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书房,看到一岁半的儿子又在翻箱倒柜地寻宝,我笑着坐在电脑旁开始写稿子,不去打搅他。过了一会儿,他兴冲冲地跑过来,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向我炫耀。我眼前一亮,想起这个瓶子是许多年前一个初中同学送的,里面装满了纸鹤,这些年来我一直保留着,不管走到哪里,不管搬了多少次家,家里总有它的一席之地。
见我没有反对,儿子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摆弄他的战利品。等我再去看的时候,他已经把所有纸鹤都倒了出来,一只只地拆散了,用手拨得满地都是,我只好站起来帮他收拾残局,把纸片一一拾起,拾着拾着忽然看到其中一张上面有字迹,我好奇地摊开,读到了几个娟秀的小字。
我心顿时为之悸动。
有点慌乱地走到窗前,拉起泛黄的百叶窗帘,我看到的依然是那棵梧桐树,把枝叶直伸到我的面前来。远处依然是那座小山,把曲线直映到我的眼底。
记忆里同桌的你,依然是那个羞涩的小女孩,梳着长长的马尾,笑的时候似乎连眉毛眼睛也在笑,嘴角弯弯地翘起,生起气来咬着红红的嘴唇,瞪着圆圆的眼,鼓着腮帮子说不出话的可爱丫头。
你每天总是低着头轻轻地走进教室,走到我身边坐下的时候总是微笑着点点头,说一声早。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我每天都在享受着你随身带来的淡淡的清香,象是由你的秀发而来,又象是由你的体温而来,或者只是你衣服上的洗衣粉的味道,我以为那是清晨的气息,晴天的时候带着阳光和朝露的欢愉,阴天的时候带着雨雾和泥土的沉静。我是那样地习惯了你的出现,和你出现时弥漫在空气中的女儿香。
你喜欢暗地里和我较劲,看谁的功课更优秀。你总是语文考第一,我总是数学比你强,于是你经常抱着课外书籍做数学题,我也悄悄地啃那些令人头痛的古文。有时候你会写了美丽的诗词,只写一半,然后一声不吭地递给我。看我咬着铅笔眉头紧蹙地琢磨着下半段诗词,你会歪着脑袋得意地微笑。有时候我也会拿了难的数学题来刁难你,看你苦思不得其解却又不肯放弃的样子,我会假装出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看到你还在想,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我有点心疼。
听说你喜欢音乐,五音不全的我也开始跟着录音机学唱歌,还经常不失时机地在你面前哼几句,想引起你的注意。有一次我随口说出喜欢昆虫,你便在一个夏天的夜晚,捉了好多只萤火虫放在瓶子里送给我,并给我讲了囊萤映雪的故事。我告诉你,萤火虫的生命周期只有一年,能够发光的成虫期的时间很短,你听了咬着嘴唇沉默不语。我明白你的心思,于是把瓶子打开,你抬起头,望着点点流萤飞向夜空,开心地笑了。
我知道坐在后排的那个家伙喜欢你,我并不担心,因为他不如我优秀。有一次他居然不拾趣地托我传字条给你,我没好气地把字条扔到你面前,然后低头看书,假装毫不在意的样子,眼角却死死地盯着你的表情。看到你不动声色地把字条扔到垃圾桶里去,我很高兴。
“他很魁梧。” 后来你不经意地提起。
“他会打篮球么?” 我反问,我是校男篮的主力。
你红着脸笑着跑开了。
我是那样地习惯了你的存在,习惯了你的一举一动左右我的视线,以至于后来转学离开那座城市的时候,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能适应新的同桌,虽然她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和高挑的身材。
离别的时候你把装满了纸鹤的瓶子塞给我,我们没有说什么。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我很舍不得,舍不得离开你,和你所在的城市。多年以后,听说你去了国外念书,而我也为了学业和工作不停地搬迁,直至遇到上帝为我安排的另一半。
站在窗前,我看到的依然是那棵梧桐树,把枝叶直伸到我的面前来。远处依然是那座小山,把曲线直映到我的眼底。我把手里那张写着几个娟秀小字的纸重新折成纸鹤,然后打开窗户,把它从窗口飞了出去。
在那一刻我忽然发现,梧桐树的枝条发了新芽,不再是昨天的梧桐树,笼罩着小山的白雾也散了,现出一片翠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