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烧饼是什么人、在什么年代发明创造的?中国的烧饼文化在这片异国的乡土上,是不是也像西方发霉的奶酪行走在中国市场上那样,还需要一段开拓期?我感到抱歉的是,桂花过于清淡的生意,使她竟有那么多时间来陪我。午后,她锁上店门,说是要带我到林子里去转转。我们沿着餐馆后临河的一条小径,慢慢向南走去。小径的一边栽着洋槐,绒白的花絮贴着开始返绿的草皮,仿佛东北初春残留下的零星小雪。洋槐后所显露出的,正是密西西比河岸那条颇为壮观的河堤。它由一道用石块堆起的斜坡筑成。如果从河堤的斜坡直接往下走,用不了半分钟就可以到达河岸。河的对面与这边一样,也是一片树林。两岸的林木虽然葱茏,但仍然不够春意盎然,也不像是有抒怀的情感。甚至还抱着各自的寂寞。倒映在那泛黄的河水中,一如莫奈的油画,模糊,神秘,使这古老的长河变得只能远看,不宜近观了。散步带来的悠闲增进了我和桂花之间的信任,我们的话题也变得越来越没了界限,往往是谁想说什么就说了。我发现林木为她带来巨大的喜悦。尽管这林子远不如她家乡的茂密,可她却为此沉醉不已,常常停下,听一听只有林子里才能发出的声响。有一种叫欧鸲的知更鸟。我的一个邻居指给我看过。她说见着春天里飞过的第一只欧鸲,如果许个愿,多半会实现。那是四月中旬里的一天,在中西部早春初放的阳光下,我目送着从我头上飞过的几只欧鸲。其中有一只恰好停在不远的雪松枝上。这只羽毛丰满的雄鸟忧伤地轮番踏着它的双足,仿佛按着琴键似的。“桂花,”我指着那只鸟说,“要是你对着那只鸟许个愿,我保你会实现。”“真的?”桂花睁大了她的眼,立即低下头轻轻说起了她的愿望。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愿望呢?我听不见她的声音,轻风从她身后吹起了她的围裙,像一条无声电影里的飘带,印着长河里突突地开过的一条驳船。在我们所站的河堤下,岸边有块大石头,石头边上还有块荒废的水泥墩子。我发现那水泥墩子相当大,并且牢牢地浇铸在一个的水泥平台上。我还从来没去过这条长河的岸边。“我们到那下面去坐着看河水吧。”我对桂花提议。“别去那儿!”她用一种发颤的声音阻止了正往那走的我,好像那不是一块水泥墩子,而是一块墓碑。我有些可惜,本来我们是可以到那上面去坐一坐的。但是另一种感觉,或者不如说是律师的敏锐,让我看见了一颗恐惧的心。这样的拒绝,除了害怕还能表示什么呢?可我实在不希望在这恬静安逸的长河边上发生过什么让她毛骨悚然的事。虽然沿着这古老的河流有着太多鬼的传说,然而,鬼是不会去欺负一个勤苦的弱者的。也许她怕耽误了店里的生意吧。我在心里找着理由,也许她只是个不太快乐的单身女店主。天色渐渐阴沉下来。远处传来了雷声。第一场春雨带来了春天的意味。那天我们在林子里之所以又聊了一会儿,仅仅是因为那雨还没有下过密西西比河,还在东岸上空游荡,所以,整个西岸的上空就像扣着一块庞大的青灰色大理石墓碑。“你是怎么想起开烧饼店的?”我换了一个话题。“因为老景说我做的烧饼好吃,所以我想就开烧饼店了。”“你跟景凯很熟吗?”任谁都能听出,我这句话问得就像出门旅行顺手在包里放进一包口香糖那样随便。“很熟。”她轻轻说。“这么说,你们认识很久了?”“很久了。”她的声音仍然那么轻,“当年在伯克莱我们就认识了。那时他经常帮助周围的人。我认识的人他差不多都帮过,大孙转学的事全靠他张罗,吴胖给他老妈办探亲的财政担保也是他出的。”听桂花这么说,我随意扭头看了她一眼。天啊!她眼里正露着怎样从未有过的光彩啊!这样的眼神,和那隆隆作响的雷声又是多么不相宜啊!“是在你和朱向才谈恋爱之前吗?”我试探性地接着问。“是的。”有了回答,我又问,“你是因为朱向才性无能才和他分手的吗?”“也不全为这个,”她说,“主要还是因为他骗了我。他说他是伯克莱的研究生,可老景说他不是。而且他动不动就讥讽我,分手那天他还用皮鞋踢我,把我的大腿根都踢破了。幸亏那条口子不深。那地方皮嫩,过后留下了一道淡紫色的疤痕。后来老景看见了还问起过,搞得他一整夜都挺难受的。”什么?原来她和景凯并不是一般的熟人!倘若时间能够倒退,倘若后悔的事情可以在未来得以扭转,我相信桂花是不会对我说这些话的。但是,后悔只能建起一个静止的空间,而它所得到的结果又往往是相反的。人类的语言一旦说出口,就什么也收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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