃名列前茅。有一次,为一道数学题的解法而独辟蹊径,老师少给了他20分。为此,他一直找到系主任那里,争回了得分。临毕业时,已在师资班就读的他本该留在本专业,数学系的老师却力荐要将他留在数学系。他以优异的成绩被学校树为“学习标兵”。

青春倩影消逝在大学校园
孙毅不是那种只知道“啃书本”的学生,这个身高1.78米的小伙子,爱好广泛。他不知为父母的同事好友修理过多少钟表、收音机,还喜欢绘画、吹口琴。他的诗作发表在校刊上,到大三时,他担任系学生会干部,又是学校长跑队队长,运动场上,总是少不了他那颀长而矫健的身影。他头上那钢针般直立的黑发,既是他的特征,又是多少女孩子目光追逐寻觅的对象。

大学里谈恋爱是寻常事,更何况许多同学早已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龄。不少漂亮而娇柔的女孩或明或暗向孙毅传递着爱的讯息。孙毅几乎对身边所有的女同学都是那样温文有礼,不亲不疏。有人说他“清高”,有人说他没“开窍。”唯有一个外系的身体小巧、容貌秀气叫做小青的姑娘有这份“特权”:可以把孙毅从球场上、教室里叫出来,耳鬓厮磨地在一起絮絮地讲个不停,旁若无人地说笑。每当放假,他俩相偕同行,踏上归途。并一起去拜望钟爱他们的高中老师。 高中教数学的孙老师,对他俩十分喜受。
她问孙毅,“你不小了,还不向小青挑明吗?”
孙毅老实地回答:“小青条件那么好,又漂亮,不会看上我这个傻大个的。”
孙老师悄悄问小青:“要不要老师帮你们牵线搭桥呀?”
小青羞涩地说:“孙毅太优秀,还是学生党员,等我条件够了,再告诉他。再说,我比他大10个月呢。”
老师说:“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哟!”

孙毅对小青的那份情,父母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孙大夫试着问儿子:“你是长子,成家的事,你要在弟弟前头考虑……”孙毅笑着告诉父亲:“以后,我个人的问题,请爸爸妈妈不要操心,到时候包你们满意。”儿子是不是给了他们一个美好的暗示呢?

万万没有料到的是,1980年正上大学三年级的孙毅突然感到胃部疼痛腹泻不止,5月4日,做体检,发现是肠瘤。他恳求校方和同学们不要告诉他的父母,他说:“有小青在身边就够了,我能抗过去的,病好了再讲不迟。”紧接着小青陪伴他做放疗、化疗,病魔被逼退了。
孙毅重又活跃在校园里,他选修了德语,为报考研究生作准备。 1981年春,已显消瘦和疲惫的孙毅,坚持参加了武汉地区大学生运动会。7月的一天,他被老师和同学们从球场上抬到了医院的手术台上。再不能对他家人隐瞒真情了。闻讯赶来的父母,在手术室外多么希望儿子在手术台上多躺几个小时,那意味着手术的成功,儿子生命的延续啊。然而,只过了40分钟,孙毅被送回病房。医生告知:他的腹腔已像蚕籽一样布满了扩散的癌细胞。

孙毅留给大家的是一个坚强的形象。他获准在病床上完成了毕业考试。他笑着对看望他的同学说:“病房里已死了几个人,我还想抗争,看看死神会不会与我擦肩而过!” 暗恋他、敬慕他的女孩们结伴而来,看到孙毅形销骨立的样子,忍不住悲泣唏嘘。
孙毅的眼光掠过她们看向门外,他多么希望那个儿时的小伙伴、心仪的姑娘能在他身边。他在心里一遍遍呼唤,为她支撑着生命的最后一息。然而此时的心上人,正在遥远的另一个小城实习,没能走进孙毅的最后的视线。

1981年8月16日,抱着满心的遗憾,孙毅年轻生命的音符嘎然而止。 等小青实习完返校,听到这一噩耗,悲痛欲绝。她去孙毅住过的寝室、躺过的病房,寻找他留给她的片言只语,但是没有。她与孙毅的一往情深,从来就是两个人恪守的一个美丽的秘密。如今音容笑貌犹存,故人魂归天外,留给小青的,是千古遗憾和心中永远无法解开的情结。 小青流着泪给孙毅的父母写了一封长信,娓娓述说自己对孙毅的爱恋,述说孙毅和她曾经有过的誓愿和期待。她一遍又一遍责怪自己在心爱的人生命的最后时刻,不在他身边;她请两位长辈把自己当作女儿一样,她愿意侍奉他们的晚年……

独守深闺12载
大学毕业的小青形单影只地回到了家乡宜昌。她变得沉静而少言,依然漂亮的面庞上凭添了几许沧桑。除了认真地干好科技情报部门的那份工作,她心如止水。孙毅的死,似乎也带走了她生命中最生动最多彩的岁月。 当“下海”潮“经商”热涌动全国的时候,小青作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离开舒适的办公室,承包单位上的涂料开发项目。这正是她所学的硅酸盐专业有了用武之地的项目,或许,她是用另一种方式来纪念那个刻骨铭心的人。他们同窗共读十数载,有过多少理想和抱负,她要让他们的理想,开出灿烂的花!或许,她是用全身心的投入来排解心中不绝的思念。从此,她风里来雨里往,筹集资金,寻找场地,办起了涂料生产厂,研制出先进的建筑涂料,产品试销前景看好。
同事们都说小青心眼“活”了,一旦有了成果,有了钱,成个家是顺其自然的事。 这时的小青已一步一步走进了“老姑娘”的行列。小青接触的人不少,有不少男性倾慕她,而且身边不乏热心人牵红线,小青全用淡淡的笑和沉默回绝了。知心女友曾问她:“你是不是有个初恋的人儿占据了你的心,让你为他如此苦守?”小青与同事相处甚好,化妆、烫发、爱穿着,三十多岁的女人,依然动人,她并没有在人前流露出半点忧怨的情绪,唯有离开人群,深闺独处的时候,小青才将自己化作了“情到深处人孤独”的雕像,让人们解读什么叫“思念”,什么叫“刻骨铭心”。
她将父母家中自己的小房,办成了一个实验室,堆满了试验用的烧杯、试剂、设备、原料。她牵头研制的新型原料,不知粉刷过多少陈旧的墙壁,可她无法研制出一种“心”的涂料,抹去对过去岁月的记忆,让自己的心房焕然一新! 分明是抹不掉的记忆。
常常,她在钢琴上弹奏着凌乱的旋律,哀婉的琴声漫出小屋化作泪水浸漫了母亲的双眼;多少次,她一个人对着一局残棋神思迷茫,执黑又执白,分分秒秒地等待有“棋落不悔”的海誓山盟,将两个人的生命走成“定局”。 二姐最知小青的心思,劝慰父母,妹妹的一生已成“定局”,情弦已断难再续,随她去罢。观“棋”不语的父亲,站白了头发,最钟爱的女儿宁愿独自“对奕”,在漫长的日子里,冰清玉洁地把生命奉献给了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
漫长的12年里,小青偶有几次走过孙毅家里。她怕老人家看到自己会勾起对爱子的思念,更怕自己看到孙毅家里那熟悉的一切而禁不住大放悲声。她通过自己的母亲,探知孙家的消息,关心着孙毅弟妹的读书成家。
只是每每在街巷遇见孙毅父母,小青都要絮絮地问长问短,明明笑着说话,忽然间就会擦眼泪。两位老人清晰地记得,1993年2月21日这一天,那是个周末,两位老人看见许久不见的小青了。只见小青满脸喜色,她说今天是她38岁生日,好消息一个接一个:研制的涂料有厂家愿意生产、包销;申报专利已被受理;高级技术职称快要批下来了…… 谁知这一偶遇,竟成永诀!
在宁小青刚刚走过38个年头的第二天,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将小青撞倒在地。抢救工作从上午9点多钟进行到晚上。已没有生命意识的小青,久久不肯闭上那双美丽的而疲惫的眼睛。母亲在她耳边哭诉衷号,一字一泪地向女儿讲着她已无法听到的许诺。小青的双眼闭上了,身体渐渐冷去。悲恸得神志昏迷的母亲,任凭别人怎样劝说,拉扯也不放手,拥着女儿僵硬的身子躺了一夜,口里喃喃地说:“我女儿好冷呀,我把她焐热了,她就会起来的……”

生同窗 死同穴
孙毅的父母惊悉噩耗,目瞪口呆,才不过一天,就天人相隔啊!他们深深理解“老年丧女”的人间惨景。儿子孙毅去世已整整十二载,骨灰盒不是至今还放在家里伸手可及的地方吗?就是因为舍不下、丢不开呀!如今,命运又一次无情地夺走了他们疼爱的女子的生命。
两对年愈花甲的老人,有着老派知识分子的温文尔雅和通达。他们商定要遂了儿女的心愿,将这对痴情儿女合葬一处。
这是个别开生面的追悼会。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们来参加小青的追悼会,人们互相传述着这段奇特的故事。著名画家、作家汪国新、郑桂兰夫妇作悼念诗曰:“三十八年还洁去,莲池乐奏续芳华。”一对署名“卢杨”的老年夫妇,互相搀扶着来到会场,送挽联一副,上书:“高山青青,心也青青,怎奈青天不睁眼睛;流水深深,情也深深,可叹深闺难留琴声。”
小青的父亲,含悲忍泪题写了“生同窗,死同穴”六个大字,请匠人镌刻于石碑上,以为铭记。
清明节的墓地庄重肃穆,淅淅沥沥的雨水仿佛苍天在为这对“现代梁祝”垂泪。
在公墓出口处,我们碰见从墓家走出来的一对衣着时髦、极富现代气息的年轻情侣。“你们推崇他们的爱情吗?”我们低声单刀直入问道。 女伴显然还没有走出沉溺太深的伤感,男伴神色忧伤回答我们的一番话,却令人回味: “我们来这里是为缅怀他们至死不渝的真情,我们为这对有情人最终未成眷属深感痛惜。可是想一想,快到21世纪了,真不该发生这样的爱情故事,它看似美丽动人,却结不出幸福的果实。严格地说,这不叫‘爱情’,而是殉情。如果孙毅在天有灵,我想他不会希望自己心爱的人把青春供奉给自己的祭坛的。” 这墓地里的爱情啊,情深几许,伤心几许,又无奈几许啊!

群思 发表评论于
物质世界会随时代千变万化,但精神世界的爱情亘古致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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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孙毅就是我那文章中的毅,下面是我昨天跟柳的聊天
柳 (07-10-15 15:27:30):
都说孙毅爱你,怎么。。。
霞 (07-10-15 15:29:09):
所以他一直没有跟他的青青定情
霞 (07-10-15 15:29:56):
是我不好,没有理他,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快就走了。
霞 (07-10-15 15:30:17):
我那时的确是个情盲
柳 (07-10-15 15:30:51):
他和她合葬,他父母太不了解他了!
霞 (07-10-15 15:31:49):
可我觉得这样很好,起码他在那个世界不会孤独

被动地被人爱,在这种情况下,真的是一种负担。没想到至今,我的班同学还记得,。。。
name_user 发表评论于
这故事好像跟你“在不能谈恋爱的岁月”的某一个同学的情节很相似,是同一件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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