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七回 高山流水今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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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七回 高山流水今绝唱

  第一百一十七回高山流水今绝唱
  孔任全身都在她这痴痴目光的注视下颤抖起来,似乎无法承受这目光之重,也似乎无法看清这目光背后的朦胧。他的嘴唇动了几动,可却又终于无法开口;他的脚动了几动,似乎要让开路,似乎就要满足她这极可能是最后的一个心愿,可却终于没有办法挪动脚步。

  莲伽叶痴痴望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就象是跟她的身体和心灵一样在颤抖着,无比疯狂,无比痛苦,更无比凄凉。孔任泪流满面,道:“我……我……”后面的话却始终说不出来。

  莲伽叶慢慢收住了笑声,转向雨仙露仙她们,看着她们脸上的神色,痴痴道:“爱我的是红尘中人,恨我的是红尘中人,爱的是红尘之人,恨的是红尘中人,杀的是红尘中人,饶的是红尘中人,教出来的是红尘中人,嫁的也还是红尘中人,生我的是红尘中人,我生的还是红尘中人,甚至我自己,也还是红尘中人!这就是我的命运,这就是红尘的力量,哈哈,哈哈!我为什么这么愚蠢,一定要跟这个永远也不可能失败的红尘作对?”

  众人听她如此而说,心头也都禁不住一阵凄凉。孔任慢慢走过去,轻轻握住她手,放在自己胸口,幽幽道:“不,你爱的不是红尘中人,你嫁的更不是红尘中人。我不是红尘中人,我不是华夏之人,我只是你的人,你明白么?我甚至不是人,我只是你的,你明白么?从第一眼见到你起,你就在我心中留下了无法抹灭的倩影,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失魂失心。我没有了心,我的心被你抢走了,一直到现在,我的心都从来不在我的身上。你在哪里,我就是哪里的人,因为我不跟任何信念走,我只跟你走,你就是我的信念我的心。”

  莲伽叶泪光盈然,喃喃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在楚地,在云台相识相亲的事?”孔任颤声道:“记得,记得。那时的情形,就算是我当血魔的时候,也一样无可忘却。”莲伽叶喃喃道:“当时……当时……我劝你跟我一起归隐深山,你放弃俗世功名,我放弃冰宫圣主。可是你不肯,你说你要做的是为天下百姓的事,你不能太过自私,不能太早归隐。”

  孔任目光幽远凄凉,痴痴道:“当时,我真的好笨好笨。我以为我真的能做些什么事,以报答爹爹对我的教养之恩,不负父老米粮抚养,可是我……我真的错了。你依从了我,什么也没有要求,还放弃了你自己的一切。可是……可是……后来我不但没能做半件好事,反而成了天下间最大的魔头,更加没有能够给你以快乐。我对不起红尘中人,可是我更加对不起你。我甚至有勇气去承担一切对红尘的负疚,却无法面对我对你的悔恨。”

  莲伽叶慢慢道:“你还记得不记得,你说过,你在凡间最多呆二十年,以后的你就是永远属于我的?”孔任喃喃道:“记得,记得,我永远也忘不了,也永远都在盼望那一天。”莲伽叶颤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云台定情时,曾经说过什么?想过什么?”

  二十年前那梦幻一般的山色雨景和少女深情,重新浮现在了孔任的眼前。他全身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丝灵魂,都一下下颤抖了起来;全副的精神,更都象在被一种莫名的痛苦撕扯着。他轻轻道:“当时,我们憧憬着有一天,能将那份美好用仙乐描述下来,让那见证了我们相识相爱的高山流水永铭世间,让世人永远羡慕我们的幸福,羡慕我们的快乐。”

  莲伽叶珠泪滚滚,凄然道:“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正是春夏之交,万物蓬勃华茂,一切都充溢着希望。那个时候我们也都是青春年少,一切在我们看来都是那样的美好,美好得简直都不敢让人相信。”

  孔任颤声道:“我……也记得,真的,永远记得,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莲伽叶痴痴望着那狂舞的风雪,衣裙被寒风吹得阵阵而舞,喃喃道:“是啊,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可是却也永远不会再来了。你看看现在,高山变成了雪山,流水凝成了飞雪。现在的我们,更置身于凄厉的寒风之中,所有的一切都要被飞雪和苦寒夺走,要被它们掩盖和吞噬。你说,为什么我们的热情那么短暂,而凄凉和苦寒却那么久远?你说,人生是不是和这雪山上的一年一样,从来没有真正的夏天?你说,错过了的,是不是永远也只能去怀念?”

  孔任眼泪夺眶而出,道:“不,不。人生就会和我们家乡的年月一样,美好即使错过了,它也会在新的一年里到来。我们归隐山林,我们好好珍惜来年的第二春,第二夏,第二秋,好不好?”莲伽叶痴痴道:“来年的美好,是不是属于来世?是不是属于下一代?是不是根本就是幻影?无论如何,它们根本就不属于这一年,更加不属于我们。你说是么?”

  孔任努力摇了摇头,想要说话来安慰她,自己却先泪如雨下。莲伽叶呆呆望着他,忽然凄然笑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又为什么要骗自己?人生有繁华,自然也有冷寂。错过了繁华美好,就只能面对寂寞悲伤。命运本来就是如此,我们又何必要去期待那个什么幻影?”孔任颤声道:“不,不。那不是幻影,那是希望,我们可以用心血呵护它成长的……”

  莲伽叶凄然一笑,道:“二十年来,你我的心血早已经流干了。希望永远只能是希望,又何必再来骗我们自己?冰山飞雪之下,你还苦苦幻想那曾经苍翠的高山,那曾经清美的流水么?”孔任喃喃道:“不,在我心目中,这冰山就是那高山,这飞雪就是那逝水,你也依然就是那最美最美的少女。冰山,飞雪,我都没有看见,我只看见了当年的一切美好。”

  莲伽叶那痴迷凄凉的眼神中,似乎升起了一丝少女般的神采,可那神采却又是那么的薄弱,那么的可怜,那么的无源无本、无续无形。她呆呆望着远方,望着那雨雪之间既一样又不一样的凄迷,幽幽道:“你我能不能就在这高山,这逝水中,实现我们二十年前的心愿?”孔任喃喃道:“能的。无论在什么地方,我心中永远有高山,有流水,更有你,有我。”莲伽叶流泪道:“我也一样。我心中,有你的爱,有我的爱,更有高山之意,流水之情。”

  二人默默执手相视,眼泪都是奔涌而出。两名少女默默奉上两具古琴,待要再展锦垫时,他们却已经各各相对,端坐于冰雪之上了。莲伽叶痴痴道:“情生于流水,却感于高山。”孔任轻轻应道:“意发于高山,却奉于流水。”

  莲伽叶敛容而坐,轻轻一拨琴弦。一缕清韵传了出来,便如自久远古代传来的一声神灵清唱,涤荡着所有人的灵魂。她轻轻闭上美目,纤指在琴弦上轻轻而抚,就象是只有在梦中,才能重现那时的无限美好。悠扬的乐声一声声传来,所有的灵韵都不触自通,每一声都似是那么的不连续,可每一声却又那么的和谐和发人深思。

  琴声慢慢高了起来,可是这一切的变化却是惊人的慢,慢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这是琴声深深地理解,理解听者不忍心远离那先前的美好,还是琴声在坚定地拒绝,拒绝那俗世浮华的渲染?它虽然平缓,可是平缓中却蕴涵着无限的清高;它虽然缓慢,可是缓慢中却预示着难以言状的激昂。琴声一点一点地起来,似乎要坚定地攀登着灵魂的高峰。然而,却没有人知道那灵魂的高峰是在哪里,更没有人知道,这苦苦的攀登将会是怎样的幽远和艰难。

  漫天的风雪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了,就象是这攀登的艰难,令它们也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所有的人都痴迷了,因为这琴意不但带着他们攀登那从来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奇峰,更还在为他们洗涤那早已尘垢遍体的灵魂,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清高。

  琴音一点一点地起来,就象是在引领着所有的人的灵魂,向上攀登,向上期望。尽管它还是那样的缓慢,那样的轻柔,但却已经给所有的人带来了希望,使许许多多的灵魂都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抚慰。

  灵魂们并不在乎自己身在何处,他们也根本不在乎将被带往何方,因为茫茫尘世之中的他们,从来就没有知道过什么是真正的方向。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们,没有任何物引诱他们,可他们却依然一个个苦苦地想要跟上,说什么也不愿掉队。这美好的琴音琴意已经让他们明白,他们虽然无时无刻不在被污染着,可他们终于还是没有完全泯灭追求高洁的本性。

  灵魂的队伍幽远而又无声,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奉献给了这缕琴音。灵魂的队伍漫长而又整齐,所有的一切都似害怕惊破这份意境。琴音慢慢婉转,慢慢涤荡,慢慢回旋,慢慢起伏,似乎要用这天地有成以来从来没有的美好乐意,换取宇宙本灵的无限倾心。

  所有的人都陶醉了,所有的人都沉迷了。他们似乎感受到了琴音的变化,却又似乎完全不知丝毫的化影幻形。琴音是无形的,他们的灵魂也是无形的,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缥缈难致,一切又都是那么和谐。是的,它们之间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低俗的实体来交互,因为从第一缕琴韵起,它们就已经完全融合成了一个整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琴音慢慢的,更是漫漫的,似乎预示着前方的征程是那么的幽远,那么的不定。可是没有灵魂急迫,没有灵魂忧心,因为它们都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征程,前方一定是最清高最美好的奇境。它们甚至都悄悄地害怕这征程过早结束,因为能融于琴音的美好本身就是无上的赐福;最美好的享受,根本就是那充满希望的攀登本身。

  所有人都如痴如醉中,琴音却忽然一下跌入了低谷,似乎前方出现了可怕的坎坷和邪恶。所有的人都惊了,愤怒了,恐惧了,可是他们都没有醒,因为他们早已经完全融于了琴音。他们多么希望自己去填平那道坎坷,去驱逐那份邪恶,可是他们却从根本上就更害怕,因为自己的干扰本身就是更大的丑恶、更大的低俗。那些困难放肆地在琴音中翻滚着,纠缠着,可是就是这些翻滚和纠缠本身,似乎也在放射着一种让人无法面对的美——无论如何,这些坎坷和纠缠,毕竟是来自那无限美好的琴音。

  琴音引领着众灵跟坎坷奋斗着,共舞着,一下让众灵魂惊彻心肺,一下却又让众魂灵甜入心魂。坎坷和低俗顽强地阻拦着琴意的前进,极力地指引着紊乱的方向,就象是一切美好之前的大困苦一样,放肆地阻拦着一切企图脱离它们、追求高洁的努力。琴音努力着,奋斗着,虽然每进一层都那么的艰难,可每一次却都依然是那么的坚定,因为那前方的高洁,早已成为它心中不败的神韵。

  终于,琴音领着一众灵魂,来到了心海之滨。然而,眼前的心海是一洋苦海,挡在心中神山面前的,更有无数海妖和魔灵。没有人知道前方的困苦何时才尽,更加没有人知道前方的波涛几时才平。幽婉的琴音就象是一叶小舟,带着无数灵魂在惊涛骇浪中航行。没有人去怀疑这一叶之舟会载不动那许多灵魂,更加没有人去思想,放弃这征程会是什么可能。对前方高洁美好的无限期望和信念,早已给了他们无比的勇气、无比的信心,让他们永远也无法去回想一下回归过去的丑恶、曾经的红尘。

  巨浪每一次都似已吞没了一切,可是巨浪过后,一切却依然安然无恙。坎坷每一次都似乎颠覆了一切,可坎坷之后,一切却都象是脱胎换骨一样,闪耀着更加慑人的美好,更让人更加无法不去追随、不去倾心。那心目中的神山,在波浪的另一端,在深坎的另一侧,中间隔着万千凄苦艰难;可是它的高洁和美好无可阻挡,永远都召唤着世间一切的勇敢。

  灵魂之舟离神山越来越近了,因为那些艰难和险阻已经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可怕,越来越凶猛。千百年来,它们才是这红尘的主宰,宰割着世上的一切美好。可是现在,竟然有一群灵魂企图突破它们的控制,妄图去追寻那无可接受的高洁,这可如何能够忍受?

  它们将灵魂之舟摔入谷底,甩上浪峰,象海妖一样死死地撕扯着灵之舟的每一寸,象山精一样疯狂撕咬着勇士的身体,用尽每一分办法,企图阻挡灵魂的横渡,勇士的攀登。所有的灵魂都已经晕迷了,然而载动灵魂的偏偏是这永不沉没、无限美好的琴音,它早已让所有融入其中的灵魂都变得无比坚韧。

  忽然,琴音变得清越起来,那所有的艰难险阻都似在一瞬间完全消失了,消失得简直让人无法相信它们曾经存在过。琴音一声声高亢着,似乎是在庆祝这一切的美好,这一切的深情。然而,正当灵魂之舟上的人们准备好好体验那高山的清高时,琴音却突然又幽深起来,虽然还是那么的清高,却又是那么的寂寞,那么的惆怅,那么的幽怨。

  人们呆了,傻了,麻了,木了,痴了,迷了,晕了,死了。几乎没有人能够接受为什么惊涛骇浪艰难险阻之后,却依然是孤独,依然是寂寞。可是却也没有人能够否认,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注定的一切。曲高和寡,山高人靖,一切的清高,本来就不容于俗世的,这也正是神山如此难以到达的原因。既然自己来到了这里,那么又怎么能不寂寞、不孤独?

  

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七回 高山流水今绝唱(二)

  
  琴音高高的,低低的,轻轻的,重重的,每一声都让人想悲,每一声又都让人想叹。是什么导致了如此?是什么规定了如此?所有的人都沉浸在琴音的凄婉幽怨中,没有人能够回答,也没有人愿意回答。琴音一点一点地低下来,远去,远去,再远去,可是琴意却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一个无边的愤懑,笼罩着每一个人的心,逼问着这一切的根本。

  良久良久,众人都完全沉浸在这高山一曲的余韵之中,完全不知道,那曾经和所有人灵魂共同攀登的琴意,是什么时候消逝的。事实上,它也根本就没有可能消逝,因为它已经在那苦苦求渡的过程中,永远地植入了他们的灵魂,再也无法分开。

  许久许久,又一声清越的琴音响起,就象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仙灵,在轻轻抚慰人们怅然若失的心。孔任的琴音轻轻地脆响着,既象是那冰雪消融而成的泉水在叮咚而响,又象是江南莲船轻轻拂过无边莲叶时的清爽之音。冰雪消融,润泽着冰雪之华,是那美丽的雪莲花;莲波轻荡,浇灌着清波之韵,是那洁白的莲藕之实。

  刚刚在攀登神山的历程中筋疲力尽的灵魂们,都情不自禁地被这乐音抚得闭上了眼睛,因为眼前的红尘现实,完全阻碍了他们心灵的崇圣。他们的精神早已既赞叹在了冰雪消融之春,又沉迷在了万物风华之秋。那琴音慢慢地起来,就象是一朵美丽圣洁的雪莲花,顺着冰雪之泉,在水之精灵的护送下,一路漂流到碧波荡漾的莲池。然而,它还更象是一个多情的少年,痴痴地做这光荣的护花使者,从冰雪之源,一直跟从到这莲池之畔。每一个灵魂都感受到了,那痴迷中的少年,正深情地期盼着那无比美丽的雪莲花,期盼她能够幻化为最美最美的仙子,感激于他的相护,羞涩于他的痴心。

  所有的灵魂都情不自禁地盼望,期盼着这个少年能够得到仙灵的一笑;可是所有的灵魂又都在惋惜,惋惜那本不该沾染人间的绝代美丽,终于还是要现身红尘。可是那位美丽的仙子在哪里?那位最美的花之灵魂在哪里?它为什么藏起来不见?

  琴声微微流淌着,回旋着,似乎是那少年的执着,更是那仙子的矜持和羞涩。琴声慢慢地婉转着,吟唱着,似乎是那少年的企求,更是那仙子的娇羞和躲藏。是什么在鼓励着他?她不知道。是什么在掩护着她?他也不知道。不错,没有人知道,这绵绵万里的追逐和躲避,究竟意味着什么;更没有人知道,这本自天际的雪莲降身俗世莲池,预示着什么。她只知道,他的鼓励是无穷无尽的;他只知道,她的掩藏是终有尽头的。于是,他追逐,她躲藏;他乞求,她娇羞;他痴迷,她晕旋;他继续,她继续。

  琴音越来越惆怅,越来越凄婉,似乎在诉说着少年心中的委屈,更加诉说着人世间的无数坎坷,无数艰难。琴音越来越幽雅,越来越柔美,似乎在诉说着少女心际的羞赧,更加控诉着人世间的诸多陷阱和欺骗。那叮咚的流水之音,似乎隐隐潜藏着一泄千里的气势,可是却更有那种容与不进、千回百转的惆怅。它,是水的流逝,它,更是心和灵的流逝。

  美丽的雪莲仙子在哪里?痴情的少年找不到,痴迷的众人更加找不到。所有的灵魂都同时处于玄冰和烈火的双重煎熬中,雪莲仙子那从未出现、但却注定秀美绝伦的倩影,就象是一面勾尽天上天下人鬼神灵的灵牌,让所有的灵魂都赞叹,都沉迷,都倾倒。为什么那注定有尽头的躲藏和羞涩,却偏偏是这样的没有尽头?为什么那注定绵绵无穷的追求之力,却已如此的焦躁和不安?为什么那与这完全不相关的众多灵魂,也如此的痴迷和无悔?

  琴音低低地吟唱着,琴音高高地回旋着,似乎在回避着这些问题,却又似乎在回答着这些问题。雾里看花,莲中寻仙,是那样的缥缈,那样的美好,却又是那样的让人慌乱,让人迫切,让人迷醉。琴音中的叮咚声在悄悄地浸润,是推拒,是躲藏,也是鼓励;琴中的铿锵声也在微微地响起,是乞求,是追索,更是期盼。

  所有的莲叶莲花和清波碧水,都在向少年招着手,因为她们要迷惑少年,阻止少年,取笑少年,要截断他不切实际的幻想,把他从对仙子的痴迷中拉回人间。那窘迫的雪莲仙子,更早已惶急地藏入了小姐妹们的拥抱之中,希望能够躲避这个让她又羞又喜、又趋又避的狂徒。可她那绝代的美丽却是根本掩藏不住的,那少年终于还是察觉到了她的方位。

  狂喜和大胆鼓励着少年,惊慌和矜持羞涩着少女。少年疯狂地朝仙子的藏身之处跑去,尽管他根本不会游这心海之波,随时都可能被它们吞没。可是他没有被颠覆,没有被吞没,相反,他颠覆了这些心海之波,他吞没了这些心海之波,因为他有无比的信念,他有无比的至诚,他有无比的胆略,他更有千百个最迫切灵魂的真诚后援。

  终于,他来到了雪莲仙子的面前。那美丽的雪莲已经没有地方羞缩,也已经再也不能掩护正藏在其中的雪莲仙子了。少年的痴迷就象是无坚不融的神水,将雪莲仙子的矜持一点一点地融化,换来的却是越来越多的娇赧和羞缩。琴声轻轻地颤着,似乎是那洁白无瑕的雪莲花在一点一点地偷偷脸红,更是那雪莲仙子的心扉在一点一点地融于无形。

  然而,琴声再也无法给她太多的机会了,因为所有的人、所有的灵都已经盼得太久太久了。少女苦苦地藏着,可是她的身躯还是一点一点地露了出来,因为她已经越来越没有地方去羞缩。少年被羞涩地推拒着,可是伊人的美丽,却终于还是一点一点地显露于面前。

  终于,这可怜的雪莲仙子现出了那注定倾倒众生的美丽。她欲语还羞之际,一抹抹的娇红映衬在晶莹无瑕之间,更加显得秀美绝伦。少年痴了,所有的灵魂都痴了,他们甚至都无可想象,这低俗遍体的尘世之上,竟然能有如此的美丽,因为那种美丽根本就不是人所能有的美丽,而是少女芳心之中,那最美最柔、梦幻一般的美丽和纯洁。

  少年呆呆地看着,所有人也都呆呆地看着,似乎要吞噬掉她身上的一切美丽。他们竟真的如愿以偿了,因为他们吃惊地发现,少女脸上的娇羞,已经渐渐变成了哭泣和伤痛;少女的身上纯洁,更已经渐渐蒙上了凡世的阴影,凡世的尘垢。原来,圣洁的雪莲仙子从来都生长于冰雪世界,根本无法抵御浊世的玷污,反而比普通的姑娘更容易蒙尘。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所有的人都悔恨了,所有的人都愤怒了:这位仙灵本来就不应该现身于凡间的,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愚蠢地逼她现出身形?自己为什么一定要为了自己的私欲,而逼她蒙受凡间的沾染?

  琴音一点一点地流逝,雪莲仙子的神采也在一点一点的流逝,似乎在向众人诉说他们的过错,诉说自己的委屈和苦痛。少年激动了,灵魂们激动了,他们拼命地想要为少女拂去那些污垢,可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正是一切的污垢之源。绝望、懊悔、愤懑和失落充满了每一个人的心间,让每一个人都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立刻死去,不,为什么没有在逼她现形之前就死去。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她落到这个尘世之前,就带着这整个尘世死去?那样的话,让这位圣洁的仙子,不就永生永世也不可能落到这个充满污秽的世界中来么?

  琴音一点一点地消逝着,人们的灵魂和信念也一点一点地流失着。琴声什么时候结束的?没有人知道,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也许天地自成以来,这悲酸的琴音就从来在那里响起,没有起始,没有结束——哪怕是世万世,也永远都不会有结束。

  许久许久,昭元等依然在这凄婉的余韵之中被煎熬,被责问。忽然,一声清脆的断琴之响震慑了每一个人的心头,将所有的人从灵魂之界拉回了人间。众人抬头看时,莲伽叶和孔任已各手执两截断琴,泪如泉涌,默默相向,悲苦无声。二人心头都是一样的悲酸:“从今之后,有几个人能够明白我们的心意?又有几个人能够听出,高山流水之外是什么?”

  莲伽叶凄然道:“兄弟手足,不过因父亲晚生了些年,于是就注定只能为臣;人人同祖,却满世间都是高低贵贱。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没有道理的,一切都是本来就注定的,反抗它只能带来更多的凄凉。命运既是生来就注定的,我又何必去要这个世界给我公道?”

  昭元叹了口气,心头不知是什么情感。他刚从琴音中清醒过来时,几乎都宁愿自己一头撞死,也不愿意去逼迫他们两个做什么。可是那冷冰冰的无情世俗、无情理智,终于还是占了上风。他咬了咬牙,润润嗓子,道:“世界是不公平的,世界是对不起你,但世界并没有特别亏待你。想想那些无辜惨死、连名姓都不存的千万生灵,想想那些一生孤苦无依、默默而终的人们,他们谁不痛苦,谁不悲酸?不要说他们,便是我自己,我……我……”

  他情不自禁地越来越是激动,忽然胸口一痛,那本已勉强止住的鲜血竟又冲开了胸前凝固的血块和纱巾,那个“我”字后面的话竟然一时说不出来。原来,他太久太久地痴迷于那无边无际、无可言喻的琴韵,触景伤情之下,胸中的早已积郁成了无穷悲愤。伊丝卡大惊,心下疼极,急忙又撕下一幅衣襟,拉开他胸衣,用力要压上塞上。

  莲伽叶冷冷望着昭元,忽然面色大变,鬼魅一般地冲向了他,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撕开了他整个上衣,死死盯着他胸前。伊丝卡大急,想要去抢,却又怕触怒莲伽叶导致立下杀手,只能死死抱住莲伽叶之手,哭道:“师父,师父,我什么都听你的,只求你别伤他。”

  昭元几乎精赤着半个上身,胸口鲜血汩汩而流,面色更显苍白;莲伽叶死死盯着他胸际伤口,眼中闪着凌厉的寒芒,更还闪着巨大的愤怒、凄凉和鄙夷。昭元望着她那眼神,心下忽然升起无比的厌恶之意,将那一点点才升起的同情迅速压个精光。他忽的咬牙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莫非是以为我流血是作假么?莫非以为我说的又是虚情假意?”

  莲伽叶的声音冷得可怕,一字一顿地道:“你自认是景子职的儿子?”昭元哈哈笑道:“不错,正是野种一个!你有什么更甚于野种杂种的侮辱之话,只要没到说我是你的儿子那么重,便不妨尽管说!这么多人见证,我是绝不会否认的!”

  莲伽叶两眼中射出更加骇人的光芒,就象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冻成冰棱。千百双眼睛同时盯着莲伽叶,昭元尖锐的讽刺直直刺入莲伽叶之耳,可是她竟然没有立刻将昭元撕成两截。孔任飞身跃至身边,看了一眼,顿时也是面色大变,颤声道:“莫非他是……”

  莲伽叶面色其冷逾冰,忽然一把将昭元狠狠掼在冰雪之中,疯狂笑道:“景子职啊景子职,你好深的心机,竟然骗了我们整整二十年!”孔任全身颤抖,热泪如洪水般疯狂奔泻,指着昭元道:“你……你竟然是……”

  昭元一见孔任居然也是如此情状,心头突然间似有一个巨大的阴影狞笑着袭来,就象是要在一刹那间,用最可怕的回答来揭示自己一生的痛苦、扭曲和困惑。尽管他还不知道孔任想说什么,可是他却已潜意识地觉得,那必是自己无可承受之痛,更是一种无法否认之悲。

  昭元全身都莫名其妙地开始了阵阵抽搐,似乎自己那二十年才苦心建立、更苦心适应的精神支柱,立刻就要挟着自己的全部身心轰然倒下,自己的一切都将永远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迷茫彻底吞没,再也不剩下什么。自己胸前到底有什么?除了数不清的大小伤口外,还有什么?难道就是小时候胡闹时,被天昭威胁着要弄对称的那两个一圆一弯的小小肉痕?

  昭元死死压住心头恐惧,鼓起最大勇气,颤声道:“我……是谁……究竟是谁?”莲伽叶哈哈笑道:“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就一辈子糊涂罢!景子职啊景子职,你真是够狠!我们被你这样的人耍了二十年,可还真是一点也不冤!”昭元全身热血狂涌,只觉头脑都快要炸开,怒道:“你说,你说!你说,我究竟是谁的儿子?”

  莲伽叶身体摇摇欲坠,冷冷看着那鼎,痴了般地嘿嘿冷笑:“这鼎?这鼎?哈哈,如此的歹毒,居然也能被它掩盖二十年?”昭元怒道:“我们轻于鸿毛,但这鼎却是古圣先民之心血,永远都是重逾泰山!”莲伽叶忽然嘶声狂笑道:“红尘是什么?哈哈,这就是红尘,这就是红尘之人心!红尘就是颠倒,红尘就是无耻,红尘就是歹毒,红尘就是污染一切!红尘从头到脚根本就是错乱,一切不该拥有的人却偏偏拥有一切,一切真正高尚的东西都不容于它,那么我还想去要求它做什么?我还活着做什么?还没看够它的丑恶么?”

  她忽然双臂贴身,全身一振,一片惊呼声中,她已如一朵冰雪莲华一样,一头朝那鼎身正中狠命撞去。那鼎是数千斤铜铁重物,加之铸造精良,上次她们用仙锤有意想敲碎都未能成功,岂会被这血肉之撞毁坏?她这一下肉身之撞,人人都看得出来,根本不是想要毁鼎,而是想要自杀。

  孔任惊叫道:“不要!”不顾一切地纵身横跃,要抢在她前面触鼎,给她当肉垫。不料莲伽叶突然挥手一拂,孔任身形顿被拂得一偏,全身立刻滚倒于在地,竟然没能再爬起来。莲伽叶呆呆立在他面前,凄然望了望他,慢慢转头,就要朝那鼎行去。

  

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七回 高山流水今绝唱(三)

  
  这一下又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方才所有的人都看得分明,莲伽叶那一下寻死的确是出于真意;可是现在,这一切竟然唰地一下又变得象是处心积虑一样,简直要让所有人都神经错乱。

  孔任头脑轰轰狂响,就象要炸开一样,嘶声道:“不要!不要!”莲伽叶慢慢转回头来,痴痴对他道:“你不明白的,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它对我意味着什么……”

  孔任拼命冲穴,但即使他功力盖世,却依然一时间无法解开。眼望着她那颤抖着的身躯慢慢靠近那鼎,孔任心头便如要被巨石碾过来一样,疯狂喊道:“不要!不……”

  莲伽叶忽然一指弹出,无论孔任如何拼命要发声,那话都已再说不出来。昭元等都疯狂怒吼了起来,可是那些话却根本不能入莲伽叶之耳。她痴痴望着孔任,也痴痴望着那漫天飞雪,嘶声道:“你们让我逝去的,永远不能再来,我也要让你们失去的永远无法弥补!”

  风雪加倍地凄迷了起来,似乎非常非常的体贴,希望众人不要把那最痛心的一幕看得太过清楚。莲伽叶一步一步,极慢极慢地朝那象征一切苦难的鼎走过去,就象是一位疯狂的复仇者,即将要获得最好的快意恩仇。所有的人都朦胧了眼睛,那泪花仿佛还在眼眶中,就已经冻成了冰棱,要将那眼睛彻底冰定。

  忽然,那鼎和莲伽叶之间,朦胧现出了四个模糊的少女身影。漫天飞雪中,那四位少女都深深跪在莲伽叶面前,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虚无缥缈,每一个人都象是天生的护鼎之灵。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因为这四位少女的出现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和无可相信,简直都象是要引人们去怀疑感觉,逼人们去颠覆信念。她们全都是一模一样的装束,全身白纱,丝巾蒙面,与风雪完全融为了一体。那无限美好而又无限神秘的神韵,就象是那太阴星主突然间幻化出了四个分身。

  最左边的一名少女颤声道:“师父,我们求您不要跟此鼎一般见识,好不好?”昭元几乎都忍不住叫出声来,因为这声音竟然有些象是胭脂公主。昭元努力地望了望那四位蒙面少女,更觉简直每一个自己都似认识,又每一个都无可认分明。

  莲伽叶久久望着她们,忽然厉声道:“风花雪月,你们几个居然还记得有我这个师父?”胭脂公主等都垂伏于地,根本不敢答话。她身边三名少女均伏地道:“师父,您把我们抚养长大,我们永远都是您的儿女,您的徒儿,永远也不会忘记您的深恩。”昭元脑中更是一片混沌:这风花雪月,难道真的就是胭脂公主、斑竹花神、长春仙子和太阴星主?

  莲伽叶冷笑道:“你们还记得是我养育了你们?你们还记得我对你们有恩?你们就用这来报恩?”风花雪月全都不敢回答。莲伽叶全身都一阵阵颤抖着,凄然道:“我把你们抚养长大,呕心沥血地培养你们,为了你们的成功,你们的身份和真面目,即使在冰宫中也没几个人知道。为师为的是什么?为师为的就是心头一口气,为师为的就是要彻底剥下红尘世人的虚伪外皮,让你们能够看清红尘世人的真面目!你们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凡事相信你们,特许你们可以便宜行事,可你们究竟做了什么来回报我?”

  她顿了一顿,冷冷笑道:“为师对你们寄予了厚望,可是你们一个一个,竟还是全都被世间的野男人引得团团转!叫你们去惑乱晋楚秦齐的朝政,你们的成效在哪里?只知道天天对为师我阳奉阴违,只知道天天消极磨工,只知道天天欺骗自己,只知道天天吃里扒外!无论是冰宫可怕的寂寞,还是你们天天把为师当傻瓜,为师都忍了。可是到了现在,当为师就要一遂平生大志的时候,你们却偏偏回来了,你们却偏偏回来阻止了!”

  风花雪月身体剧烈颤抖着,所有人都似乎拼命想要否认什么,可是却又偏偏无法否认。莲伽叶忽然嘶声道:“你们还需要辩解什么?你们回来的对,你们回来得非常对!是为师把你们抢来的,是为师一直在利用你们,你们何必要感激为师?为师根本就应该是你们的大仇人才对!你们现在就来跟为师拼个你死我活啊,还等什么?”

  风花雪月全都伏地不起,齐声道:“师父养育之恩天高地厚,是我们对不起师父,徒儿们万死也不敢对师父无礼。只是这鼎实在低贱无用,师父何等身份,何必去跟此鼎一般见识……”莲伽叶嘶声道:“你们不杀我,我来杀你们!”说着忽然面前风雪狂涌,惨叫声中,风花雪月已被击得四面飞落。

  众人齐声惊叫中,风花雪月都奋力扭转身躯,想要继续苦求莲伽叶。可是她们面色都已惨白得跟身上衣服没有区别,不但无力爬起,更连话都已说不出来。莲伽叶扫了一眼她们,扫过那些想扶她们却又不敢扶的少女们,冷笑道:“你们都回来了,很好,很好。今天为师不但要灭了此鼎,更要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把这些蒙蔽你们的野男人统统阉掉!”

  这话就象是一声炸雷,震惊了全场。昭元怒道:“原来你如此无耻!”莲伽叶哈哈大笑,道:“我说过的,你们都会活下来,可我却没有说过放过你们的灵魂和精神!既然你们心中精神马上就将随鼎灭而去势,你们的肉体又何必留这一层虚伪外皮?”

  雨仙小心翼翼道:“圣母,他们其实都是些小虾米,成不了气候的……”莲伽叶霍然转身,怒道:“住口!他们能劳动这么多人求情,还真是虾米中的虾米!”

  雨仙再也不敢答话,只能缩身退后。莲伽叶的眼神冷电一样扫过全场,忽然发疯般狂笑起来,就连那漫天风雪,也似乎被她的笑带得凄迷中带上了颠狂。她忽然腾身一跃,整个人已自轻轻巧巧飞身跃往那鼎之边,就要去发动那碎鼎机括。

  正在这时,忽然那鼎下方雪花暴散,一个扁平得几乎不象人形的东西猛然冲了出来,便如一方蓄力万钧的精钢巨杵,雪雾之中死命直冲天极圣母的胸腹。众人齐声惊呼中,只听砰地两声巨响,天极圣母整个身体已被击得拦胸一折,简直就象是要折断一样。而那条人影,也被她反手一击击得平平飞出十数丈,完全没有一点声息动静,根本生死不知。

  雨仙露仙等都飞快地跑了过来,颤抖着扶起跌坐雪中的莲伽叶。一时间,人人都是泪流满面,齐声道:“圣母……您怎么样?”孔任更是目龇欲裂,却完全不能言不能动,眼睛几乎都要迸射出血来。昭元等更是人人大惊,一时间竟还没回过神来。

  莲伽叶的身体一阵阵地抽搐,想要说什么话,却根本说不出来什么。鲜血一口口如泉而涌,已将她的整个半边身躯,连同雪地,都染得一片血红。显然,这潜伏着的人苦苦等到了这个机会,实是把他的一切功力都积蓄起来透支出来,不顾一切地击在了莲伽叶的生死要害。那人为了护鼎,压根就没有留任何半丝半毫用于防止反击的力气,根本就是要同归于尽。胸腹命门乃雪魔功第一要害,其人疯狂搏命之下,饶是莲伽叶功力通神,也已受了致命重伤。

  雨仙拼命想要再滴雪魄冰华到莲伽叶口中,可那几滴冰华立刻就被她汹涌而出的鲜血冲得不知去向。莲伽叶全身的颤抖越来越是厉害,精神也如被恶魔吸吮一般飞速消逝。众少女都是急得热泪横飞,手足无措。忽然,莲伽叶盘膝一坐,脸色刹那间由白变红,那喷血之势竟然奇迹般地弱了下来。露仙大喜,道:“圣母,我们扶您回宫去休养。”说着,便要和雨仙一起来扶起她。

  莲佳叶忽然开口怒道:“不!不!”她才一说话,那本已经止住的鲜血喷涌立刻又汹涌起来,勉强坐起的身躯也更是摇摇欲坠。雨仙急道:“赶快扶圣母回去!快!”莲伽叶猛然一口鲜血喷在她身上,嘶声道:“你们还不遵我圣令?要把我现在就气死么?”

  众女大惊,不得不后退,却又都非常担心,人人都是焦急地互相寻求眼色。莲伽叶咬了咬牙,闭目定了定神,鲜血喷涌又慢慢停住,脸上异红也自慢慢褪去。忽然,她一个腾身,竟然又站了起来。

  昭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简直就是那碎鼎之器已经将自己的颅骨彻底敲成了齑粉,整个身心已是前所未有的颓废和绝望,连喊都已喊不出来。他整个脑子都已完全晕头转向,这希望和失望的巨大落差,简直都要逼他完全放弃思维能力,最彻底、最全面地去发疯。

  少清玉女又惊又喜:“圣母神功盖世!”雨仙露仙等也是惊喜万分。天极圣母微微一笑,身体竟然连颤抖都没有颤抖,道:“你们回去,各就各位。”少清玉女等见她居然如此平静,简直都有些平静得不正常,反而心头忧心起来,竟然无人转身退开。

  莲伽叶脸色突然变得极是可怕:“你们如此抗命,莫非是要我现在就杀你们么?”雨露二仙等从未见她脸色如此过,都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慢慢退开。天极圣母颜色稍缓,忽然身体又是一晃。但一片惊呼声中,她却终于还是又站稳了身形。

  她直直立在雪中,一动不动,就象一朵自天地有生以来就一直在那里的雪莲花。所有人的眼神和心也都一动也不敢动,人人都屏息看她的痴狂。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白得就象是她身上未被血污的纱凌,白得就象是那铺天盖地的莹白冰雪。她就象是一朵完全融入了冰雪的异灵,一动不动,正等待着冰雪来将她的身躯掩盖和凝结。

  忽然,雨仙惊叫道:“圣母,不要!不要散功!”说着就要飞身冲将过去阻止。莲伽叶呆呆望着前方,随手一掌。雨仙被打得身体倒飞,哼也不哼一声,便昏死过去。众女急忙救醒,再回头看之时,只见莲伽叶的整个脸部已白得几乎透明起来,甚至其脸部的森森头骨都隐隐约约地现了出来,说不出的可怖。

  昭元心头越来越惊,忽然恍然大悟:“这雪魔功之所以被称为魔功,看来也真是不虚。”他记得自己曾经看过夏瑶琴那摄人灵魂的美丽,那也是让人有一种几乎透明的感觉。但那是一种绝然超俗的美丽,给人的是无限美好的感受,让人倾倒、爱慕甚至自卑。可现在莲伽叶虽然也是仙灵难比的绝代佳人,可这种别样的透明却给人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怖感,甚至让人疑心她过不了一会就会变成一具骷髅,变成一具将会吞噬掉世间所有一切的僵尸。

  雨仙喃喃道:“快阻止圣母,快……快!”可是眼看着那慢慢变得几如蒙皮骷髅一般的莲伽叶,以及她那视所有人如无物的可怕眼神,却是再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少清玉女忽然道:“快解开相公的穴道!别怕,是我说的!”

  雨仙等恍然大悟,急忙就飞身过去解开孔任的穴道。但孔任还没来得及跃起,漫天风雪忽然大盛,莲伽叶已电一般飞身跃至那机括处,狠狠一扳。

  只听“噹”的一声巨响,巨大的青铜之鼎轰然碎裂。那震撼人心的悲声震闻群山之间,其间夹杂着莲伽叶疯狂的笑声,似乎要把每一座山的筋骨都要颠覆掉,把每一条河的血肉都吞噬掉,让每一个人的心灵希望都枯竭掉。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千辛万苦之后却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失却的痛苦,震荡在昭元等每一个人的心间灵间,以至于这一群从来不屑去逃避现实的豪士们,第一次发疯般地想要去否认眼前的现实,否认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

  所有的人都无声地哭了。昭元哭了,伊丝卡哭了,每一个来的勇士都哭了。孔任哭了,雨仙哭了,露仙哭了,少清玉女哭了,甚至那刚刚还在嘶声狂笑的莲伽叶,也一样地哭了。整个场中都是哭着的人,整个场中却完全没有哭泣的声音,因为所有的哭泣都已经不再只是眼泪的哭泣,而是灵魂的绝望和悲凄。

  雪花依然在飞舞着,似乎徒劳地想要抚慰人们心中的巨大伤痛。寒风依然在轻拂着,似乎徒劳地想要填补那可怕的失落,还有那更加可怕的愤懑,想要抚平那在日后岁月中,即将到来的生死报复和永世冤仇。整个山顶已经完全凝固了,没有声响,没有生机,没有希望,没有失望。每一个人都成了雪人,每一个人都已经完全迷失了过去,也迷失了将来。

  良久,良久,众人才终于被一个跌倒声带回了现实。抬眼望处,却是莲伽叶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雪地之上。孔任醒悟了过来,就如同苦苦寻找心的失心之人一样疯狂地冲了过去,一把抱起莲伽叶,疯狂地要阻止她身体的萎缩之势。可无论孔任如何疯狂,如何悲切,怀中雪莲仙子那疯狂散功后的身体,依然在无可救药地慢慢萎缩着。那天魔解体的残忍宿命,终于还是要在孔任的面前,永远夺走她的生命、她的灵魂。

  莲伽叶缓缓睁开了眼睛,望了孔任一眼,似乎想要向他一笑,可是却又无比的艰难。孔任的心象是被无数金针狠命扎刺一样,热泪一串串滚落在莲伽叶那已经恢复了苍白和美丽的脸上,嘶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它根本就是轻如鸿毛,它根本不值得你一毁啊,你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去毁灭它?你为什么这么固执,一定要亲手撕裂我们一家三口这最后的一点点幸福可能?”

  

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七回 高山流水今绝唱(四)

  
  莲伽叶痴痴地望着他,缓缓摇了摇头,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不明白的,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我究竟想要什么,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孔任紧紧贴着她脸,眼泪和她的珠泪融合在一起,心头实已是死一般的寂静。莲伽叶忽然动了动樱唇,似乎想要说什么话,可是那声音却又是那么的微弱,让人无法听清。孔任全身颤抖,贴耳上去,只听莲伽叶轻轻道:“我这一生,有两个……两个最大最大的心愿,你……你想听么?”

  孔任想要努力点头,可是却又怕错过哪怕是一点点她的声音,眼泪更是飞落如雨。莲伽叶轻轻喘了几口气,苍白的脸上竟然又起了一丝微微的红晕,似乎又回忆起了少女时代的美好,奋力道:“我……生在这错乱之世,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要一生都错。可我还是有一样没有做错,那就是被你爱上和爱上了你。”孔任心如刀割,嘶声道:“不,不!认识我是你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你的一切都是我害的!我……我……”

  莲伽叶轻轻道:“不,不,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师父曾经警告过我,说最多只能让男人爱自己,千万不能让自己爱男人。可我看见师姐有了姻缘后,我……终于还是不愿意相信师父说的是真。这二十年来,我曾经无数次后悔过,可如果命运让我再来一次,我依然选择跟你在一起。得到了你,我就得到了世间的一切,哪怕只是片刻的欢乐,也甜过世间的所有。我曾经无数次地想,我们的孩子一定要比所有的人都聪明,比所有的人都漂亮,比所有的人都美好,让所有的人都来羡慕,都来嫉妒,可是后来,后来……”说着已是泪光盈然。

  孔任哽咽道:“后来……后来……”后面也已说不出话来。莲伽叶轻轻叹息道:“所以我后来的第一个大愿望,就是一定要让这所有一切利用我们的人,蒙受无法忍受的耻辱,付出最可怕的代价。我想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想到,要让他们中的精英代表全天下人,来亲眼看着毁鼎。今天,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你说我开心不开心?”

  孔任痴痴道:“开心,当然开心。可是……”莲伽叶轻轻道:“可是我还有第二个愿望,我真的好担心它实现不了。自从练魔功以来,特别是把你接回来以后,我几乎每一夜都梦见我临近自然散功时,那越来越狰狞、越来越可怖的形象。我真的好怕你天天看到我的那个丑陋样子……”孔任嘶声道:“不,不,你怎么能那么傻?你知道的,你在我眼中,永远都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

  莲伽叶轻轻摇了摇头,似乎还想要笑一笑他,却又没有力气,只是喃喃道:“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每天都在乞求命运,求它不要让我活到四十岁以后,求它允许我最后死在你怀中的时候,依然美丽,依然完美。今天,我的这个愿望又实现了,你说我开心不开心?我开心不开心?”说着,脸上竟然真的浮起了一丝从难一现的真心欢喜之色。

  孔任的眼泪滚滚而落,颤抖着点头道:“你开心,我开心,可我……我却……”莲伽叶轻轻道:“不,你也开心,对不对?因为我开心,所以你开心,对不对?”孔任再也回答不出来任何话,只是拼命咬着嘴唇,拼命点着头。他的唇早已被咬得鲜血淋漓,可是每一点都被他极力吞入腹中,以免玷污了这朵美丽的雪莲之花。

  莲伽叶满足地闭上那散发着最后美丽的眼睛,轻轻道:“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我一生的两个最大的愿望,就这么都实现了。我报了仇,我还把真正的完美留给了你,你说,命运对我是不是很好很好?”

  孔任拼命点着头,却又拼命摇着头,眼泪一颗颗地飞散和破碎。莲伽叶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可是,我还有一个遗憾。我要实现这两个愿望,可是你却都说我做错了。你说,我真的是做错了么?”孔任的心越来越痛,咬牙道:“不,你没有做错,是我说错了。真的。”莲伽叶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美目,痴痴地望着他,轻轻摇头道:“不,我知道我做错了,我现在知道我的确是做错了。我……终于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女孩子,我终于还是比不上你冷静。”

  孔任心头一片惨然,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神,只是坚定地道:“不,你没有做错,是……是我,一开始就错了二十年。”莲伽叶就象是没有听见他的这句话,只是痴痴道:“我做了这么大的错事,这么大的不可原谅的事,你……还会原谅我么?”

  孔任的心,终于完全被撕裂了。他呆呆地望着莲伽叶,喃喃道:“我原谅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原谅你。我真的原谅你,我是真的,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他脑中一片空白,竟然真的就要一爪生生插入自己胸膛,把心拽出来给莲伽叶看。雨仙等都根本阻拦不及,但莲伽叶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轻轻拉住了他手。那纤纤美丽而又越来越冰冷的小手,就象是有着无比的力量,拦住了这纵横天下之血魔的一切疯狂企图,也拦住了他的一切希望。

  莲伽叶的玉手轻轻抚着孔任的手,脸上升起了淡淡的欢喜红晕,痴痴道:“我说过,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的。现在,我真正最大最大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真的是好开心好开心。”她顿了顿,轻轻道:“我……要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留在这世上,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伤害他。”

  孔任泪飞如雨,心头只是一个念头在疯狂地嘶喊:“你为什么这么残忍?你为什么这么残忍?不肯陪我活下去,一定要逼我一个人活下去?”莲伽叶喘了几口气,更是气若游丝,那散发着最后美丽的眼睛,终于支持不住凡俗的重压,慢慢地,也永远地闭上了。忽然,她的脸上升起了微微的羞涩,轻轻道:“你……亲我一下好么?”

  孔任痴痴望着她那掩藏在长长睫毛下、再也无可睁开的美丽眼睛,望着她那因为羞涩而起的微微红晕,望着她那苍白得几乎跟天山雪莲一样的樱唇,心头的绝望铺天盖地而来。就在那一瞬间,他几乎都恨不能把全世界所有的人全部杀光。终于,他慢慢垂下头去,轻轻地在爱侣的樱唇上吻了一吻。

  世上最美丽的雪莲花终于调谢了,而且还挂着美丽的笑,就象是在感谢这个世界给她的美好和幸运。孔任的心几乎完全发狂,痴痴将她的身躯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场中,呆呆地望着昭元、雨仙等等所有的人。他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吼道:“她敲碎了鼎,鼎也敲碎了她。你们是不是觉得还不够?是不是还要剖棺戮尸、碎尸万段才够泄愤?”

  昭元等都被他这一声怒吼给惊醒了。那许许多多的疯狂报复的想法,都似被他这一声怒吼给震得不知去向,一时间竟无一人对他反驳。飞雪之中,孔任步履蹒跚,眼泪哗哗而落,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要将莲伽叶的遗体带往哪里。

  忽然,天际忽然出现了一片阴影,雪台边许多黑鹰立刻狂叫着冲上去,似是要拦截什么。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片阴影迅速降下,轰的一声,竟然降下一个跟刚才被毁的鼎极象极象的巨鼎。地上的飞雪被那突如其来的鼎砸得漫天狂舞,掩护着新来之鹰迅速离去。

  令狐颉喃喃道:“又是一个鼎!又是一个鼎!”众人都是目瞪口呆,竟然没有一个人相应。待略为回过神来细看时,才见那新来之鼎不但跟那被毁之鼎极象,而是根本就无法分别。无论是颜色、样式、花纹、大小、形状,还是其古朴气息乃至神韵,二鼎都是全然一模一样,便然连昭元这等古董高手,也完全看不出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要不是那先前被毁之鼎的碎块就在新降之鼎的旁边,几乎没人能相信那鼎已经被毁。

  孔任忽然泪流满面,紧紧拥着莲伽叶的躯体,嘶声狂笑道:“又是一鼎,又是一鼎!为什么又有一鼎?为什么又有一鼎?”

  昭元一惊,忽然用尽全身体力气喊道:“这新鼎是假的!”他这话一出,所有人又都是一惊。昭元嘶声道:“我曾与古董之商交往,眼力绝不会错!这新落之鼎是假的!”白知病目光深远,忽然也用尽力气大声道:“不错,这鼎根本就是假的!”

  韩无忌等也齐声道:“不错!这鼎是假的!”赵德威大声道:“这鼎仿造得如此拙劣,居然也有人敢来用它冒充是真?你们休想用这假鼎来冒充真鼎,从而逃脱惩罚!”一时间,人人心头都是紧张万分,八双眼睛都瞪着孔任和雨仙露仙等人的神色。孔任热泪横流,颤声道:“阿叶,你听到没有,他们知道你已经毁了他们的真鼎,你听见了么?”

  雨仙也慢慢叹了口气,轻轻道:“这鼎是假的。你们觉得呢?”露仙泪光盈然,咬着樱唇,轻轻道:“不错。圣母,您老人家安心地去罢,我们……我们……”说着忽然泪飞如雨,再也说不下去。少女们全都已是热泪盈眶,就连昭元等对莲伽叶早已恨之如骨的人,也都禁不住心头发酸。孔任哈哈狂笑,忽然一下跪在了地上,痛声道:“阿叶,阿叶,你不要回头,你已经完成了一切,你已经实现了一切,你在那里耐心等我……”

  忽然,一条人影突地飞身而至。只听啪地一声巨响,孔任连带着莲伽叶的躯体,都被打得横天飞起,重重跌落。这一下又是惊人之变,昭元等几乎还没看清那偷袭之人是谁,雨仙和露仙已同时怒道:“君万寿,是你?!”君万寿哈哈大笑道:“她有耐心,我们却等不及了!这么多年的苦肉计,今天终让我能为世人彻底除魔!”

  他正要扑上去再加一掌,结果孔任性命,雨仙露仙和少清玉女都已飞身而上。君万寿这一招本是虚招,冷笑一声,突地飞身倒窜。眨眼之间,他已直窜至那被擒按在祭坛上的白知病等人,手脚连挥之下已自驱开鹰奴,解开了韩无忌等所有人的穴道。

  白知病等人一得自由,立刻飞身窜入战团,要挡住雨仙露仙等对君万寿的追袭。那些少女们也都大惊失色,急忙组成剑阵,就要再次困住他们。韩无忌奇道:“君万寿,你……”君万寿哈哈笑道:“老夫苦苦隐忍三十年,今日终于铲平冰宫妖孽,保住了中华神鼎。你们还不快些将他们挡住?还有这鼎,也绝对不能再让他们毁坏!”

  众人都被他这几句话说得晕头转向,但孔任已被他打得鲜血狂喷,几乎跟天极圣母散功前一样,明显是命在顷刻,却又实在令人无法不信上几分。甚至连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昭元和苗贲皇,也是将信将疑。

  白知病道:“原来袁老爷子真的是苦苦隐忍了多年的义士。袁前辈,请赶快帮一下昭元和他夫人恢复,我们便可大占上风!”君万寿哈哈笑道:“哪用得了那么多?我们现在便可以占上风了!”他正说话间,却忽听一声惊呼“主人小心”,一缕劲风便已突然袭了过来。

  君万寿大惊,闪身回避,却见向自己攻来的正是全身赤红如血、比昭元散功时的身脸红色还要浓上百倍的孔任。他虽然大惊,但一见孔任还揽着莲伽叶躯体,立刻放下心来,一面闪避一面冷笑道:“不是未必,而是一定。今天便是我手刃你的死期。”忽然又高声大喊:“莲姜已死了,万不能被他们占上风,以免她们再毁鼎挟鼎!”

  孔任全身上下,竟已红得如同一块晶莹得可怕的红玛瑙。显然,君万寿的偷袭远甚于那鼎下之人对天极圣母的偷袭,导致其散功更为猛烈,更为邪异。孔任每一招挥出,都是一股似冷似热、却又排山倒海般浑厚可怕的洪潮,将那所有积存在地上的飞雪,甚至连同冰层、岩石都掀了起来,当真是天崩地裂般的威势。君万寿不敢硬接,总是趁他还抱着一人,转动出招无法太灵的机会,尽力闪身游斗。那边鹰奴队中提醒君万寿的萧日聪已闪身圈内,极力要帮君万寿的忙,但其身手太差,反而都象是有些碍手碍脚。孔任连续几掌不中,全身红意更甚,已如同完全疯狂一般,掌势只是死命出招挥扫,根本不顾真力的方向。

  君万寿哈哈大笑,道:“困兽之斗,焉能持久?嘿嘿,你们没料到我的真实武功也有如此威势罢?”忽又暴怒道:“阿聪,滚开!你就会帮倒忙!”

  萧日聪全身一颤,面容惨变,抽身退后,却并不离得太远。昭元才看了几招,便知孔任虽无法持久,但其本来就武功盖世,现在又在全力散功,只要没有累赘,应该还是有机会杀死或重伤君万寿的。但由于孔任现在挟着莲伽叶不放,却反而强弱易势,可说必败无疑。

  君万寿不断故意出招刺向孔任手中揽着的莲伽叶的身体,但每一下都似故意极为轻微。果然,孔任似乎根本容不得任何人对莲伽叶有丝毫伤损和亵渎,君万寿每一招出来,都必引发他的疯狂怒吼。不几招间,孔任全身的红意便已越来越可怕,简直就象要爆炸一般。

  这时那边跟众女抵敌的白知病等人已抵挡不住,正自迅速败退过来,想跟君万寿合战。君万寿怒道:“你们都让开!你们有伤在身,功力不够,决对不能挨近孔任之身!”那些人眼见孔任每一出招都是天昏地暗,一想也对,果然重新让开,将众女引向另外一个方向。

  昭元叹了口气,便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希望哪一边赢。忽然,君万寿舍了孔任,突然冲入少女阵中,一把就作势要抢向那个婴儿。那些少女吃了一惊,孔任更是怒发如狂,那正迅速消逝的残存神智已完全容不得他细想,猛然一下便冲去要阻止。君万寿哈哈一笑,突然一团物事直朝孔任面前击去。

  

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七回 高山流水今绝唱(五)

  
  孔任一掌击去,却似乎没着什么力;再一稍动,身体竟然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微微绊了一下。君万寿冷笑一声,手中突然一扯,孔任立刻身形一晃,几乎跌倒。突然,孔任全身都完全蓬起了烈火,厉喝一声:“阿叶,我们一起飞升,从此再也分不开!”厉吼声中,他已一掌击向自己,一掌朝他那先前拼命卫护的莲伽叶遗体击去,就象是要将自己二人都刹那间烧成灰烬,永远融在一起,永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所有人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先前那样不顾一切地要保护莲伽叶的遗体,容不得任何人哪怕是一点点的冒犯企图,可现在却竟然如此疯狂地要毁掉爱妻。君万寿也是大大一怔,几乎有些傻了。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那团烈火中突现出一条可怕的火舌,就象一头吞噬一切的火麒麟,挟着震耳欲聋的风雷之声,要将君万寿烧得灰飞烟灭。

  君万寿不及躲闪,正自魂飞魄散,忽然旁边窜过一条人影,飞也似地在他面前挡了一下。那火舌立刻将那人整个肚腹烧得几乎全空,余势依然令君万寿全身须发皆燃。君万寿大劫余生,吐气开声,正正一掌击去。他这怒极挟愤之下,那掌势威力竟然比昭元全力挥出时还要猛烈,而且是堂堂正正的自身之功力。

  众少女惊呼声中,孔任被打得全身一震、火光四散,几乎就象是要散架一样。但君万寿却也同时惊呼出声,因为他的身体不但没能反震开来,反而似被一种什么去势给带了过去。

  只听啪地一声,君万寿的身体已被孔任的身躯砸倒,紧接着便听君万寿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已从他肋边飞起。原来,孔任突袭失败,最后关头变掌为抓,想要抓断君万寿躯体。但君万寿万危之际拼死一偏,终于只被抓落了两根肋骨处的血肉。孔任这时几乎已是死神掌中挣扎不走的死人,眼看敌人就要逃脱,怒吼一声,一口便向君万寿的喉咙死命咬去。君万寿魂飞魄散,不假思索,猛然一拳击向孔任那猛喷鲜血的嘴。

  只听轻轻一声颈骨脆响,火星飞散中孔任之头被打得整个偏转过去,再一看去,竟然已是死了。君万寿大大松了口气,忽然惊觉自己居然还被孔任双手死死抠着。他想起不远处就有许多少女仗剑守护婴儿,心下更是大急,急忙一下挣脱开孔任躯体的最后纠缠。孔任和莲伽叶的躯体都被他甩得在地上滚了几滚,但却依旧没有分开。等那些少女明白过来刚才实是一个极易杀死君万寿的良机时,却已太晚了。

  君万寿哈哈大笑,正要去抢那婴儿,忽觉肋间鲜血正疯狂而泻,痛得几欲晕去。他急忙脱身退开点穴止血,见肠子还没流出来,便先撕衫一裹,这才勉强放心。满场焦臭中,他想起刚刚的生死之险,心头狂怒,正要去查看孔任和莲伽叶的躯体,却忽觉脚似乎要被一人报上。他低头一看,见正是那舍命为自己挡了一击的萧日聪。

  萧日聪虽几乎已被烧得只剩半截身躯,可是一股惊人的毅力支持着他,竟依然还能在雪地上拼命而爬,死命想要搭上君万寿的腿。君万寿一见他,顿时脸上现出极复杂的表情,瞬息万变。萧日聪见他终于看了自己一眼,就象是一切都得到了回报似的,颤声道:“主人,我终于还是有用的,是不是?我死之后,您不要对我这么冷淡,好不……”

  君万寿怒吼一声,一掌将他头颅拍得粉碎,厉声道:“你欠我大恩,本来命就是我的!”他转身一看,见守卫婴儿的众少女都神色极其紧张,心下忽然一喜:“无主之下,正好各个击破。”正寻思间,却忽听几名少女似在召唤神鹰。

  君万寿心头一惊,急忙厉声喝道:“众位鹰兄弟!她们这些女人利用我们,将我们列为鹰奴,倍加凌辱,今日元凶授首,大家还怕什么?绝对不要听他们的话唤神鹰来!只要大家协力,日后她们就是我们的奴仆!”

  他这话一出,虽不甚响,但听在那些鹰奴耳中,却似如雷霆万钧。顿时,许多人都情不自禁地停下了召唤神鹰的动作,茫然望着他。昭元心头大惊,知他这话中也藏有极厉害的摄魂之术,心头实在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恐惧。君万寿既身为鹰奴领队,肯定早就有了经营。现在那些鹰奴现在无天极圣母为制,只怕很快就能被君万寿拉将过去。

  果然,君万寿一面招架几名少女的紧逼,一面却依然能不断开口说话。那些鹰奴也变得越来越是迷茫。渐渐的,那些才召来飞近了些的神鹰,都莫名其妙地又飞远了,甚至有些神鹰已开始盘旋而飞,象是在主动警戒。

  君万寿大笑道:“嘿嘿,这就是你们每件事都不屑于自己做的结果!”那些保护婴儿的少女急得几乎都要哭出来,却又无法去直接召唤神鹰,更不敢向他进攻。那边雨仙等听得这边动静,正拿不准是该赶快先将白知病等人击败擒下,还是该先过来召唤神鹰。她们迟疑间,君万寿已飞身加入战团,白知病等人的劣势立刻便扳平有余。

  那些守卫婴儿的少女们咬了咬牙,似乎吸取了先前教训,终于决定冒险。突然间一大半少女冲了出来,跟雨仙她们联手对敌,而且专门花大力死叮君万寿。果然,不几招间,她们便将己方优势扳了回来。君万寿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倒也并不惊慌,只是嘿嘿笑道:“鹰兄弟们,现在正是大好时机,乃是可以将她们变为姬妾的时候。你们还在等什么?”

  昭元等都大吃一惊。昭元冷笑道:“莫非这就是你如此做的心里话?”田振梁奇道:“君前辈,你说什么?”君万寿怒道:“生死关头,不究小节!”田振梁等虽觉也是,但想起此招也实在太过恶心,不免心头略生犹豫,微一疏神之下,立刻险象环生。

  君万寿大怒道:“大慈若厉,大智若愚!你们纠缠细节,难道就要让这鼎被毁灭么?要是这鼎是真的呢?况且这只是鼓励他们反抗的刺激,难道他们还真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就行淫不成?”

  雨仙急道:“这鼎是假的,我们没有想毁鼎!”君万寿强力笑道:“她们的话,也能相信?她们为了这个圣母,什么都干得出来,就算明知是假的,也宁可毁去的!”百知病等一听也是,再加上压力极强,便也只好压下那些疑问,先行全力对敌。

  昭元冷眼望着他们,忽然厉声道:“小心君万寿!他没有尽全力,小心他私下藏心!”不料他喊此话时用力过度,才出几字,便已嘶哑。君万寿厉声道:“你我有误会,但尽可将来澄清。现在是华夏群英共卫九鼎,你怎么可以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你要我尽全力,莫非是要我干脆在众人面前散功,好趁机让我死去?”

  这时捍卫婴儿的那些少女人数已不到二十人,许多鹰奴眼中已开始闪着色光,果然有些蠢蠢欲动。君万寿大声喊道:“她们专阉对她们有心灵威胁的人,可对你们却故意留下,故意色诱你们,但又不让你们得遂所欲,这是为什么?这还不是打心底里看不起你们,要折磨你们?她们平时对你们颐指气使,百般欺压,现在却就摆在你们面前任你们宰割,这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雪耻良机?她们都是世上难有的美人,她们更根本就是你们的!你们还等什么?只要击败她们,便可以占有她们,既为民除害,又得遂所欲。这替天行道、顺应天理的大好事,你们怎能不做?”他跟昭元等说话时候并不用传音之术,都是普通之语,人人可听,但对那些鹰奴喊话时却都是藏有惑心之韵。那些鹰奴虽两边都听,却依然能受其鼓动。

  鹰奴们果然更加胆大起来,已经开始一圈圈地朝少女们靠近过去。众少女都是脸色煞白,剑阵也越缩越小。远处天边也隐隐传来了鹰群杂乱的鸣叫,似乎那里面也发生了骚乱。但这些根本就无人有暇去理会,因为两处都已是形势极为危急,人人都已在拼死之刻。

  昭元正心急如焚,忽然那保护婴儿的少女们迅速移形换位,阵形突变。只见这时已只有一名少女抱住婴儿,四人前后相护,其余所有人都一下又冲至雨仙等处。显然,她们是想抢在鹰奴们真敢动手之前,先行击败白知病等人。

  君万寿怒道:“兄弟们,你们还不动手,更待何时?”那些鹰奴终于齐齐大吼一声,疯狂冲将过来。昭元才扫了一眼,便知他们一个个竟都身手不甚弱,显然驯鹰之人本身武功亦不可太俗。那些少女们似乎也有准备,并不跟他们对抗,反是展开轻功,急速绕场奔逃。

  昭元心头一忧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拼命嚼了几口雪,又喊了几声。但他伤已极重,又是在连番用力嘶喊之后,声音早已甚显微弱,打斗中的那些人完全没有听见。他急忙想让伊丝卡代喊,却忽见伊丝卡瑟瑟坐在自己身边,全身都在阵阵抽搐。显然,她受那天极圣母之冻伤不但没缓解,反而有加重之象。昭元心头大痛:“我真蠢!怪不得她半天没说话。”

  当下他伸出手来,想要揽住伊丝卡,以用身体来温暖温暖她。伊丝卡忽然奋力想要推开,颤声道:“我挺得住的。你身体伤重,不要运功。”昭元大急,身体一歪,主动就要歪倒在她身上,伊丝卡叹了口气,只得任由他抱住自己。

  昭元心头稍安,却忽听君万寿怒道:“笨蛋!前面要有人拦劫!不要只知道追!”那些鹰奴恍然大悟,立刻便有许多人从反方向拦截。那直接护婴的五名少女顿时前进受阻,形势大大危险起来。昭元心头越来越担心:“白知病一方一直劣势,现在又多了十来名少女,本该更加危险、压力更大的。可君万寿怎么一直都能说话?我猜的……难道真没有一点可能不对?”他心头大急,急忙就想要喊出话来提醒赵德威他们,可不论如何吞雪嚼冰,声音都依然弱得惊人。眼望着形势越来越可怕,他心头大急,竟又是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等他脑际那阵晕黑勉强消散,却听君万寿忽又大喝道:“笨蛋,还要指挥一下天上神鹰,免得被敌人冲下来了!”他现在的话中已全无客气之意,但众鹰奴却都已遵行不悖,显是心神已渐渐被他控制。昭元听他如此,不禁又叹了口气,心头更加绝望。

  他知这送新鼎来的人若不是范姜她们,便是冰宫中什么深藏着的人。因此,他心头还在盼着她们来解救,是以一直故意不提起,以免被人注意。但现在看来,君万寿已有准备,肯定会纠集大群神鹰对抗。送鼎的人先前一直不敢下来,显然是来的人并不多。现在虽然场生变故,但她们寡不敌众之下,只怕还是下不来。而且就君万寿的武功来看,他似乎还有保留。如果范姜她们下来,会不会也被君万寿一股脑擒住?

  伊丝卡忽然一把将轩辕神剑抛向空中,似还说了句什么话,可是声音却传不开。幸好那些少女倒也甚是聪明,立刻明白她是要将宝剑借给自己。一名少女急忙抢将过来接住,连一个谢字都来不及说,便迅速又行转开。那些鹰奴们飞速朝伊丝卡奔了过来,昭元心头忽然一惊,幸好他们都又随势追去,并未对伊丝卡无礼。昭元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幸亏伊丝卡没取下面具。”

  这边众少女得了神剑,立刻威势大增,虽然还是被迫奔逃,却已不象先前那样危险了。那边斗局已是越来越久,始终是白知病、君万寿等这边略为劣势。然而,尽管君万寿等人都是极明显的筋疲力尽,可无论雨仙等人如何拼命,却总也无法擒伤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君万寿冷眼看了看众人,忽然怒道:“那小子身边的才是真正大美人,你们这群猪头到处瞎追什么?”韩无忌急道:“袁前辈,她是我们这边的人!”君万寿怒道:“她赠剑于敌,早已同流合污,你没看见么?”

  韩无忌还待说话,忽然一名少女一剑刺来,竟然正中他肩际,令他身形一颤。雨仙趁机发指,立时将韩无忌点倒在地。众人齐齐大惊,君万寿怒道:“你们这群笨蛋,难道不知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们难道非要逼我拼上老命,也来散功?”

  白知病等都是面带惭色,继续全神对敌。但众人本就居于劣势,现在更还少了一人,这形势便更显危急,几乎都只能说是在拼死挣扎。君万寿叹道:“罢了,罢了!”忽然一下身形暴涨,就象是膨大了许多一样,猛然右臂一挥,一股隐隐带有青铜般颜色的掌力拂出。

  雨仙、露仙等都是身形一顿,全身发颤,只有少清玉女先觉出不对,猛然缩身而避,销魂素手也已反击而出。君万寿怒目圆睁,大喝一声,根本不避,一股极宽的掌力击向少清玉女身体。少清玉女大惊,知自己反击虚招已被识破,虽急忙闪避,却已不及。转眼间,她已被那掌力扫中身体一侧,惨叫一声,身体便如天极圣母被偷袭那样,几乎折成了两截。

  君万寿更不停留,身形奔窜如电,便如一条灰色幻影在众女之间穿行,丝毫不弱于雨仙手下少女的轻功。更为可怕的是,他如此迅速奔行之下,掌力竟依然还能排山倒海般推出。他下手甚重,每出一掌便有几名少女惨叫,或是倒地而滚,或是全然昏迷。

  不多一会,那好几十名少女已全都歪倒在了地上。虽有少清玉女和雨仙等人勉强又在想拼命站起,但已都是嘴角渗血,身形摇摇欲坠,显然只是在虚张声势。君万寿扫了一眼那重又落在伊丝卡身边的神剑,正似要过去抢,忽然面色大变,立刻盘膝坐倒,似在全力运功。白知病等人知他是在阻止散功无可收拾,急忙分出二人相护。其余之人,却横身挡住了那些鹰奴,显是担心那些鹰奴趁机行淫。

  

万王之王  第一百一十七回 高山流水今绝唱(六)

  
  不料那些鹰奴眼见美人们都已倒在地上,娇色满眼,玉体横陈,色急之下,一个个已是急得哇哇大叫。这时的他们几乎如一群野兽,早已不管这些拦自己的人和君万寿乃是一边,悍然便又出手与他们搏斗。白知病等人力竭之下,竟还有些不敌,只能勉强支持。

  过了一气,君万寿脸上身上青气终于慢慢暗淡下来,忽然一下跃起身来,厉声喝道:“鹰兄弟们不得无礼!她们迟早是你们的,但现在谁先动就先阉谁!”他这一声便如炸雷一般,震得众人耳膜嗡瓮作响。那些鹰奴对他的话实已如奉若神明,居然也真的立刻停手不动。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看着他。君万寿放眼望了望四周,见众女都已是无力反抗,冷笑道:“你们平日作威作福,将我等都视为劣等之人,可曾想到也有今日?”

  雨仙等都根本不回答,但脸色却一个个更加苍白。君万寿一回头,见赵德威等正在为昭元推血过宫,连忙喊道:“快停手!你们不知他是敌人么?”赵德威并不理会,只是道:“袁前辈,你和他只间是有过结,他怀疑你也确实有些不对。但当时情景,你也确实是没尽全力,不能完全怪他。”

  君万寿冷冷道:“你们太小看他了。你们知道他是什么身份?”韩无忌奇道:“他还有什么特殊身份?”君万寿冷笑道:“你们还看不出来么?他就是这两大魔头之子!”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大惊,但随即又觉此事实在难信。苗贲皇慢慢道:“他的确是和莲伽叶之子一起出生的,此事并非什么秘密。莲伽叶看他胸口一事,也确实是引人怀疑。但我是更疑他为楚穆王之子,而不是疑他为莲伽叶之子。再说,还有可能是莲伽叶在故布疑阵,要留下一个挑动我们内斗的桩脚。”

  这话一出,白知病等都连连点头。昭元自己也是惊疑万分,那许许多多和父亲的相处困惑,又浮现在了面前。他想起父亲对自己的态度之奇异,想起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的一切,心头莫名其妙地越来越恐惧,也越来越悲凉:“难道我真是穆王之子?若真是如此,那么爹爹……爹爹的用心,是不是也太过深沉可怕了些?不,不,此事……实难让人相信,多半还是莲伽叶故布疑阵。”可要说莲伽叶做假,也就罢了,孔任难道也会作假么?难道他真已经恢复得能和莲伽叶配合那么好?

  君万寿见众人都不肯相信,慢慢道:“你们没有潜伏冰宫,不知其中缘由。冰宫中人,久有吞并尘世,令红尘中人皆为其奴之谋,而且这一谋在二十年前就几乎成功了。当时,莲伽叶本欲自己之子为王,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商臣抢先发动。她措手不及之下,儿子反而被景子职混乱之中劫走。她本以为自己之子已死,但就在一两年前,却忽然发现她儿子未死。”

  昭元按捺住心头狂想,冷笑道:“你可真会编故事,只是这个编得也太拙劣了些。”君万寿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夫本来也还未能如此确定,但今天一观,却实在不得不信。你和莲伽叶之间的关系,除了能用亲母子解释外,别无他途。”韩无忌摇头道:“袁前辈,恕我直言,此事的确太过虚无缥缈。”

  君万寿叹了口气,道:“我也觉难以相信,甚至他自己也还不一定知道,但事实的确如此。”他顿了顿,慢慢道:“你们都知道,他一两年前曾经去过冰宫罢?”众人听昭元先说过此事,都点了点头。君万寿道:“那你们可想过没有,他怎么能就好好活着出来了呢?你们真相信他说的那些原因?”众人一怔,心头都忽然微微一动。

  君万寿忽然一指昭元跨下,道:“他依然健全,你们也能看得出来罢?”伊丝卡顿时满脸通红,幸好藏在面具后,别人也看不见。众人不知君万寿怎么忽然说出这段话来,但见昭元形象并无女态,便也都点了点头。白知病忍不住问:“究竟怎么回事?”

  君万寿面色极是凄凉,轻轻叹道:“冰宫自多代以前的祖师起,就专收天下美貌幼女培养,根本看不起世间男人。男人被抓入冰宫的,只能一辈子当鹰奴。她们世代相传,凡是普通男人入宫,并不阉割。这是想让那些人整天眼见美女,受到欲望煎熬,却又无法行其所欲,终生受心志摧折。可若是有可能迷住其宫中之人的优秀男人入宫,那就完全不同了。除非那人彻底被灌顶痴迷,如孔任一般永远留在冰宫,归其享乐,否则必然被阉割。这说到底,自然也还是要让男人们难受。现在这个小子居然安然就出来了,既没有被阉割,又没有被灌顶。你们且想一想,这需要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有这样的待遇?”赵德威等望着君万寿的神色凄凉,想起他的声音之异常,都是想问却又不忍多问。

  昭元怒道:“胡说八道!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一条戒律?只怕你是因为犯了罪才如此的吧?”君万寿冷笑道:“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这件事,你可以去问雨仙她们,看看我有没有说谎。”雨仙冷冷看着昭元,忽然道:“不错,正有这一条。”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昭元怒道:“你……想挑拨?”君万寿嘿嘿笑道:“你想否认?那可来不及了。你有个妹妹罢?她不是冰宫少主么?这个你要否认么?”

  昭元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君万寿道:“全冰宫的人都知道,莲伽叶曾说过,你这个妹妹是用来给她儿子当媳妇的。可是,她却又让你跟冰灵一起在楚宫中住,这难道还不是暗示么?”昭元怒道:“那是……那是……”

  君万寿冷笑道:“你才二十岁,便已武功如此之高,这谈何容易?不是两个惊人的父母,谁能如此同时具备如此的天姿和运气?而且你居然一见莲伽叶之第二子,就首先大叫不杀,全然不顾斩草要除根的古话,极明显是有一种天然的情感在里面。冰宫号令,何其之严?可风花雪月如此跟你纠缠不清,莲伽叶居然还硬是给忍了下来,你以为这是为什么?这除了她想顺水推舟,想把她们给你做老婆外,还能有什么原因?更重要的一点,乃是你跟莲伽叶相搏时,她竟始终没有下手杀你。在你几度要跟她同归于尽后,她居然不但不杀你,还不惜耗损真元,为你止住了散功之势。你自己说你能做到么?你以为只是因为她要收你老婆为徒?至于你那什么冲血放毒、然后又被解的把戏,更是再明显不过的双簧!”

  昭元倒吸一口冷气,只觉这些事虽明明都是虚无缥缈,可被他这么一串起来,居然还真能引起疑惑。他见田振梁等也在苦苦思索,心头大急,忽道:“别的且不说,若我真是她儿子,那么她为我着想,也决不会定要去毁鼎。否则的话,她不是给我结下大仇么?”

  君万寿大笑道:“这才是她的高明之处。若是对付普通人,自然要如此。但我们大家都是明白人,凡事能多想一个弯,那么她刚好多设一圈。只要人们如你这样一想一反问,自然就会更加觉得你不可能是她儿子了,那样她不就彻底高枕无忧了?”昭元怒道:“若是再多想一层呢?若是再多想两层呢?你……这明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君万寿冷冷道:“她便藏千万层,只要我们小心分析,也终于还是会露馅。”

  昭元忽然冷笑道:“即便真是这样,你如此轻易便揣摩出她的心地,看来你的心地只怕还在她之上。不知你那对敌不肯用全力之事,是藏了几层?”君万寿面色一变,道:“我令你原形毕露,你便老羞成怒了?你没看见我后来是冒了散功之险么?”昭元笑道:“你的散功居然如此收发自如,是不是太容易了些?不论别人多加多少姑娘进来,你总是能勉强支持到刚好不败,让白知病他们尽可能地消耗,这个度可还真是难掌握得很哪。”

  君万寿冷笑道:“事实俱在面前,大家都是明白人。你想反咬一口,可没那么容易。”昭元冷笑一声,道:“事实俱在面前,大家都是明白人。你想栽赃陷害,似乎也没那么容易。”

  君万寿不再理他,对韩无忌等道:“此人是莲伽叶之子,实在已是确凿无疑。莲伽叶悍然毁鼎,又拿假鼎来戏耍我们,实已是与天下结下生死之仇。若如此还不惩戒,天理何在?而且此人心机深沉险恶,加上其已知真正身世,若不斩草除根,只怕留有后患。”

  昭元怒道:“莫说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的栽赃,便是我真是,你难道要罪及后人?我跟莲伽叶几度拼命,你难道没有看见?”君万寿冷冷道:“我忍受几十年屈辱,还杀死了天下第一大魔头孔任,难道你没有看见?”昭元冷笑道:“只怕你是图谋了几十年,要取代冰宫,将其势力和风花雪月等美女……势力和财富全都占为己有罢?”

  君万寿哈哈大笑,道:“贼人之后果然还是贼,反咬起来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各位,这等天下公敌,人人得而诛之。否则的话,假以时日,他必成为新一代血魔,甚至为父母报仇。大家为了天下之长远,不可有妇人之仁。各位还等什么?”

  一直不说话的令狐颉忽然伸手一指,众人随他之指看去,见他指向的乃是那个尚被一名歪坐地上的少女抱着的婴儿。令狐颉冷冷道:“那个婴儿怎么办?是不是也应该杀之,以绝后患?”

  君万寿见所有的人都在望着自己,目光难测,迟疑道:“那婴儿虽然也是孽种,但毕竟还只是个婴儿。其可以后天培养的,未必便会入于邪道。”

  韩无忌慢慢道:“那你是觉得,昭元现在已在邪道上了?”令狐颉冷冷道:“你愿将一个还有可能变成魔头的婴儿留下,却定要杀一个已经不是魔头的人?”君万寿面色微变,道:“他现在还不甚邪,但他已身具绝高武功,又掌握了楚国军政大权。他知道自己身世后,日后必然极为难制,天下苍生皆有大险。”昭元怒道:“我不是莲伽叶的儿子,你根本就是在血口喷人!”君万寿冷冷道:“你问问大家,我能举出千百条理由,你能举出几条理由?”

  昭元正待反驳,白知病忽然一拉韩无忌等人,退开几步,大声道:“他的嫌疑,的确一时不好排除。但我说一句话。不要说这还只是嫌疑,便是我现在就确认他是莲伽叶的儿子,我也决不相信他以后会走上邪路。最起码,他以后走上邪路的可能性不见得比我大。”

  赵德威哈哈大笑,道:“不错,这正是我赵某人也想说的话。我对他是不是莲伽叶之子不感兴趣,我只想看他现在是不是一个魔头,以及将来会不会比我更容易成为魔头。他年已二十,为人处事性情早定。他的那些几经生死,更都为我等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根本就是一个铁铮铮的男儿。无论他本来是不是莲伽叶的儿子,现在的他都已不是魔性传承。”

  君万寿面色大变,道:“他心机深沉,你们不可轻信。况且你们忘了,孔任是何时变邪的么?那不是二十岁才变的么?”苗贲皇忽然冷笑道:“一句心机深沉,便可否认掉所有的一切了?你为何不否认一下你自己?你当我们都是白痴?二十岁以后依然可以变邪,那我们还不是每一人都可能变邪?我们是不是干脆都自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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