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侯看过一部法国电影, 讲的是一群起义军政变失败, 被敌人残忍的集体活埋的故事.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当这些英勇的士兵全身被埋在土里, 只剩下头还露在地面, 镜头切换到他们在远方的家乡翘首企盼的妻儿, 士兵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面带微笑, 一齐高呼: “别怕, 别怕, 别怕, 我们就要回到家!” 而慷慨就义的场面.
儿时的我, 对故事情节似懂非懂, 却牢牢记住了这一句话.
刚来美国还在读书的时侯, 我在餐馆端盘子. 有一次我从厨房出两碗酸辣汤, 不巧另外一个服务员着急往厨房赶, 结果一个开门, 一个推门, 两碗滚烫的酸辣汤被打翻, 不偏不倚的扣到了我的头上. 我在一瞬间有进了烤箱的感觉, 脑子在充血, 又象在梦游, 因为周遭的声音和影像都变的模糊不清. 我隐约意识到我倒在地上, 我被抬上了担架, 我被送到了医院. 我的脑子里面全是幻象, 我仿佛看到我的妈妈朝着我走来, 边走边温柔的说: “孩子, 别怕, 我们就要回到家”. 一个月后, 我痊愈了, 并且脸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疤.
几年前, 我和四个朋友去纽约上州的Bear Mountain爬山. 我们从清晨开始爬, 花了四个小时, 终于登上了山顶. 因为拍照, 又贪恋了风景, 我们在山上呆了大半天, 直到下午三点才往山下走. 正是十一月下旬, 天空飘起了小雪. 刚开始我们还不在意, 说说笑笑, 走走停停. 到半山腰, 突然间狂风大作, 雪片变成了冰珠子, 又急又密的砸在身上, 脸上. 脚底下的路湿滑陡峭. 天完全黑透了, 微弱的手电的光线穿不透漆黑浓密的夜. 终于在一个拐弯下坡处, 一个女孩一脚踩空, 掉到了一人多高的小树丛里. 当我们手忙脚乱的把她拉上来, 她惊吓得只剩下低低的啜泣. 她说她崴了脚, 走不了, 就无力的坐到了地上. 我们的手机完全没有信号, 我们的脚下是看不到尽头的山路, 我们的周围是深不见底的山谷. 我们又冷又饿. 另一个女孩子忍不住 “哇”一声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击溃了我们沉重的步伐, 几个人七倒八歪都坐到了地上.
女孩子哭完了, 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在绝望的边缘. 我们的脑子活了过来. 我们决定孤注一掷. 我们躲在树丛的遮挡下把背包里的食物全都掏出来饱餐了一顿. 我们扔掉了所剩的面包,罐头; 舍弃了大衣, 雨伞, 还有一部沉重的相机和三脚架. 只留一人一瓶矿泉水, 手电还有一个指南针. 我们又用登山的绳子束在每个人的腰间并且把所有人都串了起来. 我们手拉着手一步一步一起往山下走.
我紧紧拉着那个崴了脚的女孩子, 她咬着牙一声不吭的跟着我.
我的心里轻轻的念着: 别怕, 别怕, 别怕, 我们就要回到家! 念着念着, 这句话就从心里跳了出来, 跳到了我的手上, 我感觉我攥着的手就更有力了; 跳到了脚上, 我感觉我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不知何时, 我们开始齐声的念: 别怕, 别怕, 别怕, 我们就要回到家! 有节奏的, 并且声音越来越大, 越来越坚定. 我们仿佛是顺着这声音在往前走….
当我们终于看到山脚下那部白色越野车的时侯, 我们简直是看到了天堂.
而和我一直牵着手, 互相鼓励的那个女孩子, 脚底下一软, 顺势倒在了我的身上.
在车里微暗的灯光下, 我惊异的发见她左腿上一大滩殷红的血, 原来她在山上不慎摔倒时磕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 我抬起头, 正看到她虚弱而感激的对着我笑.
三年后, 这个女孩成为了我的妻子.
我们住的小区, 有很多人养狗. 当我带着不到两岁的女儿回家, 从停车场的电梯里, 常常会碰上主人牵着狗. 偏偏大多数狗看到小孩子都特别兴奋, 甚至会扑上来, 拿头蹭小孩的腿. 那一天女儿又和一只狗在电梯里狭路相逢. 那是一只又大又黑的狗, 看到女儿, 它眼睛都亮了, 欢蹦乱跳的就扑了过来. 女儿忙不迭的往我的背后躲, 可还是慢了一步, 被大黑狗扑到了地上. 女儿看看狗, 再看看我, 一咧小嘴, 委屈的哭了起来. 这时侯电梯停了, 我一步跨了出去. 女儿见状, 一边哭一边跟在后面跑. 我在前面疾走, 她也撒开了小腿在后面边跑边哭. 一直追到家门口.
门开了, 妻子从门后闪了出来, 女儿象是看到了救星, 哭着跑着扑到了妻子的怀里. 妻子一把抱住了她, 一边说: “别怕, 别怕, 这不是到家了吗?”
(发于"星岛"副刊 2008年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