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醉话(二)“革命到底为了啥?”zt

金陵醉话(二)“革命到底为了啥?”

               ·独善斋主·

  一位老同学,当了个不大不小的“父母”官,工作忙得很。百忙之余,倒还念旧,打电话拉我喝酒,说到时候会给一个惊喜。来到古色古香的机关大院,老同学的秘书把我领到会客室,方才坐定,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唧唧呱呱的笑声,放眼望去,门口转进来两男两女,其中一位是那个老同学,前两年见过面,倒还认得,而另外三位,有两个女人看着那么眼熟。

  我迎上去,老同学把两位女士向前一推:“仔细瞧瞧,还认得吗?”

  “认得,认得。就是……”我很难为情,名字都挂在舌尖上,却一时吐不出来。

  “哎呀,当了洋教授就把我们给忘啦?真是贵人多忘事。”一位长得挺富态的女人满脸笑意:“我是萍萍,她是薇薇。这一位先生,你可能不太熟悉,但你也应该知道,某某的儿子,小京。”

  天老爷,在我的记忆中,萍萍、薇薇都是不到二十的小女兵,穿着绿军装,小腰掐得细细的,整日在校园里迈着轻盈的脚步,昂首挺胸,目空一切,勾斜了多少男同学的眼球。而看到如今的她们,却不敢相认,还是我们同在大学宣传队的那两个娇娇滴滴盛气凌人的小姑娘吗?再仔细打量一番,虽然体态上显现出岁月的流逝,但眉眼似乎依旧,还带着昔日的傲慢与娇贵。

  我伸出双手,一手拉住一个:“萍萍、薇薇,你们好。看你说的,什么贵人。只怪当年你们太晃眼,我不敢多瞧,瞧多了怕忍不住,犯错误。再加上如今老朽,眼神不济,一下子当然不敢认了。”

  萍萍咯咯地笑起来,薇薇拽住我的手:“哼,说得好听。那时候你革命得很,连正眼都不搭我们一眼,还反过来赖我们。”

  那位名叫小京的男士一旁调笑道:“薇薇,当年没出手,现在后悔了吧。”

  薇薇反手打了他一下:“去你的。”

  我把目光转向小京,虽然和他并不相识,但早就有所耳闻,省委大院有名的花花公子:“小京,久闻大名,幸会幸会。”

  老同学插上来:“怎么样,我说给你个惊喜吧。先别忙着套近乎了,有话留着,喝酒的时候说。时间不早了,咱们现在就得出发。”

  驱车十几公里,我们一行人到了城郊一处房地产开发区。这是与新西兰合建的高级住宅小区,一色的小洋楼,红砖蓝瓦,小桥流水,花树纷繁,绿茵铺地,煞是好看。房地产老板带着我们参观了两处样板房,得意地说:“我们的主打产品是连排别墅,有两幢一排,有三幢一排。目前一期工程接近尾声,二期即将上马。”我问老板:“这样高级的房子多少钱一栋?”他说:“基本售价在六、七千元一平米。这栋样板房有300平米,售价在两百万元以上。”我闷头一算,乖乖,比加拿大的房价相差无几,不禁问道:“这么贵,有人买吗?”老板哈哈大笑:“这还嫌贵?想买还买不到呢,我们的一期别墅已经全部售罄!申请购房者与实际建造数为五比一,远远供不应求。”

  我对站在身旁的小京说:“怎么样?来一套,你应该买得起。”

  听到我的话,不仅小京笑了,萍萍和薇薇也笑了。看到我发愣,老同学说:“小京哪儿看得上这房子,他真想买,半个小区都可以放到口袋里。”

  晚上,房地产老板摆了一桌酒,我的那位老同学坐了首席。酒是十五年的大瓶茅台,菜有砂煲鱼翅、原汁鲜鲍、软炸血贝、红烧大黄鱼。看上去,这桌酒宴的价格不菲。大家伙儿客套了几句,便开始捉对儿敬酒。小京和两位女士的酒量不大,两圈过后,脸红了,话多了,旧日的情形也慢慢地回归。想当年,这几位的父辈贵为一方诸侯,是手握权柄、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们彼此之间时为战友,时为政敌,他们的恩恩怨怨,他们在文革中的所作所为,都可以写成一本厚厚的书。而这些封疆大吏的子女们,也借助着父辈权势的崛起与沉沦,或趾高气昂,或潦倒低迷。一晃三四十年过去了,老一辈有的已然作古,有的长卧不起,可他们的儿女们又过得怎样呢?我感到好奇,端起酒杯问道:“这么多年没见面了,也不知道诸位都在干什么,能不能说说?”

  萍萍很爽快,和我碰了一下杯:“我是个体户,做进出口贸易。”

  薇薇酸溜溜地说:“人家萍萍是大老板。我只是个打工的,在房地产公司跑跑腿。”

  接触到我的目光,小京呵呵一笑:“我没工作,到处瞎混。”

  “那……?”我的话没说出口,但谁都知道我想问什么。

  萍萍笑咪咪地说:“他的工作就是吃喝玩乐,坐在家里财源滚滚。”

  我正在斟酌着要不要接着问,薇薇把话接了过去:“小京,咱们也这么多年没见面了,告诉妹子,你是怎么发的财?”

  小京倒也干脆,喝干了杯中酒,口无遮拦地给我们讲起了他的发家史。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80年代初他就开始混迹江湖,当中国的改革先驱们还在为“万元户”奋斗的时候,他淘到第一桶金。那是同前苏联做的一笔钢材买卖,利用老爷子的关系,打通外贸、海关,弄回来一船建筑钢材,轻而易举地将500万元揣进了自家的口袋里。80年代末,又伙同几个哥们儿,搞了几票韩国车,完成了自己的原始积累。如今他在美国、上海、北京各地都有房产,几十处面积不一的别墅和高级公寓,出租给外企高管,坐收租金。同时,他还是北京某家大公司的甩手董事,每月也有不少的佣金与红利。

  “那你现在金盆洗手了?”薇薇问。

  “早就不干了。十来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好了些,可右手还是不听使唤,你看看,吃饭写字都靠左手。我死里逃生,对人生也看透了。什么他娘的都是假的,只有自己的身体才是真的。挣那么多钱,小命玩完了,还有个屁用。因此我收了山,到了美国,如今也算个美籍华人了。”

  “你连英语都不会,在中国好好的,跑到美国干什么?”

  “咳,谁知道他妈的中国以后会出什么事。再说,美国的医疗条件好啊。多年前,我妈得了一种怪病,为了延续性命,使用了世界上最好的药。按照国家规定,有些药是不可以报销的。老妈去世后,办公厅送来的自费单据就有170多万。XX医院的院长是老爷子的保健医生,据他说,如果一般老百姓得了这种病,出不了三五年,便命归西天。我妈在这些名贵药物的保护下,多活了二十年。老爷子看到那些账单,大发雷霆,说我们把一生都贡献给党,贡献给革命事业,看个病还要老子付钱,哪来的那么多的钱。办公厅没辙,终于想办法把那些不可报销的药费给报销了。老爷子有资格,可以这样做,我却没有这种权势与福分,我只能用钱铺路。我到美国,就是想利用这个先进国家的医疗系统为自己保个险。目前,我买了一份高级医疗保险,每个月要交八百多美元。”

  “那你每年都要到美国住上一段时间了?”

  “是啊。不过大多数时间在国内,在美国呆着太冷清。况且老爷子还在,他希望我和他住在一起。”

  薇薇笑道:“和老爷子住在一起?你不怕他管着你。”

  “那有什么办法?从小老爷子管得就严,不敢不听他的。前两年,也不知道哪个浑蛋多嘴多舌,把我赚钱买房子的事告诉了他,老爷子把我给教训了一顿。”

  “怎么教训的?”

  “他问我从哪儿弄得那么多的钱,为什么买那么多房子?党和国家已经给了我们这么大的住房,难道家里三千多平方米的房子还不够用吗?我说,你的房子又不是我的,你走了,房子要上交,我怎么办?老爷子说,就算那样,按照规定,国家也会为你们安排250平米以上的住房。我说,那么点破房子管什么用?你们生老病死有国家管着,以后谁管我?我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老爷子听了我的话,急得掉了眼泪,说老子革命一辈子,到底为了啥?还不是要彻底消灭剥削阶级,盼望着你们做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没想到,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当了地主、资本家。”

  哈哈哈哈,一桌人哄堂大笑。萍萍在笑声中高声说:“你爸爸只不过急得落泪,我妈倒好,差点被气死。”

  “怎么回事?给大家说说。”

  “唉,他们那一代人固执得很,还想用老一套的革命理想来教育后代。去年,军区歌舞团重排红色经典,我妈托人搞了几张‘江姐’的票,一定要全家去接受教育。你说,看戏就看戏吧,她还在演出后召开了一个家庭讨论会,要每个人都讲讲心得体会。我们大人都知道老太太想听什么,个个假装革命,拣好的说,敷衍她几句。可是我大哥的女儿却不识相,她说,江姐真傻,要是我被国民党俘虏了,用不着上刑,马上举手投降。我妈听了这话,两眼一翻,心脏病发作,送到医院才抢救过来。”

  “哈哈哈。”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我捧腹大笑:“有趣,有趣。谁说历史不会开玩笑?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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