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冰》连载一个偷渡女和大学教授的爱情故事6

白林,女。2002年开始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已发表作品:〈魔鬼的彩带〉〈假如镜子能说话>〈安妮的丈夫〉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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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起初她被陈老板安排住在紧挨着厨房的一间储藏室里。那是个没有窗户的黑屋。在堆满各种罐头、辣酱桶的中间,放着一张折叠床。前后开着两扇门。一扇通往停车场,另一扇通往厨房。

整整一个星期,因为劳累,她一直睡得很好。有一天晚上,她在梦里听到一种粗重的声响,就像野猪逃跑时的喘息。这声响把她的睡眠弄得很不安稳。她在迷迷糊糊中睁了一下眼,竭力想看清是什么发出的声响。黑沉沉的四周凝固着食品罐头的冷光,这些是她已经习惯了的黑影。她的瞌睡重新向她袭来,在勉强睁了睁眼后,她又睡去了。可那喘息声仍然不紧不慢地在她四周响着。她决定不去管它了。过了一会儿,在她觉得自己差不多是重新坠入梦乡时,那喘息里带过了一声“咯噔”的木器碰撞声。

这一次她的眼睛总算睁开了。不远的门边有一道很微弱的光,光的前面竖着一个粗壮的东西。她顿时吓了一跳,拿不准看见的是人还是鬼。不过,这一吓,她彻底清醒了,定神再看时,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已经消失了。

四周静得跟掉进了矿井似的。她打开灯,灯光为她把那些黑影和冷光全赶跑了。看清了四下里一切都和白天一样后,她下了床,想去检查一下门是否关紧了。这时,她才发现,这间储藏室的门上并没有插销。

“我是真的看见了什么,还是做梦了?”

她来到厨房,在昏白的灯光下为自己倒了杯水。喝完后,她安慰自己说,这是因为小橘子的死和那片荒漠给她带来的余悸所造成的幻影。她重新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小储藏室,以为很快就可以进入梦乡。可是不知怎么,在天亮之前的那段黑暗里,她听着从厨房传来的滴水声,始终无法入睡。当她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是被吴胖叫醒的。

“哎,”吴胖摇着她的胳膊说,“我说,都快十点了,你怎么还睡呢?”

“胖哥,”她坐起来,“你说美国这地方也闹鬼吗?”

“笨!”吴胖嘲笑她说,“伯克莱是嬉皮士的发源地,闹得全是流浪汉,懂吗?”

“这附近有流浪汉吗?”她又问。

“当然有啦!”吴胖抖着一条腿,“这条街上最出名的就是那个叫蝌蚪的流浪汉,长得五大三粗。早年闹学潮,叫警察拿警棍打坏了脑子,现在整天像个找事的野鬼一样,在大街上晃悠。”

“你说这蝌蚪偷东西吗?”她疑惑地问,“昨晚上我好像看见什么了。”

“你看见的只怕是贼吧!”吴胖连讽带讥地笑着,“一个飞檐走壁的瘸腿老贼,说不定还有一个神枪手,还有一对偷鸡摸狗的奸贼呢!懂吗?”

“不懂。”她起身,整理着床铺说,“你胡诌的事谁能懂啊。”

她断定昨夜看见的如果不是幻影,那就一定是贼。餐馆这样的场所能不招贼馋眼吗?当天夜里,她找来一根麻绳,把储藏室的门严严实实地扣紧了。又找了把菜刀放在她的枕头边上。这一夜,刮起了大风。夜黑得犹如缝合起的鲨鱼腹腔,她在黑暗里紧张地竖着耳朵,恐惧使她把眼睛都睁累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睡着了。她靠着从街上不断传来的车声壮胆,才使自己渐渐入睡。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第二天,第三天也都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可她再也不能像一星期前那样倒头就睡了。

又过了两天,为了不至违反餐馆内不许住人的法律规定,老板娘让吴胖为她另外找了一个住所。二房东是一对姓李的夫妻。没想到就在她搬出这间储藏室的前一夜,她看见了一桩她不该看见的事。

 

 

15

 

第二天就要搬进公寓了,她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胆子也因此大了不少。躺下后,她猜测着那个即将和她同室的太太会不会很难相处。吴胖告诉她,那对夫妇是艺术系的学生。为了节省开支,才把客厅转租给她。猜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挡不住困意,不久就睡熟了。

大约在凌晨的时候,一些幽灵般的声音走进了她的梦境,起先她以为是路人在说话。有那么一两个夜晚,她听到过两个赶早车的人高而急的说话声,甚至还听见过争吵声。她翻了个身,说话声消失了。笼罩在四周的黑暗原本是可以使她很快再进入梦乡的,可是她发现她的脸碰到了枕头下的菜刀。于是,她把那菜刀往枕头深处挪了挪。就在这时,那声音又出现了。

什么!难道真有贼?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抖。抽出那把锋利的菜刀,一阵彻骨的寒冷过后,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地上。冷,原来自己只穿了三角裤和T恤。她连忙放下刀,穿上衣服。然后,重新提着菜刀,来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

这是一种空洞含糊,既像男人、又像女人的窃窃私语,或者不如说,是一男一女。奇怪的是,这些说话声里夹带着那种含糊不清的暧昧,在她听来并不陌生。可是,天还没亮呢。谁会这么早带个女人到店里来?再者,他也没有钥匙啊。她想起白天陈老板提到过家贼难防的话。那是在晚饭桌上。陈老板说这话不会出自无意。也许他是在提醒老板娘要当心,也许他怀疑吴胖不仅装剩菜,恐怕还偷东西。

“哼!”她在心里说,“贼喊捉贼,说不定吴胖就是这家的贼呢!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偷点儿什么!老板娘每天都把现金拿走,他又不是不知道。”

她大着胆子,轻轻解开了拴门的麻绳。接着,她悄悄走出了储藏室,踮着脚尖来到厨房。屏住气,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探头看了看。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家贼,而是老板娘和大厨张占奎在喝夜酒。

“他们果然有染!”她在心里叫着。随即又想,要是让老板娘知道我看见她跟大厨偷情的事,她非给我小鞋穿不可。我最好别去惊动他们。但是出于好奇,她把缩回的头又探出去看了最后一眼。就在这一眼里,她听见了不该让她听见的事。

“我已经跟经纪人谈过了,”张占奎剔着他的牙对老板娘说,“这间餐馆顶多值二十六七万。”在昏暗的灯光下,这位大厨阴森森的脸上盘踞着一种狡诈,身体一动不动。他喝了一口酒继续说,“倒是他那栋房子至少可以值个四十几万呢。”

“那么,”老板娘带着媚笑说,“我们就这样放弃这间餐馆,只拿那幢房子啦?”

这哪里还像是过了四十岁的人的声音?她想,难怪我没听出是他俩呢。此刻这对奸贼的声波和平日比起来,至少要柔和上百倍。

“那怎么可以呢?”老板娘又接着说,“再说那幢房子我只有一半的份,要拿的话,我们也只能拿到一半的啦。”

“那就先想办法把餐馆和房子统统弄到你名下,你再跟这老王八离婚。就是我要吃亏啦,不晓得这只老王八要活到哪天才进棺材呢!”

“哈哈!”老板娘扭着腰说,“你总不会要我像潘金莲那样去谋杀亲夫吧?”

“我看你啊,”张占奎阴笑着说,“恐怕比潘金莲还毒呢!”

她浑身冒出了一层冷汗,心想,看来这两个人还不止是单纯地想抢占陈老板的财产,没准儿真会干出谋财害命的事呢。也许正是因为她这么想,在她走回储藏室时,没有弄出半点声响。

我什么也没听见,她警告自己,今晚我是个聋子!

第二天,她像往日那样,把这一天过完后,让吴胖开车帮着她搬进了一栋叫做学院公寓的住所。她在这间公寓里一连住了五年,只是在她搬去的那天晚上,她又多了一份收入。

那个迷人的夜晚。吴胖握着方向盘开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桂花,想多挣点儿钱吗?”

“当然想啊!”提到挣钱,她连忙问,“怎么个挣法呢?”

吴胖把车停在一幢公寓前。一只手臂搁在她后面的椅背上,另一只搭在方向盘上。眼神色迷迷的,活像公马在春天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母马屁股一样。

“别看你帮我找了住处,”她心里想,“要是你想占我便宜,没门!”

“我学过少林拳,”她冷冷地说,“跟我干爹老孟头学的。”

吴胖笑道:“哦?比划比划我看看。”

“你知道我是从农村来的,我能扛起一袋小麦,你知道一袋小麦有多重?”

“不知道,多重?”

“比三个像你这么大的人还重!”

“是吗?”吴胖拉着腔调说,“看来你是不想干点儿轻松的活了?”

“我跟你说,”她瞪着他说,“我绝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孩!谁要是敢欺负我,我揍扁他!”

“嗬!就你这小模小样的?”吴胖伸出一根手指拨了拨她的头发,又说,“揍人是你说的话吗?好了,好了,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说正经的,看见前面的路牌了吗?这是怀特路。还有这幢楼,看见了没有?”

“看见了,怎么呢?”

“记着,这幢楼是250号。要是你想多挣钱,就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三点半到这楼的门厅来,每月能多挣一百块。”

“那么早?”她又迷惑又警惕地问,“你让我来干啥?”

“帮我捆报纸。怎么样?想干的话就在这亲一口。”吴胖指着腮帮子,见她身体往后躲,也不坚持,摸出一把钥匙说,“这是公寓大门钥匙。我的车钥匙也在上面,你干完后,就把钥匙放在我信箱里。不要弄丢了啊!”

她接过钥匙,一个月能多挣一百块,对她来说是多大的一笔钱啊!吴胖重新发动汽车。还没到学院公寓,老远就看见那里出事了。

“看样子,”吴胖把车停在路边说,“大概有人要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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