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茶馆是一个具有家园意义的词语,各色人等在这个随意、开放而收费低廉的地方感受时间的流逝、生活的美好。成都人对茶馆怀着深厚的感情。茶馆是每一个成都人梦中的家园,没有茶馆的成都将跟没有美食的成都一样,会变得冷清、呆板、干涩。
成都人的喝茶内容,远远不是一种悠闲就能概括的。最有成都情调的茶馆是露天茶馆,尤其是冬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成都人像赶集一样成群结队往茶馆里钻。服务员走来,一手提着热水壶,一条胳膊从上而下,高高垒起几十个茶碗,哗哗哗散开来,那茶盖儿、茶碗儿、茶盘儿,瓷细胚薄,叮叮传韵,倒水人忽地从身后数尺远,“唰”地倒水过来,水注茶碗,冲卷起而不溢出,一朵两朵茉莉小花,冉冉浮开茶面,不须去喝,清香就泌人心胸。
当你心身舒泰地作在一把竹椅上,这时候你就会发觉有不少手艺人穿梭不停地在你的身边走动。他们的身影有时候显得像舞台上的一盏灯,有时候显得像一条鱼,若明若暗地在一个闹烘烘的园子沉浮着。最容易看到的当然是掏耳朵的、擦鞋子的和算命的,这三种人各有各的绝招。比如说掏耳朵的在招揽顾客时并不用嘴吆喝,而是把手中的小铜钳有韵律的敲响,声音清脆悠长,听起来像是说快板书的。算命的人则手执一块写有“算命”二字的小纸牌或小木牌,在茶馆东游西晃,见你东张西望或长相富态,便把牌子在你面前晃一晃。唯一用嘴招揽生意的是擦鞋匠,远远地瞧见你的皮鞋有灰尘,便弯腰走上来,用手里的拖鞋指指你的脚说:师傅,擦鞋子?态度就像是饭馆里的跑堂,既热情又谦卑。
因为我从小就喜欢和算命的、掏耳朵的、挑大粪的这些人聊天,所以久而久之,在一个和朋友常去的茶馆,和一个掏耳匠聊的很熟,在成都,掏耳朵的手艺人大半是家传,很多人想跟这位老师傅学手艺,但都被他一口回绝,我知道他的心思,他是想把这们手艺传给他已经辍学在家的儿子,结果那天和我聊天,气呼呼地说臭小子学了一个星期就不干了,我问为什么,老师傅说儿子嫌这门手艺太低贱,要和隔壁的张二娃学修摩托车。
掏耳朵是这样开始的:掏耳匠随意拉过一把竹椅,靠在你的座椅背后,然后让你把头斜靠在那把竹椅上,耳朵对着光。掏耳匠呢,则把一只脚抬起来,踩在竹椅子下面的横栏上,既算是拉开了架势,又防止你的脑袋随着竹椅晃动。架势摆放完毕,掏耳匠便丛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整套的家伙,什么钳子、耳挖、棉球之类的,用一件则从上衣口袋里取一件,就像是牙科大夫在给病人治牙。在成都,掏耳匠有着他们各自的地盘,因此你老在同一家茶馆喝茶,就老是会碰见那个掏耳朵的人,长年累月,经久不变,除非是这个掏耳匠生病了,或者是找到了生意更好的茶馆。
成都人形容掏耳朵的舒适,常常会用这句话:把梦口水都掏出来了。能够像做梦一样流出口水,那必定是进入了十分忘我的境界。在成都的茶馆中,只要注意观察那些斜靠在竹椅上掏耳朵的人,他们闭着眼,张开嘴,脸上的表情幸福沉醉,既像是躺在阳光下打盹,又像是躺在母亲的怀中安睡,找不到哪怕一丁点不安或不适的表情,看到这种情景你就会明白身体的小舒适有时候也是人生的大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