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人为乐

　　 朋友的朋友，通常不是朋友。
　　一位朋友的朋友来美国访问，临回上海前请吃饭。席间他一再说，你这个人好。这次来美国，你帮我的忙太多了。这顿饭是一定要请你的。以后你来上海，一定要来找我。我再请你吃过。下次我还要送一块匾给你。我认识启功，就是那个大书法家。我要请他为你写四个字：助人为乐。
　　我满脸笑容。就冲他这句大话，下定决心，今后和此人断绝来往，再不相认。
　　今天这个世界上，凡有华人居住的地方，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比饭的本身贵得多。非亲非故一起吃饭，为的是商量事情，省时间，也省钱。吃喝玩乐很普通，就是别和酬劳挂钩。这里帮助人已经花了时间，还要花时间让人用公款请客，听人家用俗到不能再俗的言语告诉你：有此酬谢以後，从今两不亏欠。这种文化，这种哲学，怎麽一下子这麽成熟了？
　　要找乐子，有的是别的办法。助人有什麽可乐的？
　　出钱出力牺牲自己利益助人，必有寻乐之外的理由。助人的目的大致有三：一是自己觉得非助人不可，为助人而助人；二是有目的，为追求某种代价而助人。三是为尽义务助人，比如受人之托，帮助一个朋友的朋友。
　　我们可以不计代价地帮助某人；为了某种利益帮助某人；或者按照我们自己的认识履行义务。一切端视被帮助者是谁。
　　帮助亲人挚友是第一种。普通小事互相帮助，谁也不放在心上。遇到大事，我们即使付出千辛万苦，通常还会为自己能力微薄内疚。怎么帮助都是应该的，求一个内心安定罢了。
　　为谋利助人是一种投资。回报未到的时候，快乐有限。获得回报的时候可能窃喜，也可能大喜。这是“助人”以后，经过一层转折的收获利益的快乐，应该称为“丰收乐”更准确。
　　有人助人为宣扬自己，先贤称之为“市惠”。这是等而下之的一种快乐，不值一提。
　　不能忘记的是，我们在世界上助人，也时时受人帮助。
　　受人帮助的一方“不好意思”是人之常情。能把受人之惠深藏心里，很不容易。“涓滴之恩，必当涌泉以报”，这是中国人的道德传统之一，但是也是读书人挂在口上的大话之一，好象“人穷志不穷，浩气贯长虹”一样。你不看从旧戏到新戏里，那些帮助了落难之人的人，听到这样的说法，都是掩口而笑的吗？
　　受人之助一定要马上报答，这是善良人们正常心理。
　　在施与受的两方之间，如果没有一种叫做“友情”的东西，报答接受的帮助就是花钱买服务。这时候最好的酬谢是现钞，没有现钞应该马上去找提款机，或者去借。你不付现钞，对方一定不爽。
　　下面到了我这篇短文的要点：你如果相信对方对你的帮助真诚可信，你就应该成全他/她。不勉强做物质回报，以免让他/她尴尬；不老说报答，以免伤害他/她的良好愿望；不请客吃饭，以免浪费他/她的时间……。
　　“大恩（小恩也一样）不言谢”，就是这个意思。
　　你有的是机会。你可以以後在对方有需要时帮助他。没有这样的机会也不打紧。你也可以将这一份心力留下来帮助别的需要帮助的人。
　　细细品味“助人为乐”这四个字，越来越觉得别扭。我在《辞海》上没有找到“助人为乐”这麽一个条目。这个说法从何而来，请知者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