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之路:理想主义的召唤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就从单位辞职单干了。我的单位是文化研究单位,我的职务是美编,很好混的地方。单位领导对我从期望到失望,最后放弃管理,实际上我就成了在编的编外人员,自由自在。我过惯的是无人管束的生活,对朝九晚五从来不习惯。改革开放给了我一个机会,我毅然放弃铁饭碗,下海和朋友开了公司。
在社会上津津乐道“万元户”的时候,我早已是其中一员。好汉不提当年勇,这是我一向做人的条规。就如英雄不问来路,是社会条规。在商场混,在社会上混,直到九十年代中到美国,期间我做过什么呢?
90年的北京亚运会,在上海的吉祥物是我和兄弟们一手包办的。当时中央发文要各地显示迎亚运气氛,落实到单位街道,所以是个全民生意。我们通过关系和上海市体委及亚运会上海组委会联系,购买了标志产品的版权和使用权,花了多少钱?那时是五千元!
接着我们在市体委大楼里租了办公室,开始运作。整体上我们看起来就是市体委的一个亚运办公室,这对于销售亚运宣传品的生意是一种信誉的保证。
我想,那时已在社会上发展或已经在单位上班的人们,一定会对亚运这件事有记忆。对于飘扬在大街小巷上的彩旗和贴在橱窗、出租车上和公共场所的贴纸会留有映像。要知道,那是我挥手当年一手策划操办的。
从最初的接触,到事后的酬谢,是在市体委旁边的华侨饭店的第一顿饭开始,到当时最时髦的香港皮草甸买了1000元一件的皮夹克送礼结束,很干净吧,那时的人们,还单纯的很。
以至于两报一刊在体委大楼为我们开记者会,体育报一个记者发言,心怀怨忿地说:迎亚运这件事是新鲜事物,大家都没有经验。这种事应该有我们体委自己来办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不会像今天这样做法的。
我们的办公室就在他的办公室对面。我很理解他的心情。在他的眼里我们是小贼出外快!在国营单位的人,就是过着舒适日子,看别人发财眼红。在整个亚运生意期间,发生许多惊奇有趣的事,那真是一篇自然的好故事。以后有机会会把它写出来。
那时的我,很潇洒,很风流。
在此之前,我和朋友承包了一家印刷厂。接的第一单大生意就是承印土地证。当时国家土地局刚通过一项决议,给每一块土地编号发证,试点由湖南省开始。通过朋友介绍我接到了这笔印刷业务,总数是100万本。这么大的数量我们这个小厂当然消化不了,于是发包,在那几个月时间里,我那小小的厂长室人来人往,路几为塞;因为土地证书封面是用国旗红,就是金红油墨,于是一时间整个上海金红油墨告急缺货,都是土地证惹的祸!
真是兴也土地证,衰也土地证。由于缺乏经验和管理,主要是上游渠道出了问题,关键是我这人本质上不是生意人,这笔生意让我赔了本。
可是我依然风光,潇洒。
再早一点,我做过圣诞礼品生意。和朋友在几个礼品店和华联商厦包了柜台,很轻松的生意。华联商厦一般很难进,也是需要打点的,但依现在标准胃口算小的。记得那年圣诞节,我在瑞金宾馆过圣诞节,邀请商厦柜台的一个小姐一起参加,我们几个人在烛光下吃大餐,玩到很晚。第二天我到商厦去,看到小姐神情沮丧,板着脸,我的雇员告诉我,小姐昨晚回家晚了,被老父责骂一通,小姐的母亲很早就过世,老父对一对女儿管束严厉。刚才她妹妹来了,姐妹两个抱着头痛哭。
这么单纯的姑娘!我选择放弃,觉得自己不应该沾污她这样的姑娘。
现在哪还有这样的女孩呢?
在这期间,我染上了麻将瘾。吸烟喝酒,应付酬酢,每天饭局。打起麻将,起码通宵,最长的一次,是从年初二中午打起,打到年初四中午,没有停歇,打到手指发黑,嘴唇发麻,眼圈发黑。人说,赌了不嫖,有点道理。那时我对女人不感兴趣,一心一意打麻将,生意也无心打理。
那时我很风光,但是心里很痛苦,无聊。
我有记日记的习惯,那时中止了。不是生活中无事可记,而是心灵枯竭。我一直梦想当个作家,刚开始做生意时还抽空坐下来写写小说习作,最后连看书的心思都没有了。
作家的职责和良心是什么?我想成为作家,在那年头充其量只是个文学爱好者而已。不像现在自费出本书就可以成为作家了。可是我却养成了作家的某些坏习惯,比如嫉恶如仇。我对当时的国内政治环境看不惯和失望。于是在亚运会之后,我想出国了。先后到日本、俄罗斯看过转过,觉得还是美国是我的梦。
从俄罗斯回来,在朋友怂恿下重新打理,和朋友开了广告公司,当时香港刚通过立法,公众场合禁止香烟广告,于是我们接到一批从香港转来的香烟广告制作业务。那是我在国内的最后一批业务,上海各大宾馆里的第一批香烟广告是我们制作的。之后我就来到美国了。一年后我朋友把公司卖掉,卖了10万元。
在那十几年里的商场生涯和社会江湖上混迹,我见识过太多的人,流氓无赖不少。在国内做生意,整个环境是把人往下拖,直至下水堕落,这是官场的延续。那个儒学大师、国际知名儒学专家和广东抗萨斯英雄后来变成走私犯和贪污犯的堕落经历就是典型的例子。当年我还不算成功,但总算一窥生意场现形。开一个公司,那时需要盖几十个章,据说现在好多了。70%的精力是花在打关系吃来吃去,卡拉OK,麻将女人,现在这种情况是愈益盛行了吧。
那年,中国申奥成功,朋友就打电话过来,说再搞一次奥运。我笑笑,谢绝了。因为今非昔比,廉颇老矣,只能食粥不能啃肉了。况且,依现在的行情,奥运标志产品的版权使用权没个上千万岂能谈得下来?自己淡出江湖已多年,心境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了。几年前也曾动心回国开个咖啡馆,朋友说:没问题,黑道白道他来摆平,我惊异,开个咖啡馆不是件大生意吧,怎么还要黑道?朋友说:咳,你不懂,警察就是黑道啊,开咖啡馆都要和他们打交道的。于是,这个念头我也打消了。
一个人不愿意堕落,就只有放弃,放弃生意,放弃应该放弃的东西。现在,我的生活很平淡平静,不吸烟,酒偶尔,对麻将不能说是深恶痛绝,也是不沾不捻。文学依然是我的梦,为了这个梦,我牺牲的太多,个中甘苦只有自己知道。会成功吗?到了这把年纪,期望早已经成为奢望。写作对我已经成为一种爱好,一种寄托。
人生因为有梦,才显得与众不同吧。不然,个个都成了物欲的俘虏,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精彩?
理想主义者是有的。不要不相信自己没看到的事情,或者自己不理解的事情。只是每个人的理想不一样,有的人要改造世界,扭转乾坤。我,只是为了文学的梦。揭露丑恶,反对贪腐,至少在与我,绝不是因为自己贪不到腐不够而发出的怨忿声音。物质的追求无可非议,有了精神的指引,才不会变成物欲之徒。清贫不会让人堕落,挥霍和奢淫是堕落的开始。背叛是人一生的主题,每一次跃进,都是背叛的结果。每一次转机,都是背叛的机会。人生有许多次背叛,有一些你做到了,成功了,有一些,只是意念,永远留在心里。可是背叛的念头不会消失。
有了背叛,人类才不断进步,社会才能够前进。
这样的背叛,人性是底线,和政治无关。超越了这些,就和疯狂无翼。
循规蹈矩当然是一种美德,惯性思维是一种社会常态。只有创意才会制造惊喜,创意就是对常规的背叛。我们在日常生活里鼓励创意,在社会领域里却希望保持常规甚至陋习。社会领域里的创意是什么呢?
不会是仅仅唱颂歌吧?唱颂歌的已经太多,太强大,它有官方的支撑。假如全民唱颂歌,会是怎样一个局面呢?现在的北韩,和当年的毛时代的中国,历史的,现实的,都摆在我们面前。
揭露就是一种背叛,一种创意。它和颂歌是难兄难弟,遏制黑暗,打击黑暗,揭露黑暗,都是在增加光明的亮度和覆盖度。少一份黑暗,就多一份光明。这样浅显的常识,理解上不应该有问题吧。
人类社会,理想是不可缺少的,理想主义者也不会绝迹。虽然每个时代有它自己的理想内容和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