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彬的“新欢”李红燕,其实也不象姚艳明形容的那么不济。李红燕初中毕业念了幼儿师范学校,所以没念高中,毕业后在一家幼儿园当老师,通过电大函大之类的,也弄了个大专文凭。她比徐文彬小九岁,是通过徐文彬的一个客户认识的,两人一拍即和,认识三个月就准备结婚了。
姚艳明对李红燕要“对付恶婆婆”的诅咒也没有灵验。徐文彬第一次带李红燕回家,母亲就向他摊牌,她对李红燕一万个不满意,结婚后是不会和她住一起的。在徐文彬母亲看来,和林晓相比,这个新媳妇实在是拿不上台面。论出身,林晓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三个哥哥,包括林晓自己,不是硕士就是博士;李红燕的父母是下岗工人,现在做些小生意,家在汉口的一条小巷子里。徐文彬的父母退休前是科研所的行政干部,虽不是达官显贵,但在他们眼里,汉口小市民和研究所里的人还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论职业,同样是老师,林晓是大学副教授,李红燕教的是幼儿园,怎么能比;林晓衣着朴素,懂节约,可是眼前的这个李红燕,一看就是个会花钱爱打扮的主。要不是想起徐文彬离婚后这几个月失魂落魄,借酒消愁的日子,要不是想起徐文彬离婚那晚痛心的哭嚎,母亲是绝对不会同意他和李红燕的婚事的。
离婚后房子归林晓,积蓄归徐文彬。和李红燕结婚后,徐文彬就把积蓄拿出来买了套二手房,过起了二人世界。离婚时徐文彬曾对自己说,婚姻这玩艺让人身心受损,加速折旧,还是单身来得自在。所以他没法跟朋友,也没法跟自己解释,为什么这么快又一次走进了婚姻这个牢笼。认识的第二个月,他到西安出差,正赶上李红燕放暑假,也跟着去了。在宾馆里两人有了肌肤之亲,都觉得是前所未有的激情与和谐,感情迅速升温。回来后李红燕带他去见了父母,结婚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
再婚的人,很难不把第二任和前任比较的。从长相来看,林晓更漂亮些。可是李红燕的年轻,时髦,更让徐文彬看着舒服。同样是长发,不知怎么回事,李红燕的就是好看些。徐文彬不知道有“负离子烫发”这个东西。李红燕那看似随意的披肩长发是花了好多心思的。她也懂得量入为出,富丽堂皇的发型屋从来不去。她知道哪条巷子里有便宜又干净的发廊,还知道自带焗油膏可以省钱。她不用考博士,也不用评教授,有的是时间琢磨穿衣打扮。她的衣服不贵,但款式新。她皮肤白,又年轻,穿什么都好看。相比之下,林晓那十几年不变的长发,就显得落伍。留海长了,她就自己剪几刀;头发长到齐腰了,就到校门口的小店花五块钱剪去一截,十几年如此。一件衣服,她可以穿几年,外面流行些什么,好象跟她无关。刚谈恋爱的时候,徐文彬就喜欢她这个,不虚荣,不随波逐流,不哗众取宠。后来,他不得不承认,他越来越不愿意带林晓出去。他希望林晓可以讲究一点,跟点潮流,可林晓就是没有这根筋。
夫妻间总得有些共同话题。和李红燕年龄,学历,家庭背景差那么远,刚结婚时,徐文彬还有点担心这个。不出两个月,他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李红燕喜欢烧菜,她兴致勃勃地告诉徐文彬,这个菜是怎么烧的,那个菜都有些什么营养,一顿饭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吃好了。碰到特殊的日子,李红燕会把菜做得考究些,用两个漂亮的夜光杯,倒上红酒,点两枝腊烛,带给徐文彬几分惊喜。结婚几年,林晓没烧过一顿完整的饭菜,反正一直有两家父母伺候着。有一次结婚周年,林晓也准备了两杯红酒,用喝牛奶的大杯子盛着,顿时没了浪漫气息。林晓喜欢谈她学校里的事情。放完产假,她原先上的那门课被别的老师“抢”了,害得她不得不又带孩子,又准备新课,为这事,她抱怨了小半年。评副教授那阵,为了发表文章的事,又嘀咕了快一年。徐文彬曾以为那是“有共同话题”的体现。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跟李红燕在一起,那些家常小事的话题让他放松。
饭后,徐文彬和李红燕喜欢靠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看碟片,或是各自上网。和林晓在一起时,他很少那样“玩物丧志”过。林晓每天备课或是写文章到十一二点,也要求他做点积极上进的事,比如看些业务书什么呢。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本性还是个懒人,就喜欢和李红燕那样不思进取地混着。看完了碟片两人又是一阵缠绵。他发现自己很迷恋李红燕的身体,迷恋得让他怀疑,自己是为了这个,才急不可待地和她结婚。可是那又怎样?只要他喜欢,李红燕喜欢。
从前他以为,性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是为爱服务的。他和林晓虽然没有等到新婚之夜,但也是在两人都念了研究生,有了相对私人的宿舍之后才开始,那时他们已经恋爱了三年多,认定了对方是相守一生的人。林晓在这方面向来都很被动,一开始,徐文彬喜欢她的这份羞涩和矜持,到了后来,这种被动让他觉得,他们之间是一种索取和奉献的关系,林晓和他上床,就象是给了他一些恩惠。难得有林晓热情主动的时候,又苦于父母就睡在隔壁,两人还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一点动静。和李红燕一起就不同了。她从不掩饰自己在这方面的喜好,让徐文彬兴趣盎然。在两个人的世界里,他们沉迷,放纵,疯狂。
每个星期六徐文彬到林晓家看思雨,李红燕就回娘家,或是自己找朋友,没抱怨过徐文彬不陪她。有时候,徐文彬把思雨领出来,和李红燕一起玩。他欣喜地发现,李红燕根本不需要刻意去讨好思雨,思雨就是和她亲。她是幼儿园老师,有的是哄孩子的招数。徐文彬没要求李红燕象亲妈一样对待思雨,现在的这种状态,他已经很满意。
星期天他们有时去李红燕家,有时去徐文彬家吃饭。为了让父母爽快地答应这门婚事,李红燕居然隐瞒了徐文彬结过婚,而且有孩子的事实。这么大的谎言,迟早都会被揭穿,可这仍然让徐文彬感激。这至少说明了,李红燕很维护他在父母前的形象。李红燕一到徐文彬家,嘴巴特别会说话,一口一个“爸爸,妈妈”地叫着,还拖一个长长的尾音。从她嘴里徐文彬才知道,武汉话也可以说得这么嗲。婆媳俩一起在厨房里忙着,话还挺多。林晓和他妈就没这么多话。林晓父母不是武汉人,她虽然在武汉出生,因为在校园里长大,居然连武汉话都不会说。林晓叫的一声“妈”,听着总是那么生硬,后来婆媳矛盾多了,她连“妈”也叫得越来越少。
一个星期天,李红燕感冒了在家里躺着,徐文彬一个人回父母家。母亲看李红燕没来,居然不高兴了:“你怎么不把红燕带来,她生病了更应该回来,让我们照顾一下,我和你爸还挺担心她呢。”“你们当初不是不同意我和红燕结婚吗?现在怎么那么惦记她呀。”“你跟红燕结婚以后,气色好多了,说明这个老婆不错,我和你爸不晓得多高兴。”和林晓离婚时,徐文彬想过,这一辈子,他不会再花一分钟在婆媳关系上,这种关系可怕得能杀人。现在想来,这关系也不是那么难处,只要把“爸爸妈妈”叫得甜一点,嗲一点就行了。想到这里,徐文彬差点笑出声来,几乎忘了,如果李红燕和公婆朝夕相处,可能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徐文彬喜欢带李红燕一起出去。他承认自己要面子,熟人开玩笑地说他“老牛吃嫩草”,听着也是赞美。可李红燕说了,他的同学聚会她是不会参加的。一成不变的三个话题:孩子,工作,老同学,她一个都找不到共鸣。这天,一个老同学在汉口请大伙吃饭,徐文彬去了,还喝了几杯,回家时已是半夜。
夏夜的汉口街头,没有了往日的喧哗,象一个陌生的城市。一辆开往武昌的公共汽车停下,几乎是空的,徐文彬上去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吹着凉爽的江风,看着驶近的长江大桥。武汉的公共汽车太挤,他好久没坐了。刚工作那阵,他和林晓还不舍得坐出租车,两人有时坐公共汽车去汉口逛街。拥挤的公共汽车上,连扶手都不够用,林晓就靠在他胸前,双手搂着他。她的头发轻轻地在他下巴上磨唆着,痒痒的,很舒服。他总是能忘记身边拥挤的人群,忘记空气里难闻的香烟和汗水的味道,眼里只有怀里的林晓。他甚至希望公共汽车不要停,可以一直搂着她。
一阵江风吹来,吹去了徐文彬的几分酒意。他想起了李红燕。李红燕一定在家里边看电视,边等着他。她一定是穿着纯棉性感的睡衣,门铃一响,就小跑着来给他开门,一脸灿烂,替他拿过手里的包,拉着他的手进门。突然,他很想快点看到李红燕,希望这公共汽车快点把他送回家去,他和李红燕的小家。他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来了个总结:他满意,满意和李红燕的现在的日子。
当李红燕把门打开,甜甜笑着,徐文彬的酒意已经差不多散了。这时,他在心里,对自己的生活状态加上了一个程度副词:非常满意。不由自主地,他抱住了李红燕。很久,当他把李红燕松开,他看到她淌了一脸的泪。“是不是我回来晚了,不高兴了?”他轻轻地问。
“不是。”李红燕不知该怎么回答,再次靠进了徐文彬的怀里。那个紧紧的拥抱,给她一股暖流。那暖流不是从他的身体而来,是从他的心里,让她幸福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