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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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就在一个三岔路口,人流车辆很多,前面有一座高架桥,附近有好几家中学,平时是学生聚居点。现在正逢上学时间,路都堵上了。医院门口停了不少出租车,人力三轮车,还有很多看去根本就不是病人家属的混杂人员,他们都很警惕,目光炯炯,侯杰的车从这群人中穿过。这一年来,最让他不想见到的就是一个躺在医院门口的男孩子,大概5岁上下,得了脑积水,没有钱医治,就被扔在门口外。和他一起的还有他的父母,两人轮流照顾,孩子的脑袋已经肿胀到畸形了,血管清晰可见,没有头发,身体又瘦小,看去就像斯皮尔伯格那部《ET》里面的那个外星人一样。请别笑!这个比如虽然有点滑稽,可是在这里却一点也不好笑。试想我们身边,我们每天都见到多少这样滑稽,荒唐的事情,可是背后却一点也不可笑,而是悲哀。侯杰试图想帮助他们,可是结果却差点连自己的职位都要丢失。
孩子的父母,大部分时间依靠捡垃圾生活,男人偶尔可能还可以找到一份工地的苦力活,现在到处都在建高楼大厦。就这样一年,他们生活在医院大门外面的这堵墙。现在天气凉爽了还好,夏天都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度过的。广东的夏天,一般中午地面的温度都是在38度至40度左右的,如果遇上热浪的天气,肯定还不止。他们洗澡的地方就在医院里面的厕所。这里的护士和保安本来不让他们进去的,后来,在侯杰出面干预后,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他们在晚上没有人的时候进去。侯杰已经竭尽全力帮助他们,可是,能够尽力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一方面他也很痛苦,常常在自责。他的房子谈不上豪宅,但也是在富人阶层的区域。开的是一辆日本车,这在美国,加拿大,欧洲那些国家看来,就是很普通的小老百姓才开的车,可是在中国,这就等于你是有钱人的阶层才买得起。
医院分好几个部分,右边是医生宿舍,住的大部分是已经退休的,宿舍跟医院只有一墙之隔,中间有个铁门,有保安看管车辆。侯杰把车停到医生专用车位,那是在旧楼与新楼之间的一块空地。旧楼是解放后建的,很破旧,不过还很坚硬,新楼分两栋,因为建设的时间不同,因此,第一栋先起的新楼才有15层高,而另一栋有22层,和医学院的教室楼相通。旧新楼和新新楼中间也连接起来,就像一栋双子塔,不过高度不一样,新新楼每一层都比旧新楼高,因此中间衔接的部分有一个斜坡和楼梯。
侯杰从医生专用电梯上去。
然后直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换上白袍。他急匆匆的赶往值班室。
“刚才那个出车后的病人呢?”
“已经送到病房去。暂时情况稳定。”女护士长梁贝琪说。
“带我去看看。”
另一个男医生杜元也跟来。
三人走进一间只有3个床位的病房,而且病房里只有车祸病人。里面有不少人,都是民工和乡下人,身上的衣服都很脏。那个车祸的病人侧身而躺,浑身是血,一群民工中也有几个人身上的衣服染有病人的血迹。病人的衣服裤子都被撕开,半裸的身体,腰部有一根圆形的生锈的铁贯穿他的身体。
屋里的人都用一种茫然的目光看着进来的医生和护士。他们让开位置。
“怎么会这样?”侯杰问。
“他们都是搭棚的工人,一辆宝马突然撞到他们的地盘上,结果,这个人被撞伤后,还因为搭棚的架子也撞烂了,上面的铁管掉下来,插到他身上。”
“肇事者呢?还有你们的工头呢?”侯杰问那帮工人。
“那个人被带去公安局了,我们老板还没有来。”
一个年纪约摸在17/8岁的小青年回答道。
侯杰察看了一下病人的伤势和具体情况后,说:“马上动手术,再等会死掉的。这个东西很可能插过肾部,随时会死人的。”
“可是怎么拿?”那个男医生问。
“找消防员,让他们来把外面这节长的锯掉,然后插在身体里的我们到手术室里拔出来。”
梁贝琪走出外面打电话。
“你们谁来帮他签字?”
那群人都傻了眼,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吭声。
“如果你们不签字,他会死的!除非你可以找他的家人来!”侯杰说。
“他这里没有家人,都在安徽老家。”一个年纪大的老头说。
“那好,如果你们当中没有人愿意签字,那就等他安徽老家的人来我们在动手术!”
“那我来签吧。”那个老头说。
“你跟我们来。”
梁贝琪进来:“打了,他们就来。”
侯杰走出病房。
“等一下。”梁贝琪在身后喊道。
“还有事情吗?”侯杰问。
女人没有回答,但是表情很为难。
侯杰明白怎么一回事了,说:“他现在在哪里?”
“他在办公室等你。”
“能不能告诉他等这个手术完了再去。”
梁贝琪摇摇头。
“好吧,消防队来了,还有一段时间,你和小宋跟着。”
梁贝琪点点头。
侯杰坐了电梯回到顶楼。打开一间门口挂着院长办公室的牌子。
里面正中央坐着一个年级在55岁左右的男人,谢顶,油亮亮。他没开口。侯杰坐到他面前。两人依然没有说话。院长继续埋头看着面前的文件。
“我下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手术要做,如果你只是想让我来这里消耗时间,那我就走了。”侯杰忍不住开口。
“你知道我让你来是什么事情的。”
“如果你还继续纠缠那个问题,我不想和你继续谈论,因为完全毫无意义!”
“是吗?我不管你怎么看待现在的医疗改革,那是你个人的问题,我不需要知道,不过,你要记得,如果医院赚不到钱,不光是你,我的饭碗也保不住!”
院长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说话。
“赚钱!就是一个急诊感冒就要看一千多块钱,这就是你们赚钱的方式!”
“别用道德来评判我!这里不是非洲,还有,我们的医院没有联合国的资助,明白吗?你想用你那些人道主义去每日一善,你回非洲去。”
“我下面还有一个手术要做,你应该没有其它的话要和我说吧,没有我就下去。”
侯杰站起身。
“就要到年底了,我需要向股东交待。你最好考虑好。”
“你们任由病人在那里痛苦呻吟,也不愿意抢救!楼下门口那个脑积水的儿童,到现在已经一年了,你每天开着你的丰田从他身边经过,你还有良心吗?”侯杰激动得握着拳头,脸部通红,脖子的血管都鼓胀起来。
两人又沉默了。
“如果你不是我带出来的,我一早就让你走人。”院长说。
“对啊,我正要和你说,你千万别和任何人说我是你带出来的,我会感到羞耻的!”
侯杰从顶楼下来,消防员已经锯开了外露的那一截。
“可以做手术了。”女护士梁贝琪说。
“好吧,都准备了吗?”
“在等你。”
“我去换衣服和消毒。”
“老爷子怎么说?”
“还是那些话。”
“侯医生,你别和他们斗了,没有用的。这里是中国。”
侯杰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说:“谢谢,我知道怎么处理,赶快救那个人再说吧。你们别恨我就好,年底的红包会少不少的。”
“侯医生,记得我的话,别和他们继续斗了,那些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侯杰勉强微微一笑。
手术接近2个钟头才结束,病人的暂时没有什么危险。虽然,中间有一次不小心把一条大血管割破了,但是,缝合后不会有大碍。
“侯医生!”梁贝琪在身后喊道,她还穿着做手术时的那套衣服。
“什么事?”
“刚才那个病人还没有……”
“知道了,他们怎么说。”
“和他一起来的人都没有钱,说找工地的包工头去,但是现在还没有来,你说怎么办?”
“先继续给药吧。”
“可是……”
“别可是了!”
“侯医生,我知道你心肠好,可是,我们不是生活在天堂。”
“如果这里是天堂,我们就失业了。”
“我尽量……”
“谢谢你!”
“不客气……侯医生,你记得手术前我的话。”
“明白。”
侯杰亲自走到病房去。
里面基本还是原来那几人,不过,即使少了谁他也不知道,刚才一起来的农民工太多了。病人还在昏迷中。侯杰走去,按了一下脉。
“你们的包工头怎么说呢?”侯杰问。
“他说等会就来。”
“还有,那个肇事者呢?”
没有人说话。
侯杰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问下去也是白问的。他又说了几句就离开。走出病房,突然发现情况有点怪异。正当他要找个人来问明白。梁贝琪神色慌张的跑来。
“侯医生,不好了!”
“怎么啦?”侯杰心理肯定出了很大的事情。
“我们医院发生暴动了!”
“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外面已经派来一批防暴警察了!”
“肯定出医疗事故!”侯杰很肯定的说道。
“我也听说好像是死了个孩子!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在哪个位置!”
“侯医生,不能下去啊!”
“我知道,我不下去!”侯杰已经迅速走到走廊。
“就在急诊室那边!”
侯杰探头张望。果然,楼下一片混乱!
人群聚集越来越多,而穿警卫服装的人已经快被淹没了。什么人都有,有一群人跟穿警卫制服的很显眼,因为那都是校服,侯杰没办法看出是哪个学校的,还有不少群众也参与其中。
“不好了!”
侯杰和梁贝琪同时扭头去看。
“不好了!院长发出紧急通知!马上关闭各个科室的大门,不能接收任何病人入院!而且在情况没有缓和的迹象,任何人都千千万万不能离开!”
杜元大声说。
“到底怎么回事!”侯杰问。
“一个孩子死了!”
“怎么死的!”
“中毒,喝了农药,错当是饮用水,送到我们这里来后就死了!”
“晚了?还是……”
“不是抢救太晚了。”杜元声音小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侯杰心急如焚的问道。
“急诊室的人不愿意抢救,因为交不足医药费。”
“现在怎么办?”梁贝琪心发怵的问道。
“赶快都回科室,任何人都不能出来,电梯全部要封锁!大门都要封锁!5楼已经有人在搞破坏了!”
“伤到人了吗?”侯杰问。
“伤了好几个医生和护士!全部都是针对我们来的!”
“那快点吧!”梁贝琪说着跑进大门。
侯杰跟随杜元走上斜坡,拉上拉闸门,侯杰那出钥匙,把大门紧紧反锁。随后关上玻璃门。
楼下的暴力行动继续升级。情况完全失控。人群聚集越多,很多人都跑到窗口霸占个好位置看戏。可以看见楼下,马路上,医院内,不少人手里拿着木棍,铁条,什么都有,相互殴斗。不少保安和防暴警察已经退到急诊室门口,在还没有派遣增援警察来之前,他们只能尽量保护自己免受伤害。
群众激情昂扬,警笛声,怒骂声,起哄声,尖叫声,怒吼声,一波接一波……
“我要找院长去。”侯杰说。
“不行,电梯锁上了!”梁贝琪说。
“我一定要见他!”
“侯医生!”梁贝琪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
“你让我进电梯后,等到我上顶楼,你就马上关闭锁上好吗?”
“我不能这么做!如果有暴徒蹿进来怎么办!”
“即使这样,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看到楼层的数字在闪烁。你来得及关闭!”
“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如果我来得及关闭了,可是这样那些人会被困在电梯里!”
“你听我讲,我一定要见他!”
“侯医生,你见到他也没有用的!听我说,你别和他们斗了!现在他们报应来了!”
“我,一,定,要,上,去!”
话刚讲完,玻璃大门被砸碎,稀里哗啦,地上全是碎片。几个女护士花容失色,惊吓的尖叫。虽然还有一层不锈钢拉闸们防护,可是外面那群暴徒却拿起椅子在撞击,每一声都震动了里面所有人。
护士们赶忙靠近墙,快步跑走。
病房的家属和病人都蜂拥到过道来看。
“都进去!都进去!别看了!别看了!如果伤到了就不好了!”侯杰第一个跳出来呼吁。
梁贝琪也顾不上惊惶的心情,带上那几个护士走到每一间病房门口,把人都赶回自己的病房。外面情况似乎平静了,侯杰带上杜元静悄悄的走到闸门边,斜坡下满地石玻璃碎片,很多玻璃窗都被敲碎了。椅子也被毁坏不少。
暴徒走了,有几个病人家属也心惊胆颤的从走火通道,探出半个脑袋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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