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兰萨拉--喜马拉雅山中的客栈
达兰萨拉(DHARAMSALA)是梵语词,意为休息室或者客栈,前者特指印度各种宗教寺院里供信徒休息的地方,我在佛陀诞生地蓝毗尼(LUMBINI)旅行时,住的就是尼泊尔寺中的达兰萨拉,也就是在那里,我才从方丈口中知道了达兰萨拉的词源;后者特指朝圣路上供朝圣者住宿的客栈,四、五千年前,喜马拉雅山就已经是圣山了,无数朝圣者沿着着无数条朝圣之路,从恒河平原开始,走向心中的圣地,往往,路上就要花去几年时间,因而沿途也便有了无数个达兰萨拉,有的寂寂无闻,有的声名远扬。
(图:达兰萨拉和喜马拉雅山)
在现代印度西北部的喜马偕尔邦(HIMACHAL PRADESH),有条世外桃源般美丽的冈格拉山谷(KANGRA VALLEY),一千多年前,这里就已经是恒河平原通往拉达克(LADAKH)的交通要道,印度诸国的商队大多经此再到阿里,因而八世纪时就有很多藏族人移居此地,并修建了不少藏传佛教寺庙,和廓尔克人(GURKHAS)的印度教寺庙比邻而居,廓尔克人是山谷里的多数居民。
冈格拉山谷一直属于大尼泊尔(GREAT NEPAL)的一部份,但在十九世纪初,旁遮普(PANJAB)兴起的锡克国(SIKH)在打败尼泊尔的军队之后,将山谷置于锡克的统治下,但没有多久,控制权便转移到英国人手中。1849年,英国选址冈格拉山谷的一个山坡修建军营,并以坡顶上的印度教客栈即达兰萨拉命名。军营随后发展成了山谷的行政中心,继而成为英国殖民者的著名山中避暑地(HILL STATION),一段时间里,达兰萨拉因成为英属印度的夏都而名声大震。然而,1905年的一场强烈地震,几乎毁掉了整个城市,夏都也因此迁往东南方的西姆拉(SHIMLA),达兰萨拉渐渐被人遗忘。
(图:印度地图,来自互联网)
(图:达兰萨拉及附近地区地图,来自互联网)
达兰萨拉再次引起外界关注是在1960年,十四世*达*赖*喇*嘛在那里宣布成立西藏*流*亡*政*府。就在前一年,发生了中国*政*府所称的西*藏*叛*乱,达*赖*喇*嘛带领十万藏人(号称十万,实际是五到六万)出走印度。关于事件本身,国内有很多资料,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绝大多数带有非常严重的倾向性,国外的资料更多,自然也有其倾向性,但联系到中国后来发生的一切,不得不说,所谓的叛*乱*实在是不得已。
传统上,中国境内的藏区分为卫藏,安多和康巴。卫藏和现代的西藏自治区范围大致相同,藏由达*赖*喇*嘛统治,卫是班禅喇嘛的治下,两者的分界线在羊卓雍湖附近的分水岭上;安多指青海的全部和甘肃的部分地区;康巴则在四川和云南交界处。1949年到1959年间,卫藏的行政管理基本维持原样,但安多和康巴地区已经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民*主*改革,通俗点就是打土豪分田地。安多水草丰美,康巴人擅于经商,藏族最富有的人多集中在这两个地区,自然也就成了民改的靶子。别和我说什么农奴制,也别和我说共产主义大道理,做为一个自然人,就想象一下你自己,有套房子有点存款,不管是继承得来的还是自己辛苦工作得来的,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不说,连生命都受到威胁,你会怎么办?当然是反抗,反抗不成就只能逃走,如果连逃都逃不了,就等死吧,当时汉族的富人们被冤杀的还少吗?
出逃的藏人到了印度后,先被安置在恒河平原上,结果因炎热和水土不服,很多人染病而死。后来印度政府将凉爽的达兰萨拉和南印度卡纳塔卡邦(KANATAKA)中央山脉中的一块地方辟为难民营,藏人总算有了临时的落脚点。如果单就人数来说,定居南印度的流亡藏人最多,毕竟山城达兰萨拉总共只有二十九平方公里,即便现在,流亡藏人总数已经上升到十三万人了,达兰萨拉的人口也不到两万。
但是,做为流亡藏人的政治中心,经过近五十年的苦心经营,达兰萨拉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著名过,事实上,当今世界,不论用何种语言包括汉语提到达兰萨拉,大家都知道指的就是流亡藏人和达*赖*喇*嘛居住的地方,就在喜马拉雅山中,虽然,无论从语言含义到真实生活,达兰萨拉过去和现在一直是个客栈,住客过去是朝圣者和英国人,现在是流亡的藏人和他们的精神领袖。
(图:远眺达兰萨拉)
我是从旁遮普邦的阿姆利则(ARMRISAR)去达兰萨拉的,总共呆了两天,然后去著名的避暑地马那利(MANALI),再从那里离开喜马拉雅山到昌迪加尔(CHANDIGAR)。虽然阿姆利则到达兰萨拉只有两百公里,但巴士至少也要走上十多个小时,事实上,在印度的喜马拉雅山中旅行,城镇间的车程都是按天计算的,因为山路实在是太崎岖了,雨季更是塌方不断,旅客被迫滞留个几天也不是不常见。
达兰萨拉分成两部分:上达兰萨拉(UPPER DHARAMSALA)和下达兰萨拉(LOWER DHARAMSALA)。下达兰萨拉在冈格拉山谷里,主要居民是信奉印度教的加迪人(GADDI),而在媒体和国际上知名的达兰萨兰指的是上达兰萨拉,又名麦克罗甘吉(MCLEOD GAJI),坐落在离下达兰萨拉九公里远的山上,山叫道拉达尔(DHAULADHAR)。我是在夕阳西下时,第一眼看见道拉达尔山的,那种云雾缭绕却又纤毫毕现的美丽,让人回味至今。
(图:2004年8月12日黄昏,从巴士里拍下的道拉达尔山)
巴士到达上达兰萨拉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背着大包爬上几十级台阶,气喘嘘嘘的我总算站到了卡尔桑旅店(KALSONG GUEST HOUSE)的前台,选择这家一个是因为离巴士站近,其实山城里只是地图距离近而已,另一个是因为它的屋顶露天餐厅,据说能俯瞰全城。
旅店接待的女子长着一张典型的藏族脸,只是颊上少了两块藏族女子特有的高原红,这也难怪,上达兰萨拉海拔不过1700米,而在西藏,即便是位于河谷的拉萨海拔也有3680米高呢。然后我的视线就被女子背后的巨幅照片吸引了,那是身着红色僧袍的达*赖*喇*嘛。
1998年我第一次进藏,三周时间里从新疆的喀什一直到拉萨全程3700多公里,走的是最美丽也是最柘盏男虏毓?罚?还彩?痉崽镌揭俺低饧右涣咀捌?秃褪澄锏亩?缈ǔ担?蛭?鞘保?姑挥械コ蹈易甙⒗?-世界屋脊的屋脊。在那段难忘的旅行中,我们和藏族司机一起经历了死人沟严重的高原反应、帕羊河里的陷车和最后路段的车祸,结下了生死与共的友谊。离开拉萨的前一夜,我们在布达拉宫前的雪域藏餐厅里边唱边舞,喝完了餐厅里所有的青稞酒,分别时刻,问藏族司机想要带些什么东西来,我们可以从内地寄,也可以下次带来,他们唯一要求的是想要张达*赖*喇*嘛的照片。
作为精神领袖,达*赖*喇*嘛在藏族人的心目中占有崇高的地位,习惯上他的照片要供在庙里的佛前和家中的佛龛里,但是作为所谓的*叛*乱*分子,他为政府所不容,甚至连照片也在禁止范围之内,当时,西藏的边检和各检查站的检查任务之一,就是禁止携带任何达*赖*喇*嘛的书籍和照片,一但发现立刻没收销毁。司机们听说,互联网上有很多达*赖*喇*嘛的照片,尤其是讲经时的照片,而且还可以打印下来,他们希望我们能带给他们,一张也好。当时中国的互联网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拉萨没有一家网吧,即便在上海,也就是外企雇员使用的多些,网络还没进入寻常百姓家呢。
在那个时期进藏的旅行者大都知道,如果随身带几张*达*赖*喇*嘛的照片,等于在边境通行证之外又带了一份通行证呢,前者是经过各个检查站必须的手续,后者是进入藏族社会的润滑剂,送照片可比给钱更受欢迎呢,虽然按着我们的标准,那时的藏族人大多很穷。等到我后来几次再进藏时,感觉到政府的控制时紧时松,总的说来是越来越宽松了,很多藏人家里都供有达*赖*喇*嘛的照片,在很多寺庙的偏殿里,佛像前也能看见哈达围着小张照片,但是,公开悬挂大幅照片依然是被禁止的,知道这个,便能理解我当时为什么有点吃惊了。去达兰萨拉前,我想象了很多那里的景致,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达兰萨拉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达*赖*喇*嘛的笑容。
前台女子拿着我的护照翻来覆去地看,时间长得让我开始不耐烦,旁边有人问:“你真是汉人?真的来自上海?”我有点没好气地回答:“如假包换,我的护照上不是写的清清楚楚吗?”终于,前台女子看完护照,她说我要的单间已满,要到第二天才有空间,现在只有六人间里有空床位,我说那就住六人间吧,明天再换。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可不想再背着大包下坡上坡地爬,而且那天我连午饭还没吃过呢,都快饿死了。那女子嫣然一笑,低头登记起来,很快,她让我在登记簿上签名,我注意的在国籍一栏,她替我填的是上海,而不是通常的中国,我很快地看了看其他住客的信息,德国法国美国的都有,只有我的名下填的是城市而不是国家,这时我才意识到,在达兰萨拉,做为一个汉人本身就是件很敏感的事,何况还是从大陆来的呢。
一个藏族男子,后来我知道他叫尼玛,主动帮我把行李提到六人间里去。房间正在屋顶露天餐馆的旁边,放眼望去,四周山峦起伏,万家灯火透过森林闪闪烁烁,我知道每盏灯下都有一个思念故土的人。夜晚的空气湿润清冷,我深深地呼进一口,然后告诉自己来到了达兰萨拉,在这个意为客栈的地方,今晚我也找到了落脚的客栈。
2008年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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