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化
看一群人,一个社区,一个社会有没有生命力,有没有创造力,一个主要指标,就是看人们相互之间有没有互信互动关系,或者说每一个单独的人自己身上,有没有互信互动能力。我这里说的互信互动,是指人和人之间,不同的社会阶层之间,不同的政治力量之间,不同的信仰团体之间,可以互相沟通,对话交流,适当调整自己的立场,并保证实现向对方的承诺。只有这样,才能解决问题,化解矛盾,保证社会的顺畅流转。
从原始部落到现代社区,每一种社会都存在不同利益,不同立场,不同观点的人。不同时代的生活方式意识形态可以不同,但是人之间的关系只能用一种模式来维系,就是相互信任。否则,这个社会就不能结构成一个整体,人的存在就变成这两种状态:蠕虫状态和丛林状态。
蠕虫状态只是简单生存,个体不向周围和环境作出积极的作用力,每天每小时每分钟,只是不断地抢夺食物和排泄粪便。直到食物耗光,粪便挤满。当然蠕虫的生命力特别强,把粪便当食物,也可以生存下去。
丛林状态就要血淋淋的多。丛林里各种不同的动物群体之间,当然没有信用可言。即便同样是一群狼,也相互争夺地盘,不让外人同分一杯羹。好在如果没有自然灾难,生物链之间的平衡还能维持下去。不能想象,狮子和羚羊会在一起协商,怎样抵御某种流行疾病或逃避洪水。
不幸的是,几千年来的人类社会,在世界大部分地区所发生的状态,竟然主要也是这两种,蠕虫和丛林状态。但是人类比动物要幸运得多,最后终于进入文明,靠的是他们的学习能力。所谓学习能力,就是从前人记录下来的真实的历史记载当中,找到出现问题的弊端,发现对应的办法,从而避免重复前人走过的覆灭的旧路。记住,这个历史记载必须是真实的,完全的,基本上没有被掩盖或者篡改。否则的话,在错误信息中找出的只能是错误结论。所有掩盖历史真实的行为,都是犯罪行为。
不过有一个条件对学习很重要。人们对于一种观点的接受,不是因其有多正确,而是对其有多相信。甚至不是对观点本身,而是对产生观点的个人相信。相信的程度越深,接受的程度越大。不相信,非但不接受,还会抵制。人们对一种产品的相信,主要是对出品人的信誉有信心。所谓品牌,就是一个公众心理接受的形象。赵本山能够推销假药 “ 蚁力神 ” ,甚至都不是由于公众相信品牌,而是相信一个名演员,相信他不会自毁。人之间的互信,才是真正的交流基础。
然而在中国,这种互信很稀有,最多只出现在家庭和密友之间。生人,外人,异族人,异国人更不要说敌对力量之间,不是说没有一点互信,但非常少,少到几乎等于无。
造成中国缺乏互信互动现状有两个主要原因。一个人们已经开始意识到,是传统的宗族文化。亲友熟人之间,毫不犹豫地信赖依靠以至于不断被宰熟杀熟。但是对于不熟悉的人,只要有一个小小耳边风挑拨,就可能永远忌恨。另一个原因是从上到下的长时期流行的社会欺骗。
中国人古代对皇帝的忠诚,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皇帝敢愚弄他的伺臣,但不敢愚弄百姓。可是越到后来信任越少。皇帝换得这么多,一个比一个狡猾奸诈,因为不这样就当不上皇帝。既然最高的权威,最大的信任所在都可以随意欺骗,还有谁不去欺骗呢?一种小农式的狡谲,无限放大以后,成了不可根治的社会病。
上个世纪后半世纪直到今天,是中国的信任体系轰然垮毁的时期。在这中间,毛泽东的恶劣作用不可抵估。毛囊括天下用的是智谋,不是信用。他向各党派人士承诺过民主,向农民承诺过土地,向知识分子承诺过自由言论,向全体人民承诺过共产主义幸福,但这都被证明是欺骗。最了解他的那个接班人从中得出结论: “ 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 ” 。而自己也被欺骗,不但没有接班,还死无葬身之地。
八九以后,由于必须掩盖血债,有人就不顾一切地用发展经济来安抚人心,根本不去触动一个接近毁坏的社会信用体系。近二十年时间,经济出现了奇迹式的发展,而信用体系却出现了灾难性地毁灭。偌大一块国土上,找假的遍地都是,找真的凤毛麟角。
现在在中国,似乎已经在没有一样可以相信的东西了。共产主义不可信,资本主义不可信,科学家教授不可信,商人大款不可信,政府官员不可信,市场小贩不可信。至于说到大国崛起,太平盛世,和谐社会,科学发展,都是糊弄人的,更别说自由人权民主了。
不信则不动。反正你说你的,我做我的,管你是苦口婆心还是口蜜腹剑,也不论世上出现千奇百怪,就这样一天一天捱下去,捱到哪里算哪里。人们的确看到许多问题,也的确有人提出各种方案,但是由于不信,谁都无法改动一丝一毫。有的只是不断地自我安慰说,这一切会好的,会变的。可惜是自欺欺人。
必须找到一个恢复社会信用的基本方案,中国社会亟需互信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