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移居国外的人,想在海外安顿下来,都走着大致相同的路:先是签证延期,再就是拿绿卡或永久居留许可,而后就有个加入当地国籍的问题。改变国籍,我的几个在美国的朋友称之为“改变身份”,避“国”而不谈,反映了内心深处对故土的眷恋。
不少人加入外国国籍都有点“不得已而为之”的味道。真正不想做一个中国人的毕竟是少数。许多实际问题:诸如子女的前程,找工作的便利,出国旅游以及海外交流的方便,回国后个人的机遇和前景,等等等等,常常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大多数外籍华人,胸中仍然有一颗不死的中国心,所以他们才能照样中秋望月,重阳登高,新年聚首;他们才能慷慨解囊去救济大兴安岭的火灾和江淮流域的洪水;才能够拍案而起去怒斥美国电视台对中国奥运健儿的诽谤,媒体对中餐馆的污蔑,才能够欢呼刘翔夺金,李安拿奖,神舟腾空,嫦娥绕月。这一颗中国心,是植根在中国悠久的历史和灿烂文化的沃土上的,无论海峡两岸,都是一样。
我儿子大概受了我的影响,自幼就对中国历史感兴趣。一套《上下五千年》,不知看了多少遍,讲起春秋战国的故事来,比我还头头是道。记得他十一岁那年带他去南京明孝陵,他竟在那些断墙衰草之间留连忘返,摸着那些古砖石马,直到天黑了还不忍离去。他十二岁时,断梗飘蓬,来到瑞典,仍然对中国的历史文化感兴趣。有一次瑞典报纸上将“华夏”解之为“中国的夏天”,他气愤得不得了,投书报社指出他们荒唐的错误。
儿子到瑞典八年后,我带他去游北京,其时他已是二十岁的青年了。他在祈年殿里感叹,在回音壁前呼喊,他爬上颐和园的万寿山,他走进故宫的御花园,他更兴致勃勃地登上古长城的垛口,附瞰莽莽群山,去体会中华民族的庄严。
从北京回到瑞典不久,我们开始认真考虑入籍的问题。此事以前也议过,他似乎并不反对,因为他因此可以享受更多的瑞典福利,可以更好地在瑞典接受高等教育。但这时却表现得一点也不积极了。一张申请表,放在桌上,十多天都没有填。当我们问他为什么时,他低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句:“我舍不得。”
他这句话一直沉在我心底,现在只要一想起,心里就感到说不清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