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婚姻
润涛阎
序言
在键盘上敲下这个题目,眼前两个女人的身影在晃动。一个是我三奶奶,另一是位饱经沧桑的老太婆。说她们是“佳人”绝非命题作文,她们年轻时的风采我虽然只是听说而没机会亲眼目睹,但从她们七十多岁依然风韵卓然的仪表尤其是那两双会说话的眼睛中不难推论出她们当年的风姿。
有史以来,世界上各个国家的历史虽然五花八门,但有一共同点,就是男人对女人从肉体上和精神上的歧视虐待与惩罚。有压迫就有反抗,女人的反抗从未间断过。但真正算得上有效果的反抗只是从欧洲文艺复兴才开始的。
自甲午战败,中国社会开始给女性提供了崛起的机会。事实上在中国社会转型时期的每个阶段,女人们都在寻找甚至创造这种机会。中国近代史就是一部妇女崛起史,它贯穿于男人们的血淋淋的战争之中。只是男人们并不知道女人不象男人们想象的那么无能,其结果便是男人们把这种对女人来说乃是惊天动地的变化给忽略了。
我小时候听到不少关于曾祖的故事,然而,那些真实反映了当时国民心态的波澜壮阔的事件中竟然没有女人的参与。也许曾祖不好色,也许是因为我的长辈甚至乡亲们不愿意把这种事情告诉孩子。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我三奶奶那一代人的风流韵事恐怕也会泥牛入海。于是本拙作所要记述的是发生在我爷爷那一代的故事,从头算起,迄今已近一百年了。
我自己搞不清楚我要写的是有血有肉的具体的人,还是那个时代;要记载的是男人、女人,还是国民党、共产党、民团土匪;要叙述的是一个或者几个悲剧家庭,还是那个破烂不堪的社会。对此,我现在提笔时搞不清,也许写完后依然搞不清。我唯一清楚的是有一堵墙,那是男人们个个跃跃欲试但鲜有人能越过的一堵墙,或者说没有女人的指引简直无法越过的一堵墙。
男人与幸福之间隔着的是家庭;
男人与家庭之间隔着的是爱情;
男人与爱情之间隔着的是女人;
男人与女人之间隔着的是整个世界;
男人与世界之间隔着的是一堵墙。
这堵墙兴许是女人给搭建的。
(一)往事难如烟
三爷1934年闯关东五十年没回头。我们一家盼望三爷回来算是望眼欲穿了。俺暑假回家探亲的第二天,一老翁在一孩童的带路下进了门。“你是万福的孙子吧?”长者看了我一眼后问道。“我是,我是。您老就是三爷了吧!”我能从他即有家乡调又有东北口音的话语中猜出来了。要是单从貌相上看,很难辨别出来他们哥仨是亲兄弟。三爷是俺家爷爷辈中唯一在世的人了。
刚聊了一会儿,邻居许坤进来了。“老爷,还认得出我吗?”他的声音有点娘娘腔。三爷点头说:“名字记不得了,但知道你是许文祥的儿子。”
“我长得跟老爸一模一样,认不出来那倒怪了。”
“你也60岁的人了,以后别喊我老爷了。都什么年代了。”
“当过老爷就是当过老爷,不管后来如何。溥仪坐监狱我要是见了他也得喊他皇上。”
好汉不讲当年勇。三爷的表情表明他要找别的话茬,嘴巴刚要动,被许坤的一句话给堵回去了:“三爷的枪法真准!”
三爷抬了抬头,仰头往上看了看。似乎有什么心事在上面,又象是条件反射毫无动机的动作。他的这一举动提醒了许坤。
许坤看看我,用手指着我的耳朵下边,说道:“枪子儿从这里进去,从顶上出来。把天灵盖都给掀了!”
他看我发呆,便反问我:“你读了半辈子书未必见过手枪子弹吧?那玩意儿头上不是尖的,而是圆的,秃秃的。”他说到这里便跟我咬起了耳朵,“就象咱爷们那个小头,所以才能把脑壳掀开。”
许坤说着便从兜里掏出了一把水果刀,在手中颠了两下便递给三爷,并以打探的口吻问道:“三爷,还记得这把刀子吗?”
三爷伸出去的手在半路上停了下来,口中欲语又止,但不住地点头。我在一旁看得出来这把刀子里藏着三爷一吨的话语。
“听说这把刀子是德国货,是吗?”
“嗯”
“我把它藏了几十年可不容易。想埋在地下吧,担心生锈;藏在屋里吧又怕藏不住。当初怕被两个弟弟发现,后来怕被两个儿子发现,再后来又怕被孙子孙女们发现。现在好了,物归原主。对了,三爷,我每年要悄悄地把它拿出来擦两次以防生锈,今天可是原壁归赵啊!”
三爷听后大为吃惊:“这么一把刀子,你把它用了就完了,干嘛费这份心?”
“三爷,您待我家不薄,把房基地卖给我爸得罪了您亲叔叔啊。这份深情,我终生报答不尽啊。解放初都说您早归西了,可我就是不信。把您这把刀子保存好就源于这个信念。”
三爷听后终于接过了刀子。我在旁边仔细看着这把样子象一条小鱼的水果刀。鱼尾处是刀尖;另一头是开罐头的启子,两头互相折叠着,拥挤地享受着那小小的沟壑。
三爷把刀片打开后好似风云突变,脸上的肌肉用力地把上面的皮肤拉紧。然后肌肉在皮肤下面弹起了钢琴。
“这把刀子,唉!那天中午、、、”
三爷要把那一吨的话说出来,突然又停了下来。他回家探亲,临上路前就下狠心不提往事。不是说往事如烟吗?那就把它当成过往烟云让它消散了。
屋里寂静的让人害怕。大家都进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三爷的故事在文革时我就知道了。但那时的感觉似乎是在听小说。
许坤打破了沉寂:“三爷,您走后这县里可热闹了。简直可以写一部小说。”三爷只好应承着:“你胆儿不小,看死尸时还敢搜兜,把刀子拿走。”
“我哪敢仔细看,满地脑浆血迹,真可怕。掀脑壳的事是后来听别人说的,真假不知。子弹确实是从耳朵下面进去的没错,我瞟了一眼,看到脖子肩膀上的血是从那儿流出来的。我不知道兜里有刀子。晚上听到枪声,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搜尸了。嘿嘿,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人家牵驴我拔橛!搞了把刀子。拿回家仔细一看,这把刀子是三爷的。三爷还让我看过哪。结果,橛白拔了还得搭功夫给三爷保养着。”
三爷听后止不住好奇便问:“牵什么驴?”
“钱呐!”许坤答的特别干脆:“兜里哪能没几个大子儿?那‘早行人’把钱拿走了,不要刀子是怕它成了证物!我不怕,总不能怀疑十岁的孩子开枪杀人吧!”
我在旁边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他一个孩子敢搜死人的腰包。出了人命案,谁都怕受连累躲都恐怕躲不及。天底下这种事恐怕只有他一个人干得出来。
“从那以后,一回想起人死了还紧紧攥着手枪的场景我就为三爷您后怕。那年头兵荒马乱,遍地英雄起四方,有枪拉帮便是王。可那时的女人们也没闲着,尤其是美女,那哪里是红袖添乱简直是造乱啊!”
三爷无法从往事中走出来,好奇地追问:“祁永恒的媳妇还在世吗?”
“在世。瞧她把这村子搞得!不过,她的姿色跟三奶奶比差得海着去了。”许坤议论着,“她出身算是豪门,嫁给了个穷光蛋都造乱,您说三奶奶咋能不造乱?”
“造乱”这词儿俺虽是第一次听说,可听起来还真传神。这倒使我对“乱世佳人”的概念重新审视其含义来了,按他的话说不就成了“佳人乱世”了?
三爷表情木讷,似乎要说什么,又把嘴紧紧地闭上了。只是两只眼睛时儿呆滞,时儿喷着火焰。似乎往事在没有成为过往烟云之前先成了烟火,火苗折射着他那坎坷的人生旅程。
(待续)
(版权归本人所有,请不要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