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冰》连载一个偷渡女和大学教授的爱情故事19

白林,女。2002年开始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已发表作品:〈魔鬼的彩带〉〈假如镜子能说话>〈安妮的丈夫〉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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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星期二,吴胖非要以大哥的身份陪她一起去见律师不可。她呆呆地看着先生和吴胖,望着先生听他大叫节外生枝,弄不清他们为什么要争得面红耳赤,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在为她而争吵。后来李太太从卧房里出来了,她又成了木头模特,由着太太在自己身上一套一套地换衣服,丝毫也不担心她的细腰将如何承受那些过于肥大的套装。末了,时间不再允许李先生和吴胖继续争吵了,先生不得不对吴胖做出了让步。

“既然你一定要去,”他说,“那么就请出汽油费吧!”

就像一个让人绑架的人质那样,她在车里没办法让自己停止颤抖。她想让吴胖把车停下,想告诉他们她不能去,她是个偷渡者。

吴良馨的事务所在旧金山的中国城,上下起伏的街道使她想起了海上的颠簸。末了,她被吴胖和李先生押着,一步一步在漆黑的楼道上爬着。

门开了,一道金灿灿的阳光照得人眼睛发花。吴良馨热情地跟她握手问好。随后,这个极端女性化的男人,举起了两只软绵绵的手,为她的肩膀仔细量了又量,比了又比,翻来覆去拨着她的身体。

“他哪像个律师啊?”她想,“简直就像个蹩脚的裁缝。”

她紧张地盯着那张在她周围不住闪动的黄脸。

要是他问我有没有证件,她在心里说,我就说我的证件全让扒手偷走了。

“你有证明吗?”吴良馨用广东官话伪装的普通话说。

“证件?”慌乱和害怕已经让她透不过气了,她说,“有的,可是……”

“不系(是)证件,”吴良馨不耐烦地说,“系医生证明啦,你有吗?我跟你港(讲)啊,你鸡(知)不鸡呀,莫证明系莫用格。”

假如法律不存在空隙可钻,律师也就失去了活路。吴良馨拿出一块手绢擦了擦手,他的脸在这空隙中快速地缩小着。

“搞一张医生证明要花多少钱?”吴胖代她问道。

“难港啦,”吴良馨回到他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坐下说,“这样子的毛病系要做CT的啦,我鸡道扫一次是一千块啦。”

“糖糖,”先生小声地跟她说,“你就说你有医生证明,不过忘带了。今天回去我马上带你去照CT。”

“好啦,”吴良馨看了看表说,“你们的时间到了啦,第一次面谈系一百块,请到外面写字间里付帐去吧!”

“广告上不是说好第一次面谈是免费的吗?”她叫起来。

“广告系广告啦,”吴良馨看着自己雪白粉嫩的手说,“免费系要等把这个案子接下后,我当然会自动扣除的嘛。”

“这明摆着是欺诈啊!”她再次叫嚷起来,“先生!”

她扭头往后看去,早已只剩她自己了。她不得不赶紧出来,她想跟他们商量,想问问他们她该怎么办?

“糖糖,”她听见从那漆黑的楼道里传来太太的声音,“我们在汽车里等你!”

刚刚点亮的幸运之光就这么泯灭了。赔偿成了坟墓,倒是没让她失望。至少是没有为那一个亿失望过。因为这原本就是海市蜃楼的幻影。

 

 

33

 

先生和吴胖没有再来提起这件事,他们能自动感觉到这事情的无望已经足够了。所幸的是她没有给那律师留下任何证件,但这并不等于一切就此结束了。三个月后,她收到了一封信。这是一封她完全看不懂的,沉淀着法衣气味的信。她预感到祸事临头了。可恨那晚的月亮竟是那么亮,她等不了明天,她得马上知道信的内容。当她不顾一切敲开先生的房门,看见他很不耐烦地揉着眼睛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差不多是在哭了。

“因为你没有付那一百块钱,”先生拿过信随便看了眼说,“那个吴良馨把你告到‘人民法庭’上去了。”

“什么?”她惊叫着,“这下我可真是牛拉碾子——上老当了!”

“你上了那个律师广告的当。”先生纠正她说,“不过不要紧的,这是一种只办理七千五百美元以下的民事法庭。你不需要害怕的。再说,要是你现在就把欠吴良馨的钱全数付给他,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全数是多少?”她问道,“我只欠他一百块啊。”

“哎呀,糖糖,”先生把那信递还给她说,“既然他要告你就不会只要一百块啦,他还要向你索赔他两个小时的时间费呢,除了这笔钱还要加上法庭的三十块费用,算下来一共是三百五十九块!”

“我不付!”她叫嚷着,“他这是敲诈!”

“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生劝她道,“你还是付了好。再说你这破英文,就算上法庭,那个地方我们又不好陪你去,而且,不是我吓唬你,这种法庭只给你十五分钟申辩时间,你一个人去跟个律师打官司,不输也是不可能的。好了,”先生拍拍她的右肩说,“我干脆好事做到底吧,明天你点出三百六十块现钱给我,我开张支票帮你寄给吴良馨。现在,我们都睡觉吧!”

呼啸的黑暗中,流淌着凄凉的无助。一个弱者,原本就是长在石缝里的草,除了一点灵气,除了过于勤奋和劳作使她的心提前憔悴以外,她就一无所有了。但是她得活下去,不是吗?在这里,地位和金钱既能创造强者,也能创造邪恶。作为弱者她不是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强者,如果她不能强过他,她就只能心甘情愿受他欺负,不然她就只有躲开。可她躲得了吗?躲不了她就得挣扎!可是怎样挣扎?向谁去求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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