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寒意上来。这地方比不得加拿大,冷起来空气里湿度大,冷气往骨头里钻。
背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百合你怎么在这里?这塑料椅子没垫子,你当心着凉。”
呵,是郑北风。他把自己身上的茄克脱下来给她披上。
楼下传来盈盈笑声,洗牌声。百合扬扬头:“你不去玩?”
郑北风说:“其实我不喜欢的。我这些同学关系一直很好,有些已经是公司的中层主管。北风现在很多业务都是他们介绍的,所以还要经常联络一下感情。”
百合点点头:“那自然。”
郑北风问:“百合,你有男朋友吗?”
百合怔住,一秒钟后又笑:“该问的问题,当时面试的时候已经都问过了吧?”
郑北风不好意思地说:“我这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问的。你这么漂亮,这么能干,不会没有男朋友吧?”
百合沉吟道:“曾经有过。现在哪有时间?”
“为什么分手?”
百合耸耸肩:“没法交流。三十多岁的人啦,整天就做一个小职员。动不动就说,take it easy, have fun, don‘t worry。整天不开party 就去参加party。钱呢,到月底花个精光,对未来一点打算都没有。我说你有空学点什么,或者干点什么也行啊,人家说,别这么紧张,要enjoy life。”
郑北风乐了:“是老外?那么沟通确实存在障碍。”
百合道:“其实不是语言问题,完全是思维和文化问题。他好象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发愁,没钱了就刷信用卡,有钱了就胡花海花。我说我们合起来开个店吧,他回答我:第一,没钱,第二,开了店一天要工作10小时以上,没有周末,没时间享受生活。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只好分手了。”
郑北风道:“还真有这种人!”
这时候百合的手机响起来,百合说声抱歉,连忙接听。只见她一边踱到露台边,一边慢悠悠地说:“啊,快了,等一会儿就回去,你乖,先洗个澡去睡,听奶奶话。”
然后面带微笑地听那边讲,时不时地插几句:“这么棒?认了这么多字了?又认识了新朋友?好啊,等我回去你念给我听。嗯,嗯,好,等下我就回去。好,晚安。”
这微笑跟她的招牌微笑不一样,充满了甜蜜。
郑北风诧异:“你有孩子?男孩还是女孩?”
百合笑笑:“单身母亲也是单身。”说着从随身的包里取出皮夹,打开来,里面有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女孩,胖嘟嘟一张开爱的脸,象极了百合,“象不象我?她的名字叫杰西卡。”
郑北风眼珠快掉到照片上:“从来没听你说起。她跟你住?”
百合摇头:“我哪有时间照顾她?她跟我父母住,我周末回家团聚。”
郑北风摇头:“听说过周末夫妻,还没听说过周末父母。”
百合回答:“其实周末父母先于周末夫妻存在。很多人把孩子给父母带,自己忙工作。时间不早了,你这里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一步——孩子还在家里等我回去才睡。”
郑北风连忙说:“我开车送你吧。”
百合摆手:“楼下叫车很方便的,我还是自己走吧——你这里一堆客人还是要好好招呼的。”
她跟那些同学们一一道别。郑北风送她到楼下,替她拦了辆车说:“那么再会啦。今天谢谢你,暖锅工程圆满成功。”
车子开出去之后,百合看着郑北风越来越小,不禁长舒了一口气。郑北风对她的意思她看得出,而他确实有风度有内涵,身家也丰厚。但是他毕竟是她的老板,成了固然是锦上添花,修成正果,不成的话,他们如何相处?世上曾经的有情人,有几个能做到再见亦是朋友?
自那天以后,百合桌上总摆着一个漂亮小女孩的照片。很快公司里就传开,那是百合的女儿,名叫杰西卡。
很多人问百合:“杰西卡的爸爸是做什么的?在哪里呢?”
百合微笑着回答:“她爸爸是大学教授,在加拿大。我把她带回来学中文。”
张勇很快把这个新闻传给郑北风。
决战的时刻终于到了。张勇告诉百合,星期一早上十点,先是诚成给对方讲解广告方案,大约半小时到一个钟头, 根据情况而定,然后是北风。对方的外籍总经理也参加会见。
这个客户是个大客户,百合一直在等着这一时刻的到来。他们准备了两个方案,一个是全中文讲解,由赵不凡主讲;另外一个是中英文并用, 由百合主讲。如果外方经理在场,就用第二套方案。
虽然北风排在后面,可他们还是在九点五十到场,等在另外一间会议室。诚成的人早就到了,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窃窃私语。
百合起身去卫生间,在卫生间门口就碰到邱志诚。邱志诚凝视她,不可置信地问:“百合,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百合微笑:“邱总,真有缘啊。一向可好?”
邱志诚还想说什么,百合指指手腕说:“邱总,你的时间到了。”说着推门而入。
邱志诚看看手表,只得回到会议室, 心却砰砰直跳。马上有一位秘书过来带诚成的团队进另一间会议室。
百合是越到紧急时刻越有灵感的。她忽然又有几个好主意,马上说给赵一凡听。赵一凡频频点头,于是几个脑袋又凑在一起,拿出原稿又写又画。最后再在手提电脑里修改,借用对方的打印机把修改的几页打印出来。
忙忙碌碌,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诚成的人就鱼贯而出。秘书请北风的人稍等片刻。
同事都陆陆续续地走了,邱志诚故意落在后面,想同百合讲几句话。百合故意装做看不见,只同同事讨论细节。只一会儿,秘书过来请北风的人进去。邱志诚只得出来,下了楼,看到手下都在等他。
他说:“你们先打车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他车开出来,停在公司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口。
北风的人在里面足足讲了一个小时。他看见他们兴高采烈地出来,一个人把一部面包车开出来,百合跟他们一起进去,就开走了。
邱志诚紧紧地跟在后面,看他们开车回了公司。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许愿,吃午饭了没有?出来吃如何?好,我去接你。”
他把车开到城北,停在一个办公楼前,一个瘦瘦的女人已经等在那里。然后他把车开到附近的一家饭店。
不是热门的饭店,所以一进去就有座。等到菜上来,那个叫许愿的女人就开口:“今天吹哪阵风?怎么想起请我这种没用处的人吃饭?”
邱志诚开门见山地问:“百合回来了?”
许愿回答:“不可能。你是不是昨晚做了个梦啊?她回来我会不知道?”
邱志诚研究地看着她的脸,发现她没有说谎:“那么你也不知道。她回来了,我刚才还看到她。”
这回轮到许愿研究地看着他,然后问:“你在哪里看到她的?她打电话给你?”
邱志诚哭笑不得:“她打电话给我,我还要来问你吗?她现在是北风的总经理,今天跟我参加同一个招标会。”
“北风是什么?”
“也是个广告公司,是我的主要对手之一。”
许愿喝一口汤,停了很久,才下结论:“她恨你。我不明白,你们当初怎么就失散了?就凭你对她吼?”
邱志诚说:“这中间有一件事我跟你讲了,那天我正上班,接到百合的电话,说雪凝跟她谈话的时候昏倒了,在二院急救。我飞赶过去,看见雪凝在输液,昏迷不醒。你知道的,当时我父亲刚去世,全家都说给我气死的。我压力很大。我不知道百合对雪凝做了什么,一着急,就冲百合吼: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邱志诚捧住头,往事不堪回首。
许诺冷静地说:“我知道,这你说过。晚上你冷静下了,给她打电话准备道歉,她挂了。再打,她再挂,后来就干脆关机了。再后来你陪老婆去加拿大登陆。”
邱志诚接着说:“临走我给她写了一封信,复印成三份,一份寄到她家,一份寄到我们的出租屋,还有一份留在前台,交代她们如果百合来找就交给她。我让她等我回来。结果这一别竟成永别,再也没有她的音信。”
邱志诚接着说:“再后来你跟我说,她去了澳大利亚。如今她回来了却不肯见我。”
许愿摇头:“你说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急救事件发生后,我也问过雪凝发生了什么。可是她死也不肯告诉我。后来我们签字离婚的时候我又问她,她终于说了。”
许诺瞪大眼睛问:“发生了什么?”
邱志诚说:“她说她找百合谈,问她要怎样才肯离开我。结果百合对她说,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因为她怀了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