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蹊跷
这年,秋儿参加了高考。她考得很好,在那个夏季最热的一天,秋儿忽然觉得非常难受,她正在家里帮母亲做农活,那天却接到了一所好大学寄来的录取通知书。
同时她也接到小春的来信,小春说她攒了些钱,准备寄回家里,第一年的学杂费、生活费都有了,以后每年再给家里寄。
整个村子及邻近的村庄都知道大邢庄考上了一个叫邢晓秋的女孩子。秋儿家的人都被乡人们羡慕着,娘开始给秋儿准备东西了。
一个星期后的一个半晌午,乡里来人,带了两个外地人找到家里。
家里还从未来过乡一级的官儿,一时全家人都有些慌乱起来。尽管客人都说不用倒茶,小春娘还是倒了茶,不知是紧张还是心里有事,小春娘把开水泡的劣质茶洒了一桌子。
四个干部坐了半炕,打量了家里的贫穷,都摇头。秋儿觉得蹊跷,好像不是为自己上大学来的。果然一个人问:“你们家有个大女儿在大城市打工吧,她叫什么?”
娘说:“小春,呃,叫邢晓春,那是个大名儿。”
“是她吗?”一个人出示了身份证。娘接过来,因为花眼看不清,就递给秋儿,秋儿看那身份证上的照片,正是姐姐,可是下面的名字叫“陈小青”,年龄好像也不对。那人又拿出几张照片,这下娘和爹都看清了。
秋儿说:“这是我姐姐的照片,可不是我姐姐的名字。”
一个人说:“照片对了,人就对了。这两天你们家要有人和我们一起到你姐姐打工的城市去,你姐姐出事了,现在正在医院里躺着。”
一家人都一迭声地惊叫了起来,娘吓的轧煞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秋儿冷静下来,赶紧问是怎么回事。来人说是被汽车撞伤了,已经找到了肇事的司机等等,秋儿马上和爹娘商量,爹的腿肯定出不了远门,弟弟冬子只有十三岁,还是娘和秋儿出这趟远门。如果不是为钱,最好能叫上懂得多的二舅。
“不需要那么多人了,我们有人会帮助你们的。”来人中一个官大的做主道。
他们还问小春给家里寄过什么东西,娘把小春的信拿出来给他们看了,几个人交换了眼色,都摇头。官大的那人说:“我看这里没什么,咱们走吧。”
于是娘和秋儿立刻准备了换洗衣服,带了出门的钱就和人一起走了。
在那大城市的医院里,秋儿和娘并没有看到活着的小春,小春早已经冰冻在医院的停尸房里,人完全成了一块肉饼一样的东西。到了这里,来人才告诉亲人实话,原来小春从一个二十三层的高楼跳下来,已经摔死了一个星期了。小春娘出了医院门就昏厥过去,又被送到急救室抢救。
之后母女两个捧着小春的骨灰盒,和小春的一些遗物、及两万元钱返回家乡。离家这一趟,明白姐姐真的死了,秋儿好像忽然长大了许多。她问过姐姐为什么死的,她在那几个人闪烁的言辞中得知姐姐似乎做着一份不好的工作。她知道姐姐死的不明白,可是她没有任何办法去了解姐姐生前的情况。那些人也问了秋儿小春和家里的联系,特别是过年那期间的情况,但他们也明白这质朴的农村母女并没有刻意掩藏什么,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不久,家里的两棵枣树中靠西墙的一棵,因秋天时有一大枝儿伸出墙外,被路人拽了钩枣儿吃,扯断了那枝粗干,冬天不到,就落尽果实和叶子,死了。
剩了另一棵靠南墙边的枣树,虽然活的不错,但却显得极为孤单零落起来。
不久村里的人就都知道小春的情况,那是从乡里传出来的。小春下葬的时候,村里没有几个人去送,只有大伯、大娘来帮忙。秋儿离开家乡去大城市上大学,倒是有些亲戚和邻居送出村外。
秋儿在一个大城市上学,第一年的春节回家过,也像去年姐姐那样坐车回家来。
二十六、遗书
小春的坟在自家的地边上,和田埂几乎算是平的。秋儿年初三又给姐姐上坟去,带了些吃的,果品和纸钱。秋儿几乎每两天就来一趟,她对着姐姐的坟,无声地掉眼泪。她总是自言自语地和姐姐说话,她把家里的事情说了又说,爹的身体,娘的情绪越来越不好,冬子弟弟已经很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了,他考试总是年级的第一名。又说自己在大城市里的不适应,学校的情况,自己的同学,自己的学业等等。
秋儿准备回去的时候,远远看见娘带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往这边来,等近前来,不等娘开口,那女子自我介绍说,她是小春的朋友,叫玉玲,家也是这个县另一个乡的。小春临死前,曾经留给她一封信,让她将来寄回家。那时小春说她要离开那城市,到别的地方去,还说过几天来拿她的存折,没想到过了几天,她却从二十三层高的锦座大厦跳楼自尽了。后来有人问玉玲小春的事,还翻了她的房子,因为玉玲把这些东西都藏到别处去了,这些人并没找到需要的,也就没再找碴儿。
秋儿明白姐姐曾经和这个女人都是一样的。她迫不及待地从玉玲手里接过小春的遗信,这信封好了口,并贴上了邮票。可见玉玲是可信诺的人,玉玲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存折递给娘。但秋儿先看姐姐的信。信纸上开头是小春娟秀的钢笔字,一如每次的来信那样,问候了家人交待弟妹学习。之后的字迹便开始有些龙飞凤舞起来,可以看出小春当时的心情,她表明了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她请求父母弟妹原谅,后来的话,她开始单独对秋儿诉说起来。
“秋儿,”小春在信里说:“这几天我觉得心里很难受,我藏了这几年的秘密都和你们说了,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回家乡去了。我想去找他,他到宁夏去了,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行。这次回家过年,我明白了人都有自己的“年”要过的。外面这个大世界是个老怪物,其实我心里头也有大石头堵着,这就是冬子作业里说的“年”那个东西。我想搬开这些东西,我想离开这个世界。因为我知道一些秘密,包括周兰乡乡长干过什么,但我都不能和你们说,你们以后也不要告诉周宁。
今天我做了件事,我已经把那些东西寄出去了。我不能连累你们,所以我不告诉你是什么事。如果我有了事情,你们也不要问,也不要管,你们啥事儿也不知道,你们更管不了,只会搭上自己的命,就只当我死了,反正我已经发誓不回家去了。
玉玲姐是我的好朋友,这些年我们像亲姐妹一样,她也不知道啥。我在她那里放了五万块钱,将来她会捎回家去。这是我这几年攒的,本来想一年年给家里寄过去,但是现在事情太急了,我要走了,说不定会死。这些钱够你和冬子弟上学用了,我身边还有两万块,我也够用。
秋儿,我觉得这两天可能你就会接到学校的通知书了,如果可能我将来还和你联系,但是我们不会见面了。妹啊,你好好读书,将来养活爹娘的重任也要落在你肩上。冬子弟长大了,也是他的责任。你们千万不要管我,我已经为你们做了点事情,我尽力了,我在这世上也活够了。
说不定这就是我最后一封信,是我的遗书。“
后面还有些话,写给爹娘,但已经有些泪迹在上面,有些看不清楚了。主要意思是让爹娘不要把钱用在翻盖房子上,要全部留给弟妹上大学用。还说自己辜负了爹娘的心,让他们为自己操心了等等。
秋儿看完信,泪水扑嗒嗒掉个没完。娘伸着脖子等她说话,秋儿看见玉玲已经坐在小春的坟前用衣袖拭泪。秋儿把信递给了娘,娘说:我眼睛看不清,你姐说了些啥?秋儿摇摇头,跪到玉玲身边说:“姐呀,你到底是咋死的?你给我们说啊!”
一阵冷风吹过,把三人身边的黄土和纸钱灰儿吹起了半个漩涡,远远地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