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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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骨铮铮罗稷南
  1898年 --- 1971年  73 olds

(2002年08月22日)

■草婴

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小说《堂吉诃德》中主人公堂吉诃德骑的马叫罗稷南,翻译家陈小航怎么会用它作为自己的笔名呢?这里就不能不先介绍一下陈小航的简历。陈小航是云南顺宁人,生于1898年。192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曾任十九路军总指挥抗日名将蔡廷锴的秘书。1932年5月,在上海抗击日军的十九路军被蒋介石调到福建从事反共内战。1933年11月十九路军将领蔡廷锴、陈铭枢、蒋光鼐联合国民党内李济深等反蒋派,在福州成立反蒋抗日的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1934年1月在蒋介石进攻下失败。

陈小航在任蔡廷锴秘书时,甚得蔡的赏识,两人交谊深厚,陈也竭力支持蔡的积极抗日。蔡文化水平不高,凡自己起草命令,必请陈过目,并在文末写明,“请陈秘书修理修理”,这说明蔡对陈的信任。在福建人民革命政府成立后,蔡曾派陈去苏区谈判共同抗日事宜。当时毛泽东曾设宴款待陈小航。由此可见罗稷南早在三十年代初就同毛泽东见过面,有过交谈。这些情节我都是听罗稷南亲口讲的。

在福建人民革命政府失败后,陈小航就脱离十九路军,在上海从事进步文化工作,曾任《读书生活》出版社经理,并与人合办《民主》周刊。1949年后任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他也是中国民主促进会发起人之一。陈小航用罗稷南的笔名翻译和创作了不少作品,其中著名的有梅林的《马克思传》、狄更斯的《双城记》、高尔基的《克里姆·萨木金的一生》、爱伦堡的《暴风雨》和《第九浪》等。他之所以用“罗稷南”做笔名,显然同蔡廷锴有关。蔡廷锴身材瘦长、勇猛无畏,他的所作所为使人想起同样身材瘦长、勇猛无畏的西班牙骑士堂吉诃德。而陈小航甘心不辞辛劳协助蔡廷锴抗击日军,多少有点像堂吉诃德的坐骑罗稷南。陈小航用罗稷南做笔名,也表示他愿为正义事业奉献自己的一生。

我在四十年代认识罗老,常见他工作之余在上海襄阳公园同人下围棋,聊天。他的棋友有王亚南(《资本论》译者、厦门大学经济系教授)、杨午之(复旦大学数学系教授、杨振宁的父亲)等人。罗老性格开朗、豪爽,心地善良,表里如一。记得老画家贺天健对我说起过罗稷南,说他长年一件蓝布大褂,朴实大方,但总是腰骨笔挺,气宇轩昂。贺老这两句话确实勾画出了罗稷南的精神风貌。

“文革”以前,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初,罗老常参加上海政协和作协的一些会议。他爱好发言,总是直率发表自己的意见,从不人云亦云,随声附和,跟当年那些惯说空话、套话的人截然不同,因此常遭到批判和嘲讽,而一贯锋芒毕露、自视为“天生革命家”的姚文元之流更经常对他进行尖刻攻击,还恶毒地给他一个诬蔑性外号:“谬论大王”。但罗稷南不为所动,仍我行我素,表现自己的独立精神。

“文化大革命”期间,罗稷南自然受到冲击,他的罪名是反动学术权威和“中国爱伦堡”。我同他都是在出版系统受到冲击的。我翻译苏联作家肖洛霍夫作品而成为重点挨整对象,由于江青污蔑肖洛霍夫是“苏修文艺鼻祖”,我就成为“肖洛霍夫中国代理人”和“中国肖洛霍夫”,全家遭殃。“文革”初期,我和罗稷南等都在出版社蹲牛棚,共同经受许多非人的待遇,遭到造反派种种匪夷所思的虐待和侮辱。现想起几件事在这里说一说。

有一次,造反派想出十分恶劣的一招,强迫走资派和反动权威等人相互打耳光。有些身为出版社领导的人竟也毫不反抗,动手打人,但罗稷南拒绝这种卑劣的行为,毫不畏惧,始终不动手,尽管遭到造反派的训斥和怒骂。这事显示出他刚强的性格和正气。

翻译家王科一因翻译《十日谈》等名著并坚持个人自由翻译而被批判为“走白专道路的典型”。王科一当时是出版社编辑,因不堪忍受侮辱而自杀身亡。当年凡是自杀的一律被斥为“反抗文化大革命”的“现行反革命”。造反派勒令所有靠边的人都要表态,写大字报,斥责王的自杀行为。罗稷南也被迫贴出大字报。这事离现在已有三十余年,但他那张大字报的风格与众不同,坚持说真话,所以至今我还记得其中部分字句。他写道:“我与王君素昧平生,他的情况我并不清楚,但自杀是一种非自然死亡,我不赞成……”。

他的大字报一贴出,造反派大为生气,立刻又当众训斥他,说他至今认识不清,同反革命分子划不清界线。这一件事再次反映出罗稷南刚正不阿的坚强个性和独立人格。

“文革”中我是重点批斗对象,一般认识的人总是避开我,同我保持距离,尤其是同蹲牛棚的难友,相互不敢交谈。记得有一天在绍兴路上罗稷南看见我主动上来同我招呼。我当即问他;“罗老,你不怕同我说话吗?”没想到他竟然回答说:“我们不是朋友吗?”这句话完全出乎意外,当时真使我十分感动,因为在“文革”期间我已很难听到这种真诚毕露的话了。还有一次。他在路上遇见也在出版系统工作的我的妻子盛天民,他也主动安慰她说:“不要急,草婴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心。”罗老这番话确实给了她极大的安慰。

1970年,我利用干校每月休假四天的机会,悄悄到五原路他住的地方去看他,他当时已年逾古稀,卧病在床,脸容憔悴,但精神还好。以后我又去探望过他几次,后来知道他得了癌症,于1971年去世。当时我仍在干校,未能最后与他诀别,至今仍感遗憾。“四人帮”粉碎后不久,上海举行过罗稷南追悼会,我写了悼辞,为这位一生追求进步、铁骨铮铮的老知识分子作了应有的评价。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他的可贵人格永远值得我们纪念和学习,愿他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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