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9

9

李洲刚把咖啡端到张瀚斌的办公桌上,就听到外面桌上嘣的一声。他知道张瀚斌来了,不到两秒钟,张瀚斌就走进办公室。他来工作几天了,还不见张瀚斌正式与自己说过什么话,唯一就是那次被训斥。张瀚斌似乎就当他是透明一样。严丽急急忙忙从外面一路小跑而来。她示意李洲赶快出去。李洲支支吾吾的走出办公室。然后,把张瀚斌刚才撇在他办公桌上的黑色大衣挂到一个小衣柜里。从他来上班那一天起,他几乎每天就在干这些事情。他心惊胆战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听到严丽正在向张瀚斌汇报今天的日程,约会,还有其他一些关于案件的事情。

过了一会,严丽走了出来,样子就像刚参赛一场马拉松比赛一样。



“把3天前的档案调出来。”严丽说。

“所有?”

“对!马上!”严丽就像上司一样的对他说话。

一股难闻的气味突然飘到律师楼的每个角落。李洲抬头转身看,又是昨天那对乡下人。这一次他们还带着一只活鹅来,那只鹅的脚被红绳捆绑着,然后被强塞在一个塑料网袋里,它的翅膀不能动,难闻的气味就是从这里传来。严丽马上对李洲说:“你的事情我来做吧,你去对付他们两人。”李洲很无奈的把位置让给严丽。刚走几步,严丽又小声说道:“记住,如果不能摆平会有什么后果!”

李洲点点头。


李洲径直走去,他心里也蛮同情这对乡下人,可是能怎么办,如果不赶他们走自己就可能会失业。但这几天看到他们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心里就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一次,他被张瀚斌训斥后,在电梯遇到他们,之后他在电梯里突然忍不住哭泣。

“你们不能近来,张律师现在有事情,你们要等在外面那边等。”

李洲拦住他们。

“这位阿哥,你就帮帮忙吧,求求你让我们见见张律师!”

“我已经说了,张律师是不会见你们的!”


老人扑通一声给李洲下跪。李洲突然不知所措。

“你快起来啊!”

张瀚斌在办公室已经听到外面的声音了,拿起电话,拨给内线的严丽:“让他们进来。”

“张律师,不用了,我们会想办法赶走他们的!”

“叫他们进来。”张瀚斌重复了一遍。


“好吧。”严丽挂上电话。严丽推开椅子,七上八下的走到李洲后面,用手指像按电话号码键那样,撮他的后肩膀。李洲扭头。

“他让你们进去。”严丽很不满。

李洲愣了一下。

“听见了没有!他让你们进去!”

李洲头脑一片空白,领着他们走进张瀚斌的办公室。


他们拘谨不安的站着。

“坐吧。”张瀚斌说。

老人有点羞却,他坐下,张瀚斌又吩咐严丽给他们倒来两杯水。

李洲要出去,张瀚斌让他留下。

“张律师,真谢谢你!”


老人说。

“不要谢!我不习惯!”

老人和年轻人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张瀚斌从身后拿过那叠之前他们落下的资料,也没有翻开看,然后就说:“你把案件说给我听吧!”

老人刚要开口,严丽走进来,说:“你老婆来电话,接吗?”


“你问她什么事情?”

“她说她已经到家了,问你今晚上哪里吃饭?”

“你告诉他们去海鲜楼那边等我。”

“几点呢?”

张瀚斌看着眼前这两人,想了一下说:“告诉他们今天会比较晚。不过还是平常那个时间。”


严丽出去,很快又回来,说:“他们说7点可以吗?”

“行,叫他们先定位!”

“嗯。”严丽出去。

“不好意思,你继续说吧。”

“张律师,事情是这样的,去年夏天。”老人说。


“是5月12号。”年轻人在旁边补充道。

“对,是5月12号的晚上,我儿子,他叫吴泓,那晚他和几个朋友在外面吃饭,喝了点酒,之后他们又去一家歌舞厅玩,后来因为和一个叫林山的人发生口角,并且这样吵架,还打了起来。后来给人家劝开了,事情就结束了,他们也呆了一会就走。可是,没想到,走出那个歌舞厅后不久,那个林山的人又叫来一帮人闹事,我儿子在路边的花丛里拣了块石头,打了他的脑袋,那人就死了。去年12月11日,被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了死刑。”

老人见到最后,泪水又留出来。

“你儿子多大了?”

“才25岁,他很懂事的,平时是不爱喝酒,那晚是因为他的女朋友生日,所以才去那些地方!”


“什么时候执行?”

429号,张律师,你帮帮我们吧,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老人又跪在地上给张瀚斌磕头。

张瀚斌叫那个年轻人快把他扶起来。又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是吴华,吴泓的堂兄,他是我二叔。”年轻人回答道。


“这个事情,我现在单凭你这么说,我也无法判断是怎么一回事,我需要看过法院的资料,还有去会见你儿子后我才可以帮忙。”

“张律师!谢谢你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是不会忘记的!”

老人哭着说。

张瀚斌等会还有一个重要的见面,为了能够快点结束,只能随声附和他们几句。让他们宽心。

“我让秘书给你排个期,尽量争取在这个星期看看能不能……”他突然停顿了一下,说,“可能要到过年后了,下个星期就新年了,法庭,我们律师楼的人都很忙,而且大多人都放假,到时候我们也休假,至少要到初八才上班。”


“没关系,没关系,张律师!只要你答应帮忙,你怎么说都行!还有,这个费用……”吴华说了一半,声音越来越小。

“你们也应该是乡下人,我看就这样吧,尽量帮你们,不过胜算不大。你们别寄太多希望!”

“张律师!谢谢你了!就请你帮帮我的孩子!”

“好了,我会的,现在时间也不早,你们今天好像也没有吃早饭,赶紧快回去吧!”

“谢谢你啊!张律师!阿华,快把外面的东西拿进来!”老人转头对侄子说。


吴华快步走出办公室,将放在外面的那只白鹅,还有一些乡下自己腌制的事物,大袋小袋的提进办公室。那只鹅嘎嘎的叫,不时地挣扎,落得一地鹅毛。

“不用了!不用了!哎呀!你拿出去吧!”张瀚斌皱着眉头说。

严丽也走进办公室,张瀚斌对她做了个眼色。

“你们不用客气了!这些东西你们放在外面就好!张律师会知道的!”她脸上挤出个微笑,心里非常不情愿的拿走那些送来的礼物。

“你们下次来不要带这些东西来了,这个案子我接就是了!”


“谢谢你了!谢谢你了!”

老人不停的道谢鞠躬。

“好了好了!你们到楼下坐18路回去吧,省点车费!赶紧回去吧。我会给你电话!”

“谢谢你啊!张律师!你是活菩萨啊!”

老人走到外面还不忘答谢。


李洲将他们送走,然后回来,严丽把位子还给他,不过脸上充满不安和敌意。

张瀚斌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严丽还是低声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谁?哦……没有啊。”

“你们在里面除了说案件之外没有说别的吗?”

严丽半信半疑。


“没有。”

“那最好,记得,别给我惹祸!知道外面多少人要来坐你的位子吗?他们可以付出杀人的代价!”

“我明白。”

“还有,你以后不要再穿这些衣服来上班。”严丽嘴角荡漾着鄙夷。

“那我穿什么呢?”


“你这身西装太难看了!知道你是代表我们律师楼的吗?穿这样会丢我们面子的!”

“我买不起好衣服啊!我还有弟弟妹妹要养啊!”

“这个月拿到薪水,马上去换新衣服!到时候,你会有更多钱给你弟弟妹妹!不过,当然,得看你能不能干完这个月再说!”

李洲斜眼偷偷看其他男同事,然后又看自己,还真感到有些脸红,他们的西装笔挺,剪裁合身,色泽用料都是完美的,而自己这身衣服看上去就像做给临时演员上场穿的,或是马戏团的小丑。

电话内线响起。


“叫人来清理办公室!刚才的味道现在还在,太难闻了!”张瀚斌没有点名道姓。

“好的。”李洲一说完,电话已经挂断了。

严丽在对面办公桌使了个眼色,在问什么事情。

“他说现在找人来清理,味道恶心。”

“你打第10页,第6行那个电话,就是清洁公司的。”


严丽说完拿起备忘本走进张瀚斌的办公室。

隔了一会儿,他们同时出来。

“把我外套拿来。”张瀚斌说。

李洲去拿。

“你,会开车吗?”张瀚斌问。


“会。”李洲说。

“那跟我来。”

“调档案的事情我还没有做好。”

“严丽,你来做。”

张瀚斌已经大步流星的走到外面。


李洲跟在后面。

“你住这里多长时间了?”张瀚斌问。

“没多久。”

“那认得路吧?”

“基本上都认得。”


“知道宝潭茶楼怎么去吗?”

“知道。”

“送我去那里。”

张瀚斌让李洲一个人在外面等,自己进去茶楼。这个时段没有人。他上了2楼,上面就只有他一个顾客。他坐到窗边的位置,可以看见陋习,包括李洲。他让服务员把竹帘放下。

服务员端上古雅的茶具,张瀚斌点了一种最便宜的,然后就合上本子。


茶叶和水送上,水刚开,接着又送来一个小火炉。

张瀚斌泡了茶,翻看几本杂志后,约好的人来了。

对方不高,短发,年纪和张瀚斌差不多,但是看起来却很老,他坐下,张瀚斌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到他眼前。

他笑了笑,打开,里面全是一百块的人民币。接着放到自己的包里。

“这一次又让你拿彩啦?”


“呵呵……还用说。这次谢谢你了,多亏你查到那些事情,不然我这官司是输定的!”

“不用客气。我有收钱的,不是免费为你服务。”

说话的这个人姓黄,全名叫黄凯辉,是一个日报社的记者。穿一条深蓝色的休闲西裤,黑色夹克,这身打扮更显得年纪大。他有点微胖。圆脸。和张瀚斌对比起来,他更像老板,而张瀚斌更像是他的一个下属。

黄凯辉离过婚,一直未娶,儿子和女儿跟前妻一起住。他的正职是一名记者,不过还开了一家小餐馆,由他的姐姐管理。小餐馆最近生意不好,主要是因为他姐姐不懂得经营管理。他有意想打算结业,可是餐馆已经开了很多年,他不使得。只好继续从别处赚钱来填补。

别以为做记者很辛苦。其实像黄凯辉这一种,根本谈不上辛苦,每天上班时间很自由,想去就去,大部分时间都在捞副业。而且,记者这个行头走到哪里,不论是什么人,都会先敬他三分。特别是一些地方官员,还有民营企业家,经常有饭局就找他去,并且有红包收。可以说,有时候,他一天三餐,还有其他一些必要开销都是有人付,他就拿钱不干活,偶尔写一两篇报道,把那些地方政府,民营企业家吹捧吹捧就行。最近,他想筹集资金开一个新版面赚钱。于是,张瀚斌成了他的首要投资对象。


“有个项目我们合作怎么样?”

他很直接。

“说说看。”

张瀚斌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我想自己开个经济版面,需要资金。”他从包里拿出几分报纸还有几本杂志。


张瀚斌接过,翻了几页,说:“这杂志有人看?”

他很怀疑,上面几乎全是房地产广告。

“当然有,这本杂志很赚钱的。”

“怎么不办这种?”他用目光指着桌上那几本时尚杂志。

“没有这个好赚。”


“真的?”

“你还不清楚这些内幕,我告诉你吧。我主要是想开一个新版面,主要是讲潮汕企业的,还有那些潮汕企业家。你看这个,是讲浙江商人的,他们现在这个版面是我们这份报纸里面最赚钱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承包一个版面自己来做。”

“对!正是这个意思!怎么样?”

“我对这些不熟悉。”


“不用熟悉,你只说想不想投资合作就好。我跟你说,如果办的好,一个月十多万收入都不算多!”

“有这么好?”

“你看,这是黑白广告,这一版就要十万块,彩色的是十五万。如果我们每个月可以找到四,五个企业来帮我们做广告,你想想,这笔账可以赚多少。而且我们几乎不需要怎么顾人,只需要几个小弟跑腿的就可以。现在很多中专生毕业没事干,找这些人来最好,一个人每个月最多也就两千块薪水,就算我们雇五个人吧,一个月才一万块。”

“我需要考虑。”

“也可以,不过最好要快一点!下个月就要举行潮商会议,我想在这次会议之前可以赶出这个版面。”


“这么急?”

“怎么样?你尽快给我答复!我希望在这个时期推出,可以打响我们的版面,到时候害怕没有钱赚!”

两人坐到十一点多,张瀚斌才结账。这期间,黄凯辉说来说去也就那些话,关于投资的。张瀚斌倒不是烦,只是这个事情他真提不起精神来。黄凯辉对他说的话都很空泛,只说到好处,没有说到负面的。

黄凯辉离开好一会,张瀚斌才走。

“送我回律师楼,你就可以下班了。”


张瀚斌坐今后坐,关上门说。

两人回到律师楼,严丽上前说道:“张律师,你们出去没有遇到大塞车吗?”

“没有啊。”张瀚斌说。

“有大件事了!”严丽很兴奋。

“怎么啦?”


张瀚斌脱下外套丢给严丽,严丽又丢给李洲。

“一个5岁的男孩子误服农药,后来因为医院不愿意给抢救,结果死了。”严丽说。

“见怪不怪。”

在张瀚斌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同情和惊讶。

“问题是医院出动防暴警察来镇压。”


“哪一家?”

“你说呢?”

“噢?”张瀚斌这才露出惊讶的目光。

“正是!”

“那现在呢?整个事情怎么回事?”


“据说,这个案子现在很强手,医院的投资人愿意出高价,如果到时候需要上法庭解决的话。我们是不是也要去打探打探?”

“最好还是不要。”张瀚斌想了想,说,“这个是惹民愤的,可不是我们平时接手的那些经济案件,如果哪天传到上头,调查下来,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报纸有报道吗?”

“海外媒体报道了,不过都被插播广告。据说全面封杀!”

“你把详细情况说给我听听。”

“事发据说是在上午,一个老农民带着孙子去田里干活,那小孩因为口渴,误把爷爷装在那种2升可乐瓶的农药喝下去。还好,及时发现,可是,也已经喝下了一口,老人赶紧把小孩子送来市区的医院,医院说,要800块钱才可以洗胃,不过,老人身上只有一百多块钱,医院就以这个为理由说不能进行洗胃,那老人再三跪着央求他们,并且保证,欠缺的医药费一定付清,可是医院还是坚持说没有交钱不能洗胃,只能给小孩吊盐水。这时候,老人无奈在医院外面四处寻找帮助,三个钟头后来老人找到两个人,一个是中学生,还有一个妇女帮忙,筹到800块钱,可惜,那孩子已经死了。老人向医院提出赔偿,医院不肯,只给了500块钱做为慰问金。老人不答应,后来,孩子的父母也到医院来,院方不仅不肯道歉让步,而且态度越来越强硬。他们强制要求家属把尸体带走,孩子的父母不答应,结果,被他们医院的保安痛打,并且连同尸体一起扔出去。他们还是没有离开,于是医院门口聚集的人群围观特别多,几乎那条路都堵了一夜。很多路人,还有当初帮助他们的那个中学生和妇女也看不过去,他们一起留下来帮他们更医院争取赔偿。昨天,刚好有一个学校的学生去无偿捐血,那个帮助孩子家人的学生也是其中一员,他提出让孩子的父母去市政府寻求帮助。”


“天真!”

张瀚斌轻蔑的说。

“他就一个中学生懂什么。结果,那夫妻俩去了,没想到,市政府的保卫赶走他们,陪同去的几个学生也因此跟那些人吵起来,后来双方动手打架,这时,一个学生打电话到医院这边的同学寻求援助,他们一时激动,几个人抬着孩子的尸体跑去市政府门前抗议。而这边的学生也冲进医院交涉,开始他们只是大声吆喝,可是医院的那些人很可恶,于是,逼得学生动手,丧失理智,捣乱,砸坏,并非烧毁一些医疗设备。”

“就因为这样防暴警察来了。”

“对,你也知道,他们一直有强硬的后台,那些人哪里斗得过他们!骚乱持续到今天早晨。据说,有几个学生死了,还有一个警员重伤,不知道是被重物袭击后脑勺,还是被火烧伤了。很多防暴警车也被群众烧毁。抓了不少人。”


“那家学校叫什么?”

3中。”

张瀚斌眼睛猛然一瞪!因为他自己的儿子就在这家学校就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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