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冰》连载一个偷渡女和大学教授的爱情故事14

白林,女。2002年开始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已发表作品:〈魔鬼的彩带〉〈假如镜子能说话>〈安妮的丈夫〉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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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八日那天,从奥克兰一路烧来的山火终于被大雨浇灭了。傍晚,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昆虫的呻吟。在一抹残阳下,高文芳挽着景凯的胳膊,抱着刚满百天的女儿,一家三口,依然由老板娘领着,款款走进店堂。

“桂花,来来来!”一落座,他就叫着她,“你来看看,兰芳是不是像我多点?”

“哎呀,教授啊,”老板娘抢着说,“我们现在都跟着她的男朋友不叫她桂花了啦,改叫糖糖了啦。”

她不敢看他,只欠着身,伸头看了看他怀里那张猫一般的小脸。孩子太小,看不出像谁,只好学着陈老板说了几句恭维话。

“她长得跟妈妈一样好看。不过也有像爸爸的地方。”

高文芳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瘪了一大半。但她的神情可是更傲慢了。她用进门时留在嘴角的一丝微笑作为对这些奉承的感谢。她一面慢条斯理地喝着潘趣酒,这是老板娘让张占奎替她用木梅原汁和西班牙葡萄酒加上柠檬汽水调制的;一面看着景凯拿着奶瓶给孩子喂奶,偶尔伸出保养得很好的手摸一下孩子的脸。

当她把一盘烧饼放在他面前时,他看了她一眼。多快的一眼,只有一刹那,除她以外,再不会有人感到就在这一刹那里,他那温暖的目光把整个店堂都带进了忧虑中。

“你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放把椅子,”他对她说,“我得给兰芳换换尿布。”

这店堂里是没一处地方可说是僻静的,只有个不分男女的洗手间。她把他带进去,在那放了把椅子。他抱着女儿,肩上挂着婴儿包,把孩子放在椅子上,双腿一屈,跪到地上,也不管那地上沾满了尿臊味,熟练地给孩子脱下连衣裤。

“我听大孙说你有男朋友了,”他问着话,并不抬头看她,“怎么样,什么时候请我吃喜糖啊?”

她愣了愣,忽然有一种想把自己藏起来的感觉。

“早呢,”她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他忙完了,抱起女儿,在她小嘴里放上一个奶嘴,默默地摸出一枝三寸长的桂花看了看,花瓣差不多全落光了。他把那桂花递过去,凝视着她说,“别不好意思,你们不是已经同居好久了吗?”

他有权力问这话吗?可他的脸上完全被一种专权占领着,并且丝毫没有后悔说出此话的迹象。

她已经想不起自己曾经对他说过,她是多么想闻一闻真正的桂花到底有多香。他竟记得那么牢!这使她在接过那枝桂花时,心里更加发虚了。她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得一塌糊涂了,便低下头,转着那枝桂花上仅有的两片花瓣,在手里轻轻摸了摸。她当然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似乎急了,好像他是她的长辈,开始了一连串的追问,“怎么认识的?他是学生吗?在哪个学校?念什么专业?家里还有什么人?”

“对了!”她觉得他的问话提醒了自己,便说,“他在伯克莱的工管系念研究生,你看能不能给他弄点奖学金?”

“工管系?”他皱着眉说,“我们那儿没这个系啊,大概是工业系吧。”

“对,是工业系。”她不好意思地纠正着。心想,多半是她自己弄错了。她补充着说,“他叫朱向才,念的是博士学位。”

“那就是我那个系。”他疑惑地说,“不过,照理说我们系里读博士的一般都有奖学金,尤其是中国来的学生。”他想了想又说,“而且这两年系里凡是从中国来的研究生都由我管,你说他叫朱向才?我怎么没印象呢?”

“没错。”这次轮着她急了,“向才跟我说他在伯克莱读博士。你肯定能查到。”

“好吧,我去查一下。如果他确实是在我们系,我会找他谈一谈。”

忧虑已经整个地挤走了他眼里的温暖,不过他的脸还算平静。后来她听见高文芳在埋怨他。

“怎么去了那么久?菜都冷了,你要是不吃就叫糖糖来打包!糖糖!”

她过去很快把剩菜装好了。从这时起他就没有抬眼再看过她,也没像上次那样用握手的方式,把高文芳拿回去的小费留给她。难道他那满脸的忧虑已经让他抬不动眼了吗?还是因为高文芳这专横的女人把他的眼睛完全霸占了?她负气似的把他们一家送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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