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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友網話:政治與道德
政治講不講道德?最近走廊為此熱烈爭鳴.
大體上正方主張,人類政治的形成過程,必涉政治哲學的理性問題,當知有大是大非的正義博愛等原則在,故政治不能不講道德.
反方則認為,政治目的當不離利益,政治手段必靠力量,沒有實利與實力,就不成政治,大講仁義道德,多多少少不過是一種幌子.
辯論主要實由于兩方仍找不到共同的交接點,各自著眼的,朝著不同的方向.正方著眼政治脫離道德為不可能;反方著眼政治混同道德為不應當.
其實正方有沒有說要妄顧利益,不問手段,一切只以道德為依歸?隨便把道德混同政治?果如此的話,那成了“泛道德”,事事都拿道德作推搪,那別說搞政治要成政治自殺,即使非常重視道德的宗教,若只知舉一道德以令天下,那麼搞也成宗教的自殺.做人嘛,不能沒有道德,但絕不是做人的事,只單獨剩下一個道德不道德啦.
再者反方有沒有說政治為了手段與利益,就不管是非對錯,可以任意弱肉強食?真呼籲在政治裡革除道德?那豈不就成了由生物學的一元開發論monism和人類學的優生學共同指導的“社會達爾文主義”,上世紀曾經為法西斯主義種族至上國家至上張目,成了二戰後國際社會的人權自由此文明共識的公敵?大自然固有汰弱留強之不得已,但不即要拿人性去等同獸性,非弱肉強食不可.畢竟大自然以生生不已為常道,共生為自然界總體存在之常態,所謂的森林規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也絕不是大自然的唯一規律乃至一般規律.
道德與政治,都是人類文明的建樹,是人類心靈和智慧的反映,超出其他動物的原欲與直覺.道德與政治,皆為人類一心之所發,只有範疇的不同,皆存在文明光譜的條帶上,沒有彼此隔絕之事.雖然在經驗中,道德與政治有互相衝突的時候,但人類歷史進程的實踐證明,不是一方把另一方滅掉,而是努力尋求二者的合洽.人類歷史中值得自豪的部分,都是這樣寫成的.道德與政治同現于文明的光譜上,不是有了這端沒了那端,留得了那端又掉了這端,道德與政治可以相輝映,以下乃為一例:
廿一世紀開始的兩個奧林匹克運動會,當參賽國運動員入場,南非隊伍中有黑有白,展現燦爛的笑容向世界揮手,觀眾或視為當然。但大家可否想及,他們過去數百年的民族矛盾,上世紀數十年種的族隔離政策,單高峰期的80年代致死者150萬,難民400萬!1994南非全民選舉以前,黑人天天要在監禁虐待綁架毒害的威脅下過活,不只是黑人,印度人、黑白混血的,都要受制于隔離法例,即使土生黑膚貴為大主教的杜圖Tutu也不得免。杜圖84年獲諾貝爾和平獎及86年就任南非大主教後,也不得住進所轄教區,必須乖乖留居白人統治者指派的「黑人家園」Bantustan!但白人的日子也不怎麼好過,外有暗殺報復侍候,內有仇恨苦毒煎熬。然而新的世紀,一切竟成過去,這還不是神蹟麼?
1990年民權領袖曼德拉經過27年牢獄獲釋,環繞著他的是要求血債血贘的憤怒黑人團體和個人,但他無一句報復,展開與政府的和平談判。92年白人總理終于正式在國會為隔離政策認錯,二年後大選,南非變天,黑人曼氏上臺執政。國家展望未來,但又怎能忘記過去?種族歧視及反抗報復所產生的黑白怨仇怎麼辦?眼前仍舊是撕裂的族群!審判嗎?要涉及維持司法公正的無數成員、經費、時間、證人、證據,以便使缺乏互信的兩造心悅诚服;審判也非同戰爭法庭,對象全都是公務員和公民,必須顧及其權利與尊嚴。徹底的審判既不可行,那可以完全忘掉嗎?也不成,無原則的全國大赦,只會使受害者及其親友再度受害,如心靈的傷口未能癒合,也難保人身安全不受威脅。只有正視歷史傷痕,並用赦免醫治它,才是南非在審判與遺忘之外,不得不走上的第三條道路。
1995年「真相與和解委員會」為此而成立,杜圖大主教出任主席,委員16人,包括不同種族的代表,有黑人印度人阿非利卡人Afrikaner(荷裔布爾人、歐裔非洲人)白人(英裔)及猶太人。委員的政治傾向包括左派右派,信仰存在耶穆印和不可知論者的多元;具法律背景者七,增強仲裁認受性;神職者四,照顧寬恕修好的靈性需要;心理學家醫生護士數位,兼顧精神健康。南非最高法院首先制定出赦免法令,舊制度下的犯事者先須主動申請特赦,經獨立專家小組按嚴格標準審核決定是否受納。委員會主持調查聽證,有傳召證人和搜查扣押疑人之權,坦白認罪誠懇請恕者可獲赦免,不與委員會合作的將受檢察官提訊。結果求赦者7000,證人2萬,98年提交5冊2700頁報告,落實特赦工作延續至翌年完成。只有寬赦,原則上的正義與仁愛,才能取得平衡,現實上為換取穩定和平的妥協,寬赦也是不可少的必要。認罪與饒恕,皆非輕易,和平並不廉價。兩造都要冒險和勇敢,雙方齊盯住傷口,應坦白罪行的須承認,該理解原諒的須解怨,大家再度受創痛,這樣才能如釋重負,獲得真正醫治。人最終需要的公正,並不是報復的公正,而是修復的公正。黑人與白人皆同為仇恨所害,扭曲的人性,苦毒的人心,更需醫治。杜圖特別提到非洲傳統的「ubuntu」信念,一種慷慨友好關懷同情願與他者分享一切的情懷。非洲人原沒有「我思故我在」這種思想,他們看自我,我不只屬于我,我之存在本來參與了分享了我以外與之難解難分的你我而存在。我在與你在,本為一事,這是超越僅僅公平的公義。終極的公義,要求回到這種存在,故必是恢復性的,而非報復性的。杜圖說過,「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善哉斯言!今之寬恕奇跡,于焉誕生。
(上引自拙文:《宗教,宣揚寬恕,陳義過高嗎?》.曼德拉的政治智慧,是他注入了法律和道德上的寬赦.杜圖更站在宗教寬恕的高度上去處理南非黑白的大和解.有關宗教的寬恕,乃另一意義層次的問題,有興趣的朋友,可閱讀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