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我(小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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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越来越被天父的爱充满时,也就越来越能感受到地上父亲对我无言的爱,还有自己对父亲那分挥之不去的牵挂。



午夜梦回,不知何故想起了我亲爱的老爸,和我们之间那长长的、坎坷的情感路程……眼泪在不知不觉间像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黑夜里我的抽噎竟是那样久久不能平息……



儿时的记忆



前晚,看了一个叫《呀呀姐妹们的秘密》(注1)的电影,感动地直流眼泪。故事里那个妈妈是那样的像我曾经的父亲。



虽然我的父亲从来不是一位酗酒者,然而他以前狂躁的脾气,我想与酗酒者是可以相比的。他可以本来跟我玩得好好的,却在眨眼间,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给我一记重重的耳光。抑或在我胳膊或大腿上狠狠地拧,直到我眼里噙满了泪,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最初受伤的记忆,是一次我一人在楼梯中间的空地上玩,突然隔壁的爱梅姐姐走来跟我说:“娅娅,你快回去,你爸爸在打你妈妈。”我赶紧跑回家里,只见父亲很凶地在跟母亲说着什么,而母亲垂著头默默地流泪。年幼的我惊讶害怕得不知所措,躲在墙角里不敢出声……



那画面后来成了我一幅磨灭不去的记忆,而那时的我,可能最多5岁吧……



半年前读到一本书《活出生命的色彩》(注2),在还没读完第一页的时候我已泣不成声。和作者类似,一次在姥姥家,我也被父母关在阴冷、黑暗、肮脏,散发著臭气的厕所里。只记得开始时我大声嚎哭,捶打著那扇门,哀求他们放我出去。后来哭累了,我开始害怕,蜷缩在厕所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我早已忘记当时的我具体在想些什么,不过,我猜想,在童稚的心里,那与世界末日可能差不多吧!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伤痛的记忆,忽然间十分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犹如发生在昨天。没有人看见我无声的抗议,没有人看见我曾经紧握拳头,在黑暗里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在我那原本应该天真烂漫被疼爱的年纪……”



就这样,在父亲经常的怒吼和责打下,我那正常人应该拥有的自信与自尊被击得粉碎;在他那变化莫测的脾气下,我从来不曾懂得什么叫安全感;在他曾经对我的不信任下,我渐渐地养成了撒谎的习惯。因为在童年的我看来,说实话与不说实话的结果常常都是一样,挨骂或者挨打。



情感的黑洞



随著年龄的增长,这些灵魂深处的残缺,和头脑里一片紊乱的情商连线(注3),被还算良好的成绩,读书读书再读书的应试教育,长大后小小的名气,以及现代科学的护肤品或化妆品层层包裹,连我自己也毫无觉察。只是,现在看从前的老照片,发现数不出几张有笑容的。年幼的我总是微微皱著眉头,怯生生地看着这个世界。



在充满惊惧的心态里成长,再加上人本身的罪性,诸多的问题慢慢在我身上出现,只是曾经的我根本不知道缘由。灵魂里带著太深太深的饥渴,渴望被爱与接纳……然而曾经的我不懂得,这种渴望是没有人能够满足的;我也不懂得,当我连自己都无法爱与接纳自己时,我又怎么可能去真正地爱与接纳他人,并同时接受他人的爱呢?就这样,我不停地寻寻觅觅,在各种错误的对象里企图找到爱与永恒……



大约从大三起,我开始暴饮暴食,常常偷偷地买零食躲在自己的屋里吃,然后因为怕胖,又想尽各种办法减肥。我似乎想要用零食来填满情感深处的黑洞。那当然不可能,反倒成了一种变态的自虐,让我的自信与自尊在一个无边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因为深度缺乏自信心和自尊心,曾经的我意识里或潜意识里,都毫无正确的疆界概念,很容易自作多情。高中时男孩子一个善意的眼神,一句友好的问候,我都会猜半天……以至于常常过早地付出我宝贵的感情和心。



又因著自我中心,我曾经梦想的他,会是我最好的朋友,能理解我;也如父般的宠我、包容我;又如浪漫片里的情人般给我甜蜜的爱情;除了这些外,他还必须是一个我信服的人,我可以放心地拉著他的手,跟他走到天涯海角,知道如果有了困难,他会披荆斩棘……



所以,当真正进入或即将进入一种交往关系时,我又会向那些可怜的男孩们要求诸多,最后当然也就失望诸多。我痛苦,他们辛苦。正如北美知名的华人家庭心理学家黄维仁博士所说,那些我没能从父母身上得到的,在潜意识里我想向他们加倍索回……



主爱中新生



也许,是神看我在黑暗中行走却昏然不知(《诗篇》82:5),他怜悯我,在一个还算青春的岁月里,带我一路漂洋过海,来到了美国。半年后,我信了主。再半年后,我开始真正懂得我的信仰,并开始认真跟随主……在他那里,我找到了失落已久的父爱,也找到了那份梦寐已久却又不敢奢望的“爱情”(与主的)。



在他的光里,我看见了光;在他的眼里,我的青春和生命开始闪亮……那一年,我22岁。



接下来,主就没停止过在我身上“忙活”。他用了大约两年的时间,帮我拿掉暴饮暴食的毛病,使我翻身做了食物的主人,而不是食物的奴隶;又用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件,不断地重整和修复我失落的自信与自尊;还有那曾经因为深深的惧怕而带来的爱撒谎的毛病,他都一一修整。



同时,主要我穿越与父亲之间无形的高墙,试著去理解、彻底地原谅他。不但如此,神还要我原谅母亲,这是我从来不曾意识到的问题,他让我看到在我心深处还有对母亲的埋怨。



记忆里当我被父亲打得抱头鼠窜时,她似乎永远不在场,没有勇气站出来为我辩护一句,更没有勇气为我拦下父亲沉重的巴掌。在我最需要被保护与支援的时候,母亲似乎总是不在那里……不过,原谅母亲比原谅父亲相对容易的多,毕竟,她似乎也是“受害者”。



记得初次回国,我看着父亲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独自热菜的背影,心一凛,鼻子一酸,觉得父亲里面一定有许许多多难以言喻的苦衷。直到六年多后的现在,我才看到并懂得父母间那常常紧张的关系,母亲也当负一半的责任。但年幼的我又凭什么成为父亲的出气筒呢?我依稀地记得年少时不止一次做过的恶梦,梦里父亲要杀母亲和我,我们便逃啊逃,偶而我会为了反抗或报仇,不小心杀死了父亲……当然,这样的梦,我从来不曾对父母讲过。



心灵的医治



英文里有一个词形容我这种人,叫“damaged”(被损害的),而我更愿意称我这种人为“wounded”(受伤的)。因为“被损害”听起来似乎无法复原而没人想要,“受伤”却可以被医治,激发人们的同情心。并因著这样的经历,而能去理解、安慰、鼓励有类似经历的人。



主耶稣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受伤的人,他以自己的受伤来医治受伤的人;他以自己的受死来替代应该受死的人。他并没有让我舔著自己的伤痛,而滞留不前。



在这些年跟随他的日子里,他一次又一次地,像剥洋葱般地让我交出我的伤痛,放下我的骄傲……每一次比上一次更深,更痛,但得到的自由却也更大……



在他的爱里,眼泪是有医治作用的。泪洗之后的双眸更加清澈,泪洗过后的世界更加澄明……



他点亮了我的眼睛,让我慢慢看到父亲是爱我的,虽然那爱曾让我受了那么多的伤;他让我慢慢明白,为什么我以前会那么注重并喜欢,从男友那里听到赞美欣赏的话,那么期望着他们给我小礼物,因为那些都是我童年时从来不曾得到的。



他让我渐渐明白,为什么他迟迟没有给我一个婚姻,而我也宁愿单身。因为在我里面如果还有任何对过去伤痛无法释怀的地方,都会造成对自己和别人的折磨,也不会懂得如何去营造一个幸福。



正如Shannon Ethridge 在《每一个女人的征战》中所说,“伤痛的人也伤害别人。”没有人有理由被我无辜地伤害,更没有小孩有理由在懵懂中承受我生命中积沉下来的苦痛。



爱中的赦免



再次见到父亲是在去年(2005)2月,他的脾气早被岁月磨去了许多,对我的话也唯命是从。看着他那常常垂于额前的几根银发,心里说不出的疼惜。尽管由于扭曲的时代,贫穷的成长环境,加上人本身的原罪,使得我父母远远谈不上心灵健全;尽管那些记忆,依然让我哭泣,依然让我心怀委屈,但它们已经远远不能阻碍或者影响,我对父亲的爱与原谅了。



我开始懂得并体谅父亲,他原本可以过一个丰盛、快乐的人生,有那么多的苦他原本可以不吃。父亲,母亲,与我,都是一个民族远离神之后的苦果!他们的遭遇比我更惨。他们比我更早地,不得不面对生活的重压,和那个特定历史时代的荒谬与愚昧。他们比我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美好童年……



他们身上种种的缺陷与不足,彷佛一面镜子让我看到多年前的自己……我又怎能不为他们心疼呢?我又怎能死死抓住自己的伤痛,而拒绝原谅呢?我能为他们献上的最好礼物,我想,就是不住的祷告,祈求神让他们在人生余下的时光里,能体会到他的大爱与光辉,体会什么是像小孩子一样的快乐与纯真。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主,我哪里来的力量去真正饶恕,饶恕别人也饶恕自己?这些年来,主在我身上做的工可说是妙不可言……难怪加州有一家很大的教会叫“镶嵌”(Mosaic)(注4)。不是吗?主就是那最最伟大,最最别具匠心的艺术师,把我们一路走来遗落在路上,心灵和情感的碎片轻轻拾起,然后用他那双带著钉痕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把它们重新拼凑成一幅绝美,并且是独一无二的画。



完美的生命



人啊,如果没有主,你要往何处去呢?只要我们相信这位大艺术师,交出我们的碎片,那我们就会越活越美丽,当生命走到尽头时,我们都会各自成为一幅美丽独特的画,任何看见我们的人都会惊异于我们的美,而渴望寻找作品背后的创作者,并对他肃然起敬。



当生命被爱与宽恕洗涤过后,当所有过往尘埃落定,一层层“怨恨”、“自怜”等罪的帕子被揭去,我心灵中的眼睛就越来越明亮。透过信仰,穿越时空,把一切看得更清楚。把生命断点连接成线,板块拼凑成图,一步,一步……我惊叹著神在我生命“巧夺天工”。



难怪大文豪兼思想家鲁益士(C.S.Lewis)说出如此名言,“我相信神正如我相信正午的太阳,不是因为我能看见他,而是因为有了他,我能清楚地看见世界……”(注5)



我的心越来越被天父的爱充满时,也就越来越能感受到地上父亲对我无言的爱,还有自己对父亲那份挥之不去的牵挂。我与父亲的关系自然也越来越亲近,父亲接起电话一听是我,便一声声“乖儿”传至耳边。我亦会在结束时,给老爸一个电传的飞吻,让他老人家高兴得肉麻兮兮……在多年后的今天,我又重新体验到我原本是爸爸的宝贝乖女儿……



记得钟楚红在电影《纵横四海》里对发哥说:“破镜就是破镜,重圆了中间也有条缝!”而神做起修补工作来,可谓天衣无缝。



你的生命中有难以忘却的伤痛吗?把这些伤痛交托给神吧!让他告诉你,你是否还需要更深的原谅。有时我们自以为一切都已是过眼烟云了,而事实上我们心灵深处还有许多阴影需要神的光照。你会慢慢发现,当我们里面有不原谅时,我们囚禁的第一个人是我们自己。





注释:





1.“Divine Secret of Ya-ya Sisterhood” 2002 directed by Callie Khouri.





2.“Lord, I Want To Be Whole”by Stormie Omartian.





3.“情商连线”为一心理学术语,出自黄维仁博士的《原生家庭影响力》。





4.Mosaic是一种艺术,通过五颜六色的小碎片拼出各种美丽的图案,类似于jigsaw puzzle。我想,那些不同的颜色可以代表人生命的不同层面,情感,理智,健康,工作,那些形状不一的碎片可以代表我们生命中大大小小不同的事件,好的坏的都有,少一块也不行,“Everything works for good for people who love God.”(《罗马书》8:28)





5.C. S. Lewis“Mere Christianity”C. S. Lewis (1898-1963)曾任牛津大学英语教授,直至1954年被提名为剑桥大学英语文学系主任,他一直在那里做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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