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孩子生下来,陈兰的奶水就不够,满月后索性换了牛奶。家里的事,有两边父母管着,有保姆帮着,她什么都不用干,现在连喂奶都不用,除了逗孩子玩,整天无所事事。产假才放了三个多月,陈兰就开始上班了。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已经在等着她。这是公婆的功劳,也有她自己努力的结果。在小镇营业部的时候,她本来就要提副主任了,这次升办公室副主任,级别相当,名正言顺。当前讲的是干部年轻化,公婆老了,虽然级别还在,但已经相继换到了不管事的部门当领导,他们能给儿子媳妇事业上的扶持,差不多也就是这样。接下来,要看蒋宏辉和陈兰自己的造化了。
几个月没有上班,市支行的领导班子已经有了大的变动。一把手换了,新的支行行长叫朱得富,是从省分行派下来的挂职干部。朱得富来头不小,在省分行是副处级,听说有研究生文化,更重要的,他老婆有个亲戚是北京总行的行级干部。朱得富到小城来挂职两年,摆明了就是为以后提升正处,甚至更大的官攒点资本。杭州离小城虽然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可既然是派来挂职的,他还是要住在小城和大家同甘共苦。每个周末,有专车送他回杭州和家人团聚。
陈兰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朱得富居然是这么一副形象:矮胖,三角眼,吭吭哇哇的麻子脸,暴牙,而且是被烟熏得发黄的暴牙,还有被烟熏得发黄的手指。想不明白,那个有皇亲国戚的老婆当年是怎么看上他的。蒋宏辉也是矮胖型,可他又年轻又有艺术气质,阳光正派,不象朱得富那般猥琐。第一次单独见朱得富,陈兰是在他的办公室里,两人谈工作。他身后的玻璃柜,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商业银行经营管理》《辞海》《孙子兵法》之类的厚书。很显然,他想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儒雅的银行家。可是陈兰从公婆那里,听说过他的底细。他出身农村,和她毕业于同一所银行学校,通过函大之类的,弄了个大专文凭,目前在读党校的在职研究生,因为没通过英语统考,还没毕业呢。这年头,谁都可以把研究生的名头往自己头上扣,陈兰心里,余华那样的才是真正的研究生,这个朱得富是水货。在形象定位方面,朱得富也是完全错误的,儒雅这个词离他太远了。凭他那土得露骨的名字,一嘴黄板牙,包装成出身贫苦的实业家更加合适。
可是,她不得不把对朱得富的鄙视压在心底,装出一副崇敬的表情来看他。他是她的领导,她要在单位里吃得开,要升级,加工资,评先进,还靠这个朱得富。现在的她虽然已经是孩子的妈,可是还年轻。她已经不是那个乡镇营业部里土气的小会计。她本来就有清秀的五官,在歌星老公的熏陶下,添加了几分文艺气质,出落得妩媚又有风韵。她家庭美满,衣食无忧,唯一缺少的,就是一份成功的事业。现在,她已经作好了为事业拼一番的准备。朱得富,成功路上的重要人物,他的黄板牙再恶心,也跟她无关,有关的只是他的支行行长头衔。
多年后,陈兰在多伦多当上了全职家庭主妇。她可以用长长一整天的时间,只研究一种寿司的卷法,或是在有阳光的后院,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喝茶听音乐。她时常不认识当年的自己,为什么对事业有那样的执着,执着得可以去做一切对事业有用的事情,不管是好是坏,甚至恶心地可以和朱得富牵手,亲吻,然后还上了床。也就是这个朱得富,改变了她今生的轨迹。
老板和小秘有奸情,早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人物关系模式。不知道别的老板和小秘是怎么勾搭上的,朱得富勾搭上陈兰,或者说陈兰勾搭上朱得富,开始于银行的应酬。朱得富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敬业的行长形象,行里有什么饭局,不管是和业务还是行政有关的,他都去。陈兰总觉得,他不过是喜欢那些场合。老婆在杭州,他孤身一人,不吃吃喝喝地,怎么打发漫漫长夜。这种干部异地挂职制度,本身就是对人性的摧残。考验一个干部,在哪里不能考验?为什么一定要弄得夫妻分离?难道,一个人对工作的热情忘我,可以高涨得战胜本能的欲望,才叫经得起考验?人生本来就短,有性生活的人生更短,一定要把这么短暂的有性生活的人生砍去几年,这等没人性的事情,也只有发明干部异地挂职的政治家才想得出来。如此说来,挂职干部找小姐的,在当地包二奶的,似乎都可以理解,不过是为了解决正常的生理需要而已。
和行政有关的饭局,朱得富喜欢带上陈兰。她长得好,衣着考究,举止得体,还是本地高官的儿媳妇,很能充场面。只要朱得富开口,陈兰一般都会去,那是她的工作。当时应酬,流行吃饭后唱卡拉OK。陈兰嗓子不错,蒋宏辉还教过她不少发声方法,在一群五音不全的人里面,她也算个歌星。朱得富对自己的歌技也很自信,只要他唱,总会有人鼓掌。他已经自信得忘了,如果他不是行长,凭他那走调的嗓音,没人会那样捧他。一天晚上,在卡拉OK的包厢里,朱得富和陈兰在一群人的怂恿下,合唱了一首《选择》。
灯光下,朱得富唱得动情,给陈兰发了几道暧昧的眼光。陈兰收到了,在心里冷笑几声。在这之前,朱得富已经抛过几次这样的眼光,但没今天明显。好大的胆子啊!连本地高官的儿子媳妇都敢勾引,也不想想,他自己还是靠老婆才走到的今天。杭州才多远,也不怕被老婆抓住了,马上打回原形。陈兰不知道,世上还就有朱得富这样胆大狂妄的人物。不胆大,当初又怎么能把有皇亲国戚的老婆追到手?不狂妄,又怎么敢打着研究生称号,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儒雅的银行家,在这个小城里呼风唤雨?
又拼了几瓶啤酒,唱了两首歌,朱得富对客人说:“这样,李局长,刘副局长,明天一早行里还有个会,我和小陈就不奉陪了,下次再聚。”朱得富和陈兰起身告辞,走出包厢。路过大厅时,陈兰在转角的一张长沙发上,看到了蒋宏辉。