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萬靈口號 只是廉價的假金光

2007.11.12 
南方朔

連日以來，在台北世貿展場賣太陽眼鏡的查理，在高雄傳統市場賣豬肉的阿珠，以及背上背著小娃的張姓家長，以及兩個替樂生療養院請命的學生，都成了台灣新的嗆聲人民英雄，為「老百姓快要活不下去」做了見證。

當今台灣經濟日壞，物價飛騰，人民喊冤嗆聲，本是人性之常。問題在於他們的喊冤訴苦，惹來的又是甚麼呢？阿扁說：「中國那麼好，太平洋又沒加蓋，認為中國好就游過去啊！」「活不下去，還可以看音響大展，台灣很好嘛！」

而阿蓮就更精采了，明明是她作秀主動去問阿珠，阿珠嗆聲後，她又誣賴「這都是少數媒體炒做，事先安排，根本就是被操縱」；至於謝長廷也同樣語出驚人：「我要找親戚去抗議或吐糟馬英九，也很容易啊」；當然更別說新聞局長的「矯情、虛假、攏係假」這種不知所云的談話了。

因此，由查理與阿珠等人惹出來的這次風波，實在太值得研究了。古代儘管專制，但稍有人性的皇帝看到民生艱苦，都還會講出「朕長處深宮，不知稼穡之艱難，罪在朕躬，與民何干」之類的人話。而何以到了今天，號稱民主，但人民一出異聲，他們立刻不假思索的就祭出「陰謀論」的帽子，嗆聲的就是「中國同路人」，就是「媒體安排炒做」，就是「紅衫軍」，就是「馬英九的親戚」，這是甚麼跟甚麼啊！

由台灣的查理與阿珠的遭遇，就讓人想到人類歷史上的一個「偉大」先例，當年舊俄時代的凱薩琳大帝。

凱薩琳大帝，當她十六歲還是小女孩時，就嫁給精神有問題的彼得三世，受盡羞辱欺凌。但這也造就出她陰狠虛偽和誇張的變態個性。她最先打著開明旗號勾結軍人，弒夫篡位，登基之後發表著名的詔令，把歐洲啟蒙思想家的漂亮口號全都抄了進去。但實際上呢？她懷疑一切人性，只懂得權謀與收買，她到晚期，整個俄羅斯幾乎全都變成了農奴。而最誇張的乃是她喜歡出巡，去看自已以為的政績。於是她經過的路上，會發給人民做秀後即收回的新衣，會用超級大看板畫出漂亮的房子，會種上幾天後就死掉的大樹。女王大帝要看繁榮的政績，大家就演出政績秀給她看。自欺欺人的變態政治，在她任內已到了曠絕古今的程度。至於俄國舉國皆農奴又如何，只要女王大帝沒看到，它就形同不存在。

因此，凱薩琳大帝的這種誇張式的自欺欺人，已成了一種原型。這種由於恨和被迫害妄想所形成的陰謀論，使她無法也不會去面對任何對她情緒有負面影響的真實問題，真實即陰謀，即仇敵。這也是她那種誇張的自欺欺人之外，另一面乃是視人命如草芥、好大喜功、殘忍、淫蕩的原因。十八世紀的歐洲在快速進步中走向現代，凱薩琳大帝則反向的把俄國帶回古代，她把俄國的根徹底的搞壞。

而我們切莫以為凱薩琳大帝乃是特例，因為到了近代，這種變態的舊政治，業以一種新的方式借屍還魂，在許多國家地區出現。它就是近代日益受到重視的以操縱陰謀論為手段的煽動政治。這種政治有如下的特點與邏輯：

（一）它刻意矮化自己，把自己說成是善良弱者，所有的外在都是陰謀，都是打壓。透過這樣的機制和言說策略，它才可以合理化自己的無所不為，也才可以替原諒自己找到理由。用老一輩的話來說，這是「惡人先告狀」；用江湖話語來說，則叫做「扮豬吃老虎」。

（二）它非常深思熟慮的在社會各種矛盾裡去尋找對自己最有利的矛盾點，而後從這個矛盾點下刀，把大塊這邊切給自己，小塊的則切給別人，而後把所有擬道德的帽子都戴到自己頭上，而後再把陰謀論套進另一邊。當這樣的意識型態網絡被建構出來之後，它就有了合理化自己一切作為的防護罩，並取得了只有它可以攻擊別人，而別人則對它無可奈何的主動權。

如果我們回顧過去以來台灣的政治話語和政治行為，即可發現在「統─獨」、「外來─本土」、「賣台─愛台」這樣的切割術下，一個「非台灣人」陰謀論的論述架構，早成了那一群人琅琅上口的公式語言，所謂的「唱衰論」即是它的最終結果：任何人都不能指控或指責它們的貪腐、無能及濫權。所有的這些都是「陰謀」，都是「不愛台灣」，都是「非台灣人」，這種話語已成了它們的鐵布衫與金鐘罩。阿扁貪腐而民怨蓋天，不就被說成是「中共陰謀打壓」，「是中國人欺侮台灣人總統」嗎？台灣經濟向下沉淪，不就被說成是台商不愛台灣嗎？

誠如當代著名思想家修瓦特（Elaine Showalter）所說的：「陰謀理論摧毀了對證據和真相的尊重。」當這種說法真的很有用，天大的紕漏與劣跡，都可以三兩下就輕輕鬆鬆過關，於是廉價的陰謀論、廉價的話語，也就讓台灣的當權者愈來愈活在這樣的廉價中。除了「台灣很好嘛」、「台灣比南韓更有競爭力」這種自欺欺人的話語之外，他們對國計民生已不必付出任何努力。廉價與無能乃是孿生兄弟，他們不必為此付出代價，代價最後是由升斗小民支付！

因此，「唱衰」、「愛台」、「非台灣人」、「陰謀」這些說法，過去儘管胡扯，但似乎很管用。反對黨批評它，這些口號一出，它就無理也拗成了有理；紅衫軍起事，它也如法炮製，天大的事也船過水無痕。但這些萬靈口號儘管可以讓他們金光護體，但這些金光終究是廉價的假金光。今天台灣經濟在無能中加速崩壞，當升斗小民和攤販都出來說「快活不下去了」，這時候再暗指這些人是「中共同路人」，是「媒體操縱」、是「馬英九親戚」，這種論調終於露出了它的荒誕性。

查理和阿珠的風波鬧到了今天，由當權者回應方式和它們的心態，除了老一輩說的「無心肝，無目屎」外，其實已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辭來加以描述了，唱衰的人都不是台灣人，台灣不屬於台灣人所有，乃是它們的專屬，其他都跳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