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美国密西根时的一个故事。
大学实验室里有一位姓杨的女士, 爱猫, 出国前在国内就曾养过一只, 结婚后不养了。来到美国后, 深感生活寂寥, 复萌养猫之念。正好圣诞节前报纸上有人免费赠送小猫, 她就兴冲冲地赶去, 抱回一只娇媚的黄猫。而后买猫食, 猫盒, 以及铺在盒底的砂子, 又给猫灭虫洗澡, 忙得不亦乐乎。当把猫服侍停当后, 就打电话给我，请我帮忙照料小猫三天, 因为她们夫妇第二天要到佛罗里达去渡圣诞节, 机票月前早定了。同是中国人，这点事不好推脱。再说我刚到实验室时，人家帮了我好多忙。我说:“，行！但是我没养过猫，就怕猫乱拉屎。” 因为我知道猫屎极臭, 儿时在上海近郊捉蟋蟀,无意中抓过一团猫粪, 手臭了四五天, 至今不忘。杨女士安慰我说:“这事你不必担心, 你只需把猫提到铺砂的猫盒中, 让它拉一次, 它就知道了。猫可精呢, 一学就会。” 我于是欣然同意。
当晚我把铺砂的猫盒放在我卫生间的抽水马桶旁边，把猫提到盒内，我蹲在旁边等它拉屎。小猫只在盒内打转，半天没动静。后来就看着我喵喵地叫。我猜想，它大概嫌我在旁边看着，拉不出。想想也有道理，人家害羞。于是我就关上卫生间的门，自已也就上床睡觉了。
次日早晨, 打开卫生间第一件事，就是看猫盒。嗨，猫咪果然在猫盒中拉了一堆屎, 顿时觉得这小猫果然聪明，心放了一大半。当天我休息在家, 小猫咪和我作伴, 几乎形影不离。我看书, 它就跳到书桌上, 撒娇般地横躺在我翻开的书上, 妩媚地看着我, 似乎不让我读书, 要我和它玩。我坐在沙发上, 它就慢慢挨过来, 在我脚边磨蹭, 而后扑地跳到我的膝上, 喵喵地叫。我倚在沙发上打盹, 它就在我膝上呼呼地睡觉, 那股安然和信赖, 真教我感动。而当吃饱睡足后, 它就会活泼泼地乱窜乱跳, 小爪子把沙发和地毯抓得毕毕剥剥地响。它尤爱钻到沙发底下, 藏在里面, 然后突然在沙发脚边亮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偷偷地瞟你一眼, 扑愣一下又不见了。我扔一个核桃在地上, 它就忙呼呼地冲出来追, 跳跃着用两只前肢,把核桃盘得的溜溜地直转。我戏扔了一块橘子皮在地上, 不料它竟大吃一惊,弓起背, 定定地凝视着, 紧张得连毛都竖了起来。看它被这软塌塌黄灿灿的橘子皮吓成这样,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难怪世上这么多人爱养猫, 原来真其乐融融呢。想到此, 不觉兴来, 口占了一首七律, 以志其乐。诗曰:
爱此精灵爱此黄, 难能佳节共流光。
寒窗惹我抛书卷; 陋室随它作戏场。
依恋有情多妩媚; 奔翻无刻不轻狂。
咪咪得乐当行乐, 哪管东家不姓杨。
第二天我要到实验室给细胞换培养液, 怕猫在家乱拉屎, 出门前特地把它捉到猫盒内, 然后站到卫生间门外，恭而敬之地候着, 直看到它解下一节猫粪, 才放心离去。不料中午回来, 一进门就感到气息不对, 室内弥漫着一股酸臭。我慌忙巡视周遭, 在餐桌下的地毯上, 骇然发现一堆淡红的猫屎。我气得一把提起小猫, 把它放在猫盒中, 说:"在这儿拉屎, 你怎么忘了?"小猫吃了一惊,从盒内蹦了出来。我又把它捉到盒内, 如是者再三, 它终于在盒内弊出了几滴尿液, 才算向我交了差, 复逃到沙发底下去了。
当晚我还想把它关在卫生间内, 它竟不依了, 长一声短一声地期期艾艾地叫着, 还用小爪子扒门, 闹了半宵才安静下来。第二天早晨, 卫生间门刚一开,它就从门缝中窜了出来。我一看卫生间的地板上和猫盒里均无粪便, 知道它当夜不曾解手, 心中就忐忑不安, 一直留一只眼看着它。正当我在烤早餐面包时, 看到这小猫走到昨天拉粪的桌下, 用鼻子嗅着, 在原地转了又转, 突然伸直前肢, 弓起背, 蹲下屁股, 纹丝不动了。这姿势和我当年在贵州看到狗拉屎时一样。我“嘿”地大叫一声, 慌忙冲过去, 一把提起小猫, 往卫生间奔去。然而猫粪已到了肛门口, 半途中早有一节啪地落在我裤子上。我把猫放在盒内, 命令道:“拉屎!” 猫一吓, 忘了出恭之事, 一心只想往外逃。我东遮西拦, 不让它出来。这儿正忙着, 突然房内的火警器瞿瞿地尖叫起来, 原来烤炉里的面包烤糊了，冒出股股青烟。我一失神, 小猫乘机逃了出去, 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客厅中央看着我。此时, 我已顾不得这猫, 赶忙去关烤炉。把冒烟的面包扔到水池中, 更忙着用报纸朝那火警器煽风, 使它停止刺耳的尖叫时, 小黄猫早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 不慌不忙端端正正地拉了一大堆屎。
第三天 我就终日将猫关在卫生间内, 任它娇啼也好, 哀号也好, 抓门也好, 一概不理。想到前两天作的那首养猫乐的诗, 不觉失笑, 于是又凑了一首, 以记其愁:
却似愁云惨雾来, 须臾情趣转成灾。
西洋猫仔乱遗屎; 中国书生失措裁。
骚臭满房余作呕; 娇啼长夜汝宣哀。
而今同室挨分秒, 盼尔东家接尔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